说到这里,谢伦顿了顿,又道:“我听闻三殿下熟通汉话,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个什么意思,三殿下应该清楚吧?”
三殿下沉默着点点头。
“只是若是他日大皇子和二皇子上位的话,大荔到底怕是会心有不安,且依照宁郡王对南疆的重视,大荔怕是绝对不会长久地承受这种不安,所以若吐蕃真有国不将国那一日,想来也是大荔无奈之举,”谢伦继续道,瞧着三皇子紧蹙的眉峰,一边又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对了,前些时日,赵将军和我商讨迎和亲公主回大荔之事,怕是三皇子送来的补品公主吃不完就要启程回大荔了。”
“她……她要回大荔?”三皇子蓦地就抬起了头,双目圆瞪看着谢伦,急忙忙地质问,“尹姐姐乃是和亲来的吐蕃,已经是我吐蕃人,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我不同意!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三殿下不是很关心和硕公主的吗?”谢伦瞄了一眼软榻上琳琅满目的补品,还有那件实在滑稽的棉袍,讥诮地勾了勾唇,“怎么三殿下都不愿为公主的前程想一想吗?”
三皇子嘴唇一阵颤抖,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
“吐蕃帝后病危,能不能熬过年关都是未知,到时候不管是大殿下还是二殿下做了新君,你以为新后会放过公主吗?从前她们不过是嫉恨公主青春貌美罢了,往后却是私怨加国仇,你说她们会用什么法子折磨公主呢?”谢伦沉声道,他沉着张脸,声音都透着冰冷,“还是三殿下以为公主在吐蕃的日子过得实在舒坦安逸,所以断断没有回大荔的必要?又或者三殿下全然不在乎公主的死活?”
“我不是!”三皇子蓦地站起了身,粗着嗓子吼着,一吼之下,他似乎卸去了满身的力气,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双手捂住了脸,再开口的时候,已然带着呜咽了,“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都看在眼里,我实在心疼她,也痛恨那起子心毒手辣的女人,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偷偷摸摸地去看她,连做件棉袍都得用这粗麻避人耳目……我实在是没用至极!我真是个窝囊废!”
谢伦没有说话,就看着三皇子这么抱着头狼狈地蹲着。
“我其实并不喜欢汉话,汉话实在拗口又太难学了,但是为了她,我愿意学,我日日都学到深夜,都是为了她,为了她能多看我一眼!能和我多说一字半语!”
“自打那一年,头一次看着她从花轿上下来,我心里就有了她,那年我才八岁,”三皇子呜咽着,眼泪顺着指蜿蜒流出,“我当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当她是最圣洁的雪莲花,但是那些……那些畜生却那么折辱她,我不是不恨,但是我能怎么样?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功夫,没有势力,就连年纪都没有……”
三皇子一边哭着一边拼命捶着自己的脑袋:“我知道她活得苦,吐蕃对她来说简直是人间炼狱,但是……但是我就是不想放她走!我死都不能放她走!”
“殿下,”谢伦伸手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沉声道,“九年前,你年纪小没有势力,无从与两位皇兄抗衡,也无从保护公主,但是现在,你却可以有。”
三皇子蓦地止住了哭声,他没有抬头,仍旧死死捂着脸,半天才哑声道:“你让我想想。”
“好,”谢伦抿唇笑了,“那属下就恭候佳音了。”
……
大荔西北军大营。
谢伦回来的时候,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不在了,谢伦径直进了书房,果然瞧着赵靖廷正在书房里伏案写信。
“今儿瞧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可有什么收获吗?”谢伦斟了两杯茶端过来,递了过去一杯,一边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一边挑着眉瞥着赵靖廷,没好气儿道,“我听闻跟着那两位皇子来得还有一位甚是俊俏的译语吏,怎么你们聊得可还好?”
赵靖廷放下毛笔,倚着靠背,一边端茶抿了一口,然后缓缓摇摇头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家明明是来跟你示好的,还特特投你所好,挑了个细皮嫩肉的译语吏同来,哪里就话不投机了?”谢伦嗤笑道,“也不过就是没达到你的预想罢了,要不然就是那个译语吏不如我俊俏。”
“这倒是,我带着成见会他们,难免怎么瞧都不入眼,”赵靖廷拢着茶盖,瞧着谢伦那张酸了吧唧的脸,实在憋不住了,笑得眼角漾出细细的纹路,“那译语吏我连眉毛鼻子长什么样都没看,你倒是又吃起干醋来了。”
“切!美的你,”谢伦冷哼道,当下心里舒坦了不少,眯着眼看赵靖廷,“当真没看?”
“有你这小醋缸,我哪里还瞧得上旁人?”赵靖廷抿唇笑,一脸宠溺,“不过瞧着你这模样,倒是收获颇丰啊。”
“嘿嘿,”谢伦狡黠一笑,“我见到三皇子了,而且还谈得很是投契。”
“哦?”赵靖廷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凑过来问谢伦,“这大天白日地你就敢进吐蕃皇宫内院?也不怕人看见了。”
“我哪里有那么肥的胆儿?我还指望三皇子好好儿活着呢,”谢伦也把茶杯放下,盘腿坐在圈椅里,懒洋洋地道,“你猜猜我在哪儿见得三皇子。”
“松宝宫?”赵靖廷脱口而出。
“你是怎么知道的?”谢伦登时目瞪口呆,随即又吹胡瞪眼起来,“好啊,赵靖廷你竟然敢你派人跟踪我了?”
“哪儿跟哪儿啊?就你那身轻功,派谁跟踪能不被你发现?”赵靖廷忙得喊冤,一边又道,“只是前几日公主从行宫迁居至松宝宫的时候,南山不是代表西北军过去探望一回吗?结果正赶着三皇子府的下人送补品过来,倒是始终没瞧见大皇子府和二皇子府的人过来探视,南山觉得甚是奇怪,回来跟我说了一嘴子,我就记下了。”
“这三皇子还真是个痴情种子,堂堂三皇子比个小厮还殷勤周到,今儿又带了许多棉袍补品来,你是没瞧见,三皇子瞧公主的眼神,啧啧啧,真真是含情脉脉腻死个人,”谢伦感慨道,一边又剜了赵靖廷一眼,哼哼着,“你就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哪种眼神?”赵靖廷不由得笑了,一边站起来,躬身凑到谢伦面前,挤眉弄眼地看着谢伦,“是这种眼神吗?”
“呸!你这双眼天生就猥琐浪荡,这么一来就更没眼看了!”谢伦当下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瞧着赵靖廷还是那副眼神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谢伦一边又噗嗤笑了,“你好好儿的,别这样,没得一会儿眼珠都不会转了。”
赵靖廷哈哈大笑,从桌案后走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把谢伦从圈椅里抱了起来,然后坐在了软榻上,让谢伦岔开腿坐在他的大腿上,一边凑过去亲了亲谢伦的眼睛,柔声道:“旁人什么样的眼神我不知道,但是你看我的眼神我都记得。”
“你记得就好,”谢伦心里甜甜的,也不忸怩,双手环着赵靖廷的脖子,两条大长腿直接环着赵靖廷的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大皇子和二皇子不把公主当人看,这么些年一直折辱公主,但是三皇子却十年如一日对公主一往情深,实在是长情之人,我觉得三皇子这人很是不错。”
赵靖廷沉吟道:“我原本是主张迎公主回大荔的,但是那日和南山谈及此事,南山的一些看法,让我想了很久。”
谢伦挑眉:“那小子肯定不主张迎公主回大荔的对吧?”
赵靖廷一怔:“你怎么知道?”
“那小子是个什么出身?他可是端慧和硕公主的儿子,是和硕公主一手带大的,自然最了解这些和硕公主在异国的处境和困苦,他看这事儿的角度必然和咱们不一样,”谢伦道,一边忍不住叹息道,“我们觉得和硕公主在吐蕃受了这许多年的羞辱,咱们个个都是愤慨不已,自然想着要迎公主回大荔,但是公主回到大荔之后呢?她往后的日子真的好过吗?大荔的社会风气、礼**常是个什么模样,什么程度,你我都知道,像公主这样的过往,回到了大荔,她怕是这辈子都没脸出门的,甚至连她的家人都抬不起头来,这样的伤害,可能比大皇子和二皇子对她的伤害更大。”
“南山也是这样说的,”赵靖廷点点头,一边又道,“所以,我现在不主张迎公主回大荔,只是往后公主在吐蕃是断断不能再过那样屈辱的日子了。”
“所以,我觉得三皇子人不错,”谢伦道,“脑子清醒,人伶俐,人品不差,而且对公主一往情深,是公主良配。”
“可是……”赵靖廷面有犹疑,“可是公主曾经侍奉过大皇子和二皇子,若是再嫁给三皇子,这实在也太……太荒唐了,而且三皇子还小了公主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