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终于摆脱了那只讨厌的手，谢伦却笑了半天才行，甫一对上男人戏谑的眼神，他觉得实在丢脸，蓦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火红的被子里，在里面瓮声瓮气问，“你这人真真是老不正经。”
“不行，我等不到明天了……”下一秒，赵靖廷蓦地一撩被子钻了进去，“和你在一起老子特么正经得起来吗？”
……
吐蕃京师。
松宝宫。
三皇子这几日过得不是很好，父皇母后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随着入冬，病情更是加重了不少，太医和巫医都束手无策，私底下和三位皇子说了，皇上和皇后怕是熬不过重阳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蠢蠢欲动，一时间朝堂和后宫都热闹得很，哪里顾得上他们的爹娘？倒是他这个没权没势的幺儿终日无所事事，自然照料帝后的担子就落在他的肩上。
他很想尹淑仪，真的特别想，但是他又不能不守在父皇和母后身边，父皇母后随时都可能驾崩，身边不能没人看着，他已经三天三夜都没有阖眼了，疲累又茫然，今儿是中秋，公主进宫小住，正好接替他侍疾，他也总算能够出宫了。
他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直接去了松宝宫。
他实在太累了，每每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尹淑仪，但凡可能，他就会去找尹淑仪，这是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虽然尹淑仪如今搬进了松宝宫，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但是他还是顾不了了，他实在太想尹淑仪了，想得都受不了。
尹淑仪打开门，甫一瞧见了三皇子，登时就愣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在宫中侍疾，轻易出不来吗？”
“尹姐姐，我累得很，”三皇子看向尹淑仪，他个子很高，且又很是壮实，这么站在娇小的尹淑仪面前，就显得更高大魁梧了，可就是这么个五大三粗的三皇子，在尹淑仪面前却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儿，“尹姐姐，你让我进去歇会儿好不好？”
“进来吧。”三皇子的脸色不好，尹淑仪自然看得出来，让了三皇子进来。
“尹姐姐，我想吃你做的鸡汤面，”进了正堂，三皇子在软榻上楞乎乎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可怜巴巴地对尹淑仪道，“特别想吃，这几天实在馋得厉害。”
“行，你且等着，正好昨儿赵将军给我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正好现成就有几只鸡，”尹淑仪含笑道，一边倒了杯热乎乎的普洱给三皇子递过去，一边道，“你先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饭也得了。”
尹淑仪烹得茶很香，三皇子双手捧着那杯茶，还没喝，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他对尹淑仪点点头：“那我先睡会儿。”
“好好儿睡，”尹淑仪含笑道，一边从床上抱来了厚被子放到了软榻上，对三皇子道，“可不许蹬被子，也不许流口水。”
三皇子的脸蓦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尹姐姐，我都多大了……”
从前尹淑仪还住在郊外那个破烂烂的行宫的时候，三皇子会时不时偷偷摸摸过去看一看她，给她送点吃食或是衣物过去，每每都必然要在那里吃尹淑仪做的饭，非得赖到了天黑才依依不舍回宫来。
记得有几年他长个子，总是吃不够也睡不够，吃了尹淑仪做的饭，就觉得困得厉害，时不时地会在暖阁里睡个昏天暗地，每次都得尹淑仪去叫他，他才会醒，他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褐色斜阳里，尹淑仪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
多少年了，三皇子只有在尹淑仪那里才吃的最多、睡的最香。
只是尹淑仪从来不让三皇子去寝室睡，三皇子少年时候对此颇有微词，但是却没敢跟尹淑仪抱怨过，直到有一次，他又偷偷摸摸地去那破行宫看尹淑仪，他才走进后院，就听到了尹淑仪歇斯底里的哭号声从寝室里传来。
“大皇子，求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饶了你？那本宫去哪儿找这么销魂的身子？啧啧啧，半个月没来，你这皮肉又滑腻白皙了不少，啧啧啧，听闻老二前阵子把你折腾得去了半天命，不想你恢复得倒是快，啧啧啧，你这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大……大皇子！我……我实在不行了！求求你……求求你！”
“再哭大点儿声，本宫就喜欢看你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啧啧啧，是不是大荔的女人都这么天生欠X？你这小妖精，要不是那暹罗娘们儿不肯，本宫早就把你给接进府了！”
“救救……救命……救救……我……”
“真特么的！老子都要死在你这妖精身上了！”
……
那天，三皇子没有见到尹淑仪，不等大皇子出来，他就跌跌撞撞逃也似的冲出了行宫，他一边跑，一边哭，最后他哭倒在了京郊的一片湖边。
吐蕃的湖特别多，大大小小的，一片一片，哪儿哪儿都是，这汪湖面积不大，也没有名字，只是湖水蓝的吓人，澄澈又宁静，湖面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他怔怔地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一个软弱无能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的窝囊种。
然后，他哭得更厉害了。
那年他十二岁。
一个青黄不接的年纪。
不足够大，能够有力量去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足够小，能装作什么都一无所知、继续天真烂漫。
……
那天，三皇子对着那一汪湖水，一直哭，似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似的。
天黑了，他又默默地回到了那行宫。
大皇子走了，尹淑仪一丝不挂晕倒在寝室里，寝室里充斥血腥和雄麝的味道，床上一片狼藉，床单上有着斑斑血迹，还有各种污秽，三皇子死死捏着拳，一步步缓缓走了过去。
“尹姐姐……”他嘴唇哆嗦的厉害，就连声音都一样哆嗦着不停，他没能再说出别的话。
他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他转身逃也似的奔出了后院，然后他又蓦地顿住了脚，转身进了厨房，他没有随身携带火石的习惯，在那干净却简陋的厨房里头摸索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了火石，然后他生了火。
第一次生火，三皇子实在笨拙得厉害，一手一脸都是灰，还被烟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他一边抹着脸，一边继续朝火盆里续干牛粪。
这干牛粪还是上个月他偷偷摸摸给尹淑仪送过来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今时今日，他竟然会用这干牛粪生火。
他笨手笨脚地烧了一锅水，兑了凉水，然后端进了后院。
尹淑仪还在昏睡着，他放下了水，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取了帕子投了投，轻轻地把那热帕子放在了尹淑仪的脸上，昏死的女人脸上的泪痕交错，这时候眼泪已经干了，可泪痕却斑驳交错，睫毛都黏在了一起，三皇子一下一下轻轻地给尹淑仪擦着脸，从额头到鼻子，又到了嘴唇，然后，他停止在了那里。
他的手指轻轻地覆在了她的嘴唇上，尹淑仪的嘴唇很干燥，也很冰凉，三皇子感受着指腹下的冰凉的触感，他心“砰砰砰”跳得厉害，可手指却没有敢动一下。
半晌，他放开了手指，然后把帕子又投进了热水里。
他仔仔细细地给尹淑仪从头到尾擦了个遍，他擦得很仔细，所以很容易就发现尹淑仪受伤的地方，那里伤口不大，可是被单上的血迹却有很大一片，三皇子的目光渐渐冷凝了下来。
他没有再多迟疑，用热帕子轻轻地擦拭，然后那干涸的伤口就又流血了，猩红的鲜血流经白皙的腿，甚是刺眼，三皇子正忙得要给尹淑仪擦拭，就听到上头传来尹淑仪低低地呜咽：“……疼……大皇子，你饶了我吧……”
三皇子握着毛巾的手不由得僵在了半空，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尹淑仪紧闭的双目又留出了眼泪，从尹淑仪的眼窝滑入了鬓发里，三皇子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握着毛巾的手不由得就加了手劲儿，骨节都灰白了。
他俯下身，伸出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他想出口安慰一下尹淑仪，哪怕尹淑仪还在昏睡着根本听不到，但是他却开不了口。
他只能默默地给她擦眼泪，等到她不哭了，这才又过去给她擦拭伤口，只是水有点儿凉了，他忙得取了被子盖在尹淑仪的身上，然后匆匆端水出去了，又去了厨房。
这一次，他生火就麻利了很多，他没用多少工夫，就又烧了一锅热水，然后又匆匆端到后院，给小心翼翼地给尹淑仪擦拭了伤口，又仔仔细细地擦了腿和脚。
他皱着眉看着床单上不堪的痕迹，他想给尹淑仪换个床单，但是瞧着尹淑仪睡得沉，他到底也没有给换，他坐在床沿儿上，静静地看着尹淑仪，他脑子一片空白，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尹淑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