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珍月郡主说的对,这身嫁衣的料子不过是高丽缎,对于大荔皇族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物,也的确比不上珍月郡主身上的价值千金的云锦,而她的绣工只算中等,自然也不能和针工局绣娘的手艺比。
难怪人家这么嫌弃。
可是……
她低着头,看着怀里的那身吉服,越看就越觉得委屈。
“公主,咱们走吧。”侍婢忍不住凑过去,小声询问她,珍月郡主走后,便就没人来过问她这个高丽公主了,桌上的茶都放凉了,侍婢心里憋屈,但是却不敢表现出来。
“好,咱们走。”静安郡主轻轻叹息着,站起了身,只是正要朝外走的时候,却蓦地瞧见一少年郎从外走了进来,她蓦地就愣在了原地,目光再不能从那人身上移开。
这人,她在画像里见过。
她来大荔,最初是要嫁给宁郡王鹿知山的,但是鹿知山却在南疆伤了腿,成了残废,原本她这个弹丸小国的庶出公主是断断没胆子抗婚的,但是那时候大荔的边境不宁,一心要和高丽修好,高丽皇室也难得端起了姿态,静安郡主的母妃又是高丽皇上的宠妃,在帝王枕侧吹了不少枕头风,高丽皇帝这才委婉地提出要由静安郡主赴大荔自主选择夫君的意思,鹿明巍也没说二话,当即就同意了,静安郡主这才踏踏实实来了大荔。
果然,她前脚到了大荔,后脚皇后徐氏就亲自召见了她,在景仁宫里给她看了七八张皇室适婚贵子的画像,她并不是扭捏之人,当场就看中了康亲王府的小世子鹿知翰,徐氏抿着唇,不咸不淡地夸了句眼光好。
紧接着就是皇上赐婚。
说到底,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鹿知翰本人。
画像上已经很是俊朗了,谁想真人更是俊逸出尘、玉面英姿,通身都透着芝兰玉树的谦谦公子风度,又是高贵,又是儒雅,这是高丽子弟身上寻不到的气质,静安郡主登时就愣在了那里。
“你……”待到鹿知翰进了正堂,静安郡主忙得迎了上前,欢欢喜喜地上前截住了鹿知翰,实在太激动了,连女儿家的矜持都顾不上了,“你就是鹿知翰吧?”
鹿知翰一怔,瞧着静安郡主的通身打扮,登时也明白了她的身份,当下就是眉峰微蹙,他是打心眼儿里讨厌这位高丽来的和亲公主,倒不是因为这位高丽公主来自弹丸小国,又或是旁的外在因由,而是因为他和父王已经计划着必定要娶“命中带凤”的穆南枝,谁想却冷不丁地被这位高丽公主给看上了,他和父王都因此头疼得不行。
当下,鹿知翰略略对静安郡主欠了欠身:“在下鹿知翰见过公主。”
“你认得我?”静安郡主简直是惊喜交加,脸颊艳丽如霞,原本失落的一颗心,这时候却是欢喜满溢,“你什么时候见过的我?我怎么不记得?哦,你是不是也看过我的画像?”
鹿知翰眉毛蹙得更厉害了,他淡淡看向静安郡主:“公主今日登门可有事儿吗?”
“哦,我是过来拜见王妃的,可是王妃抱病,就不便相见,”静安郡主忙道,一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得抖开了怀里的新娘吉服,送到鹿知翰面前,满脸期待地看着鹿知翰,“小世子,这是我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嫁衣,你看看,好看吗?你说我穿这个嫁给你好不好?”
“公主既是嫁入大荔,还是入乡随俗的好,在下还有事儿,先先告辞了。”
鹿知翰没有再多待,对静安郡主微微点了点头,就转身进了后院。
……
那天回去之后,静安郡主把那一身嫁衣锁进了箱子里,就像锁住了自己的一颗心。
从那以后,那个箱子就没有再打开,直到那年康亲王府走水,那个箱子连带着里头的那身嫁衣,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
为什么好端端地会想起这些子陈年旧事呢?
静安郡主想不清楚,迷迷糊糊间只觉得眼睛湿润了,似乎有什么从眼中流了出来,她没有理会,闭着眼,昏昏睡去了。
这是这一觉其实也没有睡多久,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被侍婢给叫醒了,虽然觉不长,但是静安郡主的精神却好了不少。
“郡主,宫里的梳头嬷嬷来了,现在偏殿等着呢,”侍婢端着热茶进来给静安郡主道,一边含笑道,“那位梳头嬷嬷从前给宁郡王妃梳过头呢,去年嬷嬷年迈出了宫,这一次也是宁郡王妃特地请过来的呢。”
“是,安乐昨儿已经跟我说了,”静安郡主含笑道,一杯热茶进肚,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安乐说这位嬷嬷头数得好,且八字最是吉祥,必定也要让她给我梳头才放心。”
“王妃人真是好,”侍婢不由得感慨道,一边又放低了声音,“从前听人说王妃小孩儿心性,所以不讨太后和皇后喜欢,不过奴婢瞧久了,却觉得王妃这心性才是好,不任性不耍心眼儿,比起其他的京师贵女,不知好上多少呢。”
“贵人的事也是你一个奴婢敢置喙的?且管好自己的口舌吧,”静安郡主瞥了一眼那侍婢,一边将茶碗放在了梳妆台上,一边吩咐道,“行了,请嬷嬷进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侍婢忙得躬身退下了。
……
宁郡王府。
鹿知山都要愁死了,杜衡大婚,人家新郎官儿都没怎么样,倒是把穆南枝给激动的,不到四更就醒了,然后就要下床,可是外头天都没亮,指不定连杜衡那个新郎官儿都还没醒呢,鹿知山自然搂着穆南枝不让她起,只是她也睡不着了,在床上滚来滚去,直把鹿知山滚得浑身是火,当下把人摁倒,灭了一回火,外头天儿终于亮了,鹿知山才舍得放开穆南枝,偏生穆南枝又哭唧唧喊着腰疼,当下鹿知山又给她揉了半天的腰,好脾气地听着小孩儿骂了自己半天,两人这才起了床,在后院简单用了早膳,这才一道出了后院。
前院已经很热闹了,等鹿知山和穆南枝过去前院的时候,杜衡连新郎吉服都穿好了,郑作阳和方氏也已经到了,正和杜衡说着话,几人瞧着鹿知山和穆南枝过来,忙得过来躬身给他们请安,穆南枝忙得扶了方氏起来。
鹿知山还要入宫上早朝,也没功夫跟他们寒暄,拍了拍杜衡的肩膀,然后就径直出了府门,郑作阳忙得送鹿知山出门。
“你是有身子的,哪儿能让你行这样大的礼?”穆南枝含笑道,拉着方珍璃的手,一边问,“怎么没带小始休过来?我好久都没瞧见他了,可着实想得厉害呢。”
新年的时候,郑作阳方珍璃带着小始休来宁郡王府给鹿知山和穆南枝拜年,穆南枝很是喜欢虎头虎脑的小始休,当场就给包了一个大红包,又让吉祥去库房里寻摸一个金镶玉的平安锁亲手给小始休戴上了。
方珍璃忙含笑道:“带来了,只是刚刚那小子随着张妈去了静安郡主府去了,说是过一会儿还要给新郎新娘滚床呢。”
“那杜衡可要给小始休包个大红包了,”穆南枝笑着看向杜衡,杜衡平日穿惯了铠甲,这一身红艳艳的新郎装束,穆南枝看得甚不习惯,一边打趣道,“新郎官儿这么俊俏,可不能小气了。”
杜衡挠了挠头,咧着嘴笑露出两排大白牙:“行,保证让小始休满意。”
“想让我大儿子满意?那我有主意啊,”郑作阳甫一回来就听见他们谈话,笑着过来插嘴道,“我大儿子现在可就爱吃糖画,赶明儿你带着他赶庙会让他吃个够就成!”
“他牙都招虫了,你还让他吃!”方珍璃嗔怒道,“就你会惯孩子!”
“行行行,夫人我错了!”郑作阳忙得告饶。
方珍璃瞧着他这幅模样,不由得给气笑了,四人转身朝正堂走,就瞧着宋福匆匆进来,躬身道:“启禀王妃,库伦将军派人从吐蕃送来贺礼,人刚到了,就在外边。”
“赶紧请进来,”穆南枝忙道,一边引着方珍璃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对方珍璃道,“静安和杜衡的婚期一定下来,王爷就写信告知了赵将军和谢伦,没想到他们动作到快,这就送了贺礼到京师来了。”
方珍璃含笑点点头:“到底是多少年的兄弟,赵将军和谢伦,心里自然记挂杜统领。”
郑作阳抿了口茶,对杜衡道:“你小子面子倒大,不过是送个贺礼罢了,倒都用得上六百里加急了,我都当爹了,他小子也没表示过什么。”
杜衡一脸得意:“谢伦和我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谁让你嘴不饶人、从前总是欺负谢伦来着?现在后悔了吧?”
郑作阳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两条线:“我记得从前谢伦最好欺负,年龄最小,脸皮最薄,眼睛又黑又亮,那副模样你瞧着就像多欺负他,呵呵,从前就属你最护着他,对了还有周炽,那小子可是真疼谢伦,铁公鸡一个,但是得了一个鸡腿儿都要留一半儿给谢伦,杜衡,你还记着这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