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明巍一怔,显然是没有猜到他会这么说,当下沉声道:“那你且说说看。”
“我是你第一个儿子,且母妃又早逝,难免你要多上心一点,当然这是其他人的看法,也是我从前的看法,”鹿知山缓声道,一边抬起头对上了鹿明巍诧异的目光,继续道,“那时候,你还没不是皇帝,先帝正值最英明神武、龙精虎猛的年岁,你们那一辈的皇子但凡有点儿城府的就知道懂得隐忍内敛,何况又有太后指点,所以那时候你这个嫡子锋芒不露,先帝重仁孝,你这般聪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孝顺帝后的同时,更得做个好父亲,所以你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
“那时候,王府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虽然我这个庶子,母亲不过是个卑贱的侧妃,你其实并不愿在我身上耗功夫,更加不希望因此,惹得徐氏一门不满,不愿费心思辅佐你上位的话,那自是得不偿失,但是你也是没得挑,谁让那几年你的身子那般不争气呢?后宅的女人虽多,却总没有新生子降生,”说到这里,鹿知山讥诮地挑了挑眉,他瞧着鹿明巍圆瞪的双眼,没有理会,继续道,“所以,你实在没得挑,为了不让徐氏一门心生不满,你就只能在我和母妃身上下功夫了。”
“父皇,母妃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说到这里,鹿知山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鹿明巍的眼睛,他的呼吸都喷在鹿明巍的脸上,“你能告诉我吗?”
鹿明巍只觉得他的眼光像是两道冰刃一般,直戳心口,他浑身上下都颤栗着,他强忍心虚,狠狠地瞪着鹿知山:“你娘亲许氏长年卧病,身子羸弱,这谁都知道?!我因此对她照拂颇多,只是她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早早地就病死了,那时候为了你能和她再多团聚一日,我还……还给她喂下了天地同寿丸!当时你不就在她身边吗?难道不是你亲自送她走的吗?怎么今时今日你倒问起我来了?!”
“所以为了不让我起疑,你就特意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死去?”鹿知山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难看极了,笑着笑着他又不笑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鹿明巍的脸上,缓声道,“都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父皇难道你就没有算错的时候吗?”
鹿明巍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的娘亲从来都不是身子羸弱的人,你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抱病卧床吗?”鹿知山讥诮地牵了牵唇,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鹿明巍的前襟,咬牙切齿地道,“因为她太喜欢你了!因为她要从别的女人床上把你抢过去,她发现只要她一抱病,你必然就会衣不解带地照拂她,还会亲手给她喂汤药,她以为这是个机会,所以,她就总是抱病,来博取你的同情或者是那么一点点的怜惜,但是若是她知道你亲手喂给她的汤药里头竟然掺着毒药的话,你说她会选择生,还是死呢?”
“你……胡说!你知道什么?!”鹿明巍怒喝道,他想打去鹿知山的手,但是他又偏偏动不了,所以,他就只能这么歇斯底里地吼着,“许氏不过是个弱女子,我为什么要杀她?!竟然还用这种下作手段?!可笑!可笑!”
“为什么要杀她?呵呵,”鹿知山低低地笑了,笑得眼睛都冰寒密布,“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因为你要做个慈父啊,杀了我那个卑微的娘亲,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而且还是个成不了气候的庶子,父皇就是多上心一点儿,徐氏一门自然都不会有所怨言,而你又在天下人面前博了一个慈父的好名声,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到底想说什么?”鹿明巍更加暴躁了,他吼着,嗓子都变了调,“你这个逆子!怎么敢这么跟朕说话?!”
“逆子?我的确是,不过也是父皇您一手造成,”鹿知山嗤笑道,他轻轻地拍了拍鹿明巍蜡黄的脸,好整以暇道,“先皇是怎么死的?父皇这个逆子,自然最是心中有数,所以父皇您这时候又怎么好意思来训斥我这个逆子?好歹我没有害死您啊。”
“你……你你给朕住口!住口!”鹿明巍咆哮着,整个人都震颤不停。
“我为什么要住口?如今大荔我说了算,”鹿知山挑了挑眉,笑得更得意了,也更冷凝了,“父皇,你是不是对惠郡王特别失望啊,你那么想捧他上位,可偏生他却看不上你的心意,啧啧啧,瞧瞧,都把父皇你给气成什么样了?”
“哦,对了父皇,还有一事儿我一定要告诉你,就是在昨日,你的病情甫一加重,您最看好的惠郡王就巴巴地上书求您立我这个逆子为储呢,怎么样?父皇,您现在是不是更生气了?”
鹿明巍呼吸都困难了,他瞪着眼,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嘴里发出的声音都模糊了:“你……你这个……逆子……”
“我从来都不想做逆子,都是父皇你一手逼的!”鹿知山蓦地死死握住了鹿明巍的肩膀,将他从床榻上拉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道,“当年南疆一战大荔为何战败?七万大荔将士为何埋骨他乡?我的腿为什么会残?!父皇,这些难道你都不知?!”
鹿明巍肩膀被他这么死死攥着,疼得额头上汗珠密布,原本就苍白的脸,这时候更加面无血色:“你……你你早就知道?”
“是的,早就知道,我一直在等,等父皇你给我个交代,不管曾经你是否真的疼爱过我,我到底是你的儿子,身上流着鹿氏一门的骨血,我以为你会给我一个交代,我以为你至少会顾惜我们的……那点子可怜的父子情,”鹿知山死死咬着牙,牙床都疼得难受,他双目血红,“但是我都等来了什么?七万英烈遗属朝廷不管!八百美人仍旧被送往吐蕃暹罗,怀亲王依旧春风得意,就连罪魁祸首的鹿知河不也照旧锦帽貂裘?!你甚至还派御林军护送他去皇陵,是不是生怕我杀了他?!”
鹿明巍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喘息得费力,灰白的嘴唇哆嗦着,明显显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却不能再说出口了。
“你想问我,鹿知河现在的情况?”鹿知山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缓声道,“好,我告诉你,他现在还活着,不过他迟早会死在澜沧江里,以最悲惨的死法,父皇既是到死都不打算给我交代了,我自是要在您的儿子身上讨个说法,您说对不对?”
鹿明巍的瞳仁蓦地收紧,双目圆瞪欲眦。
“还有恭亲王也是我杀的,那个叫清虚的道士是我的人,送往景仁宫的那碗党参黄芪炖鸡汤也是我授意的,怀亲王和玲珑公主如今都被我禁足了,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想什么时候杀他们,就什么时候杀他们,车裂凌迟都是我说了算,至于父皇最心疼的惠郡王,他这辈子都别想回京师了,即便是父皇您的葬礼,”鹿知山打量着鹿明巍的表情,甚是满意,笑的更大了,“对了,鹿知河的儿子和鹿知岳的儿子也都在我手上,父皇,你猜猜看,我会怎么处置他们?他们会不会无故早夭呢?啧啧啧,那么伶俐可爱的几个小鬼头,真是可惜了,父皇你说是不是?”
“对了,儿臣还要给父皇道喜,鹿知河又为父皇新添一位皇孙,还等着万岁爷赐名呢,到底是皇家骨血,年岁再小日后那牌位上也该有名儿,没得做个无名鬼,父皇您说是吧?”
“谁给你的胆子?!谁?!”鹿明巍蓦地一声嘶吼,一口鲜血都喷到了鹿知山的脸上,“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父皇,好好儿珍惜你做皇上的机会吧,”鹿知山缓缓起了身,一边慢条斯理地取了帕子擦脸,一边好整以暇道,“怕是时候不多了。”
鹿明巍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双目圆瞪,口鼻鲜血横流。
鹿知山最后看了一眼,蓦地转过了身,他双目血红,看着那门框匾额上硕大的“惟仁”两字,半晌提不上气来。
“父皇,你真的疼爱过我吗?”半晌,他轻轻问,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回答。
也不可能有回答。
鹿知山从寝殿甫一出来,就瞧见杜衡急匆匆地赶紧来,不等杜衡行礼,鹿知山对杜衡使了眼神,让杜衡随着他一道出了正殿。
“王爷,万岁爷是不是已经……”杜衡小心翼翼询问。
“刚刚驾崩了。”鹿知山点点头,淡淡道。
“这是个时候若是传出国丧怕是不好吧?”杜衡蹙眉道,一边看向鹿知山,“若是国丧传到了南疆,怕是对战事不利。”
“所以我打算让你去西南跑一趟,”鹿知山沉声道,一边拍了拍杜衡的肩膀道,“这差事,只有你亲自去办,我才能放心。”
“是,属下遵命!”杜衡忙得躬身领命。
穆南枝和静安郡主匆匆进宫的时候,太和殿里已经传出了哭声,穆南枝的心一沉,忙得让轿夫停了轿子,她下了轿子,一边用手提着厚重的裙摆,一边飞快地朝太和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