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山简直都要愁死了,怎么会有这么没眼力见儿的小孩儿呢?
当下鹿知山咳嗽两声,然后心平气和道:“你不说我不说,旁人哪里就知道了?”
“哦!也对也对!”当下,穆南枝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忙得把包袱塞到了杜衡手里,一脸的心照不宣,“你在外忙了这么些天,肯定特别想静安,那你一会儿偷偷摸摸过去看静安吧,可千万别被人瞧见了哈!”
杜衡嘴角一阵抽搐:“……是,多谢王妃体谅。”
穆南枝摆摆手,当下招呼吉祥进了后院。
杜衡手里提溜个粉嘟嘟的包袱,跟着鹿知山进了书房。
鹿知山在软榻上坐下,一时没有说话,动手斟了两杯茶,一边递过去一杯给杜衡,瞥了一眼杜衡的耳朵,一边缓声道:“从前倒没瞧出你竟是个猴急的。”
“将军,你就别打趣我了。”杜衡尴尬地笑了笑,把粉嘟嘟的包袱放在了桌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一边还心虚地摸了摸自己还火辣辣的耳垂。
以前倒是没发觉,自家媳妇儿牙口竟这么好……
“你刚才说有几件事儿要向我禀报?”鹿知山没有继续打趣杜衡,转了话题。
“是,”杜衡登时就收起了一脸笑意,沉声对鹿知山道,“启禀将军,宝郡王之妻邹氏于昨日傍晚诞下一子,不过她却死于难产,鹿知河收拾细软妄想逃跑,被我手下侍卫抓了个正着,已经被我命人连夜送往了南疆,这时候估摸已经到直隶了。”
“吩咐下去,不用那么着急赶路,”鹿知山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慢慢地,不着急,就是要一点一点儿磨着他。”
“是,属下明白,”杜衡道,一边又道,“鹿知河膝下两位公子,属下已经派人送去了戒台寺。”
“好,我记得老大叫鹿承瑞,”鹿知山点点头,“想必那小儿子怕是还没名字吧?”
杜衡道:“是,鹿知河和邹氏都没有给他取名字。”
“那就让万岁爷给起名儿吧,”鹿知山摩挲着茶碗,好整以暇道,“到底又添了个皇孙,万岁爷必定高兴。”
……
嘉盛二十八年七月初六
是夜。
方府。
后院。
“我穿这身不显肚子吧?”方珍璃手里提着一条烟霞银罗花绡纱对襟长裙,对着镜子比划着一边问郑作阳。
“不显不显,”郑作阳忙道,“要不是太医确诊你是有孕在身,我都不信你都有将近四个月的身子了。”
“我就是吃不胖,非得到了后边才会猛长肉,”方珍璃低垂着头笑,一边坐到了床沿儿,一边伸手轻轻抚了抚肚子,“怀始休的时候,也是倒是七八个月才开始显怀,当时爹爹还担心……”
说到这里,方珍璃忽然就噤了声,面色有点儿僵,郑作阳也是一顿,然后含笑坐到了方珍璃的身边,大手也覆上了方珍璃的小腹,一边道:“当时爹爹必定担心坏了,肯定以为咱们小始休是个瘦胳膊瘦腿儿长不高的,谁想咱们始休现在长得这么壮实?关键个头还这么高?必定是继承了爹爹我的好身板儿。”
方珍璃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温暖,郑作阳待她是真的好,在旁人眼中,她或许是个被人糟蹋的可怜虫,或许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又或者是个不知名节廉耻的贱妇,但是在郑作阳眼里,她却始终是这世间最美好、最需要呵护的女子。
若是没有郑作阳……
方珍璃实在不敢朝下想。
今时今日,她所能感受到的幸福恬然,都来自面前的这个男人。
“亏你还好意思说,”方珍璃一脸嫌弃,捉着郑作阳的手放到了他的肚子上,一边道,“你瞧瞧,你这肚子都比我还胖上一圈了,你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好身板儿?啧啧啧。”
“嘿嘿嘿,我这里头可都装着好东西呢。”郑作阳拍拍自己的肚子,一脸得意洋洋。
方珍璃勾了勾唇:“那你倒是说说里头都装了些什么好东西?”
“装着郑夫人对我的疼爱啊,”郑作阳笑得双目都眯成了一条线,拉着方珍璃的手在自己的肚子上面一溜摸,“这里是郑夫人给我做的虎皮花生,好让我一边看书一边做零嘴,这里是夫人给我做的莲蓬豆腐,因我前几日上火不能吃肉食,这里是郑夫人给我罗汉大虾,说是我终于下火了,可以动荤腥,这里是郑夫人给我沏的普洱茶,说是怕我吃太腻,所以给我刮刮油……”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不正经儿的道道?”方珍璃噙着嘴笑,“人家读书人都是正派得紧,哪里像你这般没个正行?”
“哪里不正经了?桩桩件件都再正经不过了好不好?”郑作阳捉着方珍璃的手不住亲吻,亲着亲着就有点儿上火了,声音都变了,当下粗着嗓子道,“就只生这一个算了,往后咱再也不生了。”
方珍璃有点迟疑:“若是个……丫头呢?”
“一儿一女不正好吗?”郑作阳脱口而出,一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反正再不生了,我是明白了,生小崽子什么的,不仅累娘,也累爹啊,老天啊!还要六个多月呢。”
这话落在方珍璃的耳中实在熨帖,郑作阳的的确确是把始休当亲儿子看的,她嘴上不说感激,但是心里却是千千万万个感激,自然对郑作阳更是温柔相待,连带着郑作阳的肚子也就越来越肥了。
“我听张妈说……”方珍璃小声道,话没说完,自己的脸就红已经红得不像话了,声音也更小了,“……过了三个月,胎相就稳了,就不影响……那事儿,你……你注意点儿,应该就没事儿。”
郑作阳一怔,随即就明白方珍璃的意思,登时也臊了个大红脸,他咳嗽两声,然后才道:“没事儿,我……我我能忍着,不就再过半年吗,没事儿,我刚才就是嘴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可是……可是……”方珍璃简直难以启齿,半天才微不可闻道,“可是我也想啊……”
郑作阳觉得自己心里的某处弦蓦地就绷断了,他慢腾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对上了方珍璃的眼睛:“张妈的话可信?”
方珍璃简直羞得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了,半天才点点头:“反正你……你慢点儿就行……别折腾太久,明天还得……还得去静安郡主府……吃……吃喜酒呢……”
话未说完,方珍璃的唇已经被堵上了,同时床帐也被放下了。
……
……
嘉盛二十八年七月初七
御林军副统领杜衡迎娶静安郡主金秀妍。
……
静安郡主府。
静安郡主昨晚上喝了一大碗的安神汤,但仍旧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熬过了大半夜,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静安郡主忽然想起来八年前的那个最热的八月。
在那个八月,她成了康亲王府世子妃,出嫁前的那一夜,她同样也失眠了,倒不是因为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大婚之日的新娘吉服堵着气,说起来,那时候她还是骄横张扬的高丽公主。
她来大荔的时候,特地从高丽带了一身新娘吉服,那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前前后后花的五六年的功夫,女儿家这辈子最金贵华丽的一身衣裳,自然要自己做才贴心放心的,即便身为公主也不例外,无非等得就是大婚这一日穿上身,但是偏生万岁爷下旨赐婚以后,康亲王府就直接送来了大荔的新娘吉服,那套凤冠霞帔虽然甚是好看金贵,但是却哪里能跟她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吉服比呢?
她因此前后去了几次康亲王府,和康亲王妃商议此事,偏生却一次都没有瞧见自己未来的婆婆,倒是见到了一次自己的小姑子,比她还小两岁的珍月郡主。
“公主,不是我说你,你日后是要做我康亲王府世子妃的,怎么还这一身小家子的寒酸做派?”珍月郡主皮笑肉不笑道,瞥了一眼静安郡主怀里抱着的吉服,讥诮地牵了牵唇,“公主带来的这套高丽吉服……呵呵,公主莫怪我心直口快,您这套吉服的料子,怕是都赶不上我身上这件常服,更别说是这上头乱七八糟的绣样了,啧啧啧,公主自己愿意丢人也就罢了,何苦要把咱们康亲王府的脸一并都丢了?”
那时候,她说什么了呢?
好像什么都没说,因为珍月郡主转身就走了,被一众仆妇簇拥着出了门,说是要入宫给太后请安,根本就是懒得听她说。
然后,偌大个正堂里,就剩下她一个人楞乎乎地站着,她摩挲着手里的吉服,一寸一寸,今儿她特地把这身高丽新娘吉服给带过来,想让康亲王妃亲眼瞧一瞧,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用心地准备嫁衣,而高丽的嫁衣又是多么美丽,她又是多么渴望在大婚之日能够穿上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嫁衣,但是不想康亲王妃根本都不愿意见她,怕也是早厌烦了她,所以就直接借着珍月郡主的嘴断了她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