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还是这只大瓷碗,可却是男人亲手捧着奉到她面前,她知道这里头每一颗石榴籽儿都是男人的心意,从前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囡囡,我这半生有两件憾事,一是南疆战败,二是因我怯懦没有先向你求婚,南疆还有重来日,只是这辈子却再不能让你体会到被心上人求婚的惊喜滋味,囡囡,我有愧于你。”
男人昔日的话还在她的脑海里回想。
那一年,她策马冲进宁郡王府,逼问男人愿不愿意娶她过门,那个时候,她狼狈至极又凄惨无比,她不知道男人肯不肯娶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异国公主,更加不会知道七年后,在自己二十五岁生辰的这一日,天光拂晓里,男人会捧着他的一颗心走向自己。
谁这一生会没有一个两个遗憾呢?
但是穆南枝却知道,她没有。
拥有了鹿知山,她的人生就是完满的。
“怎么是石榴?”穆南枝强忍着不让自己出丑,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儿地道,“我还以为是一大碗红宝石呢。”
“谁说没有红宝石,这世间最好的红宝石,都是囡囡的,囡囡,咱们家库房的钥匙就在这里,”明知道小孩儿是在说笑,鹿知山还是忙得从袖中取出了钥匙交在穆南枝的手里,一边含笑对穆南枝道,“我知道你懒得管这些,可是我还是想交到你手里,囡囡,不管是宁郡王府、西槐别院,还是这座偌大的宫殿,我都愿意和你分享。”
“囡囡,做我的皇后好不好?”鹿知山又轻轻问道。
穆南枝看着男人的眼睛,那是她的星辰大海,而此时此刻,那星辰大海里都泛着柔和的星光,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融化在那温柔的星光里。
“那我得先尝尝这石榴甜不甜啊。”穆南枝勾了勾唇,笑了。
“是该先尝后买,”鹿知山也笑了,伸手捏了一颗石榴喂入穆南枝的口中,一边迫不及待的问道,“香香公主甜不甜?”
“香香公主自然是甜的,”穆南枝不由得笑得更大了,双眼弯弯,似是两弯新月,“石榴也甜。”
鹿知山也跟着笑了,一边将那一大碗的石榴放在梳妆台上,一边站起了身,转头对外头道:“都快进来吧。”
“是!”
外头传来欢快的声音,穆南枝正诧异着,就瞧着静安郡主和穆南山从帷幔后走出,他们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硕大的托盘,上头都用红绸给盖着,其中穆南山手里的托盘明显很是有些分量,也很有些高度,所以他走的很小心,似乎生怕碰坏上了托盘上头的东西。
穆南枝隐隐约约地能够猜到穆南山和静安郡主托盘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她蓦地看向了鹿知山,回应她的是男人温柔又狡黠的笑:“囡囡,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穆南枝一怔:“我……我我答应你什么了?”
“答应做我的皇后啊,”鹿知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可断断不能忽而反而。”
穆南枝的脸蓦地一红:“我我我我哪里答应了?我就是说石榴很甜!鹿知山,你也太不讲理了!”
“那也没用,谁要表哥一贯就是不爱讲理呢?”男人邪佞一笑,伸手捏了捏穆南枝通红的脸颊,他真的是爱惨了这口嫌体正的小孩儿了。
“恭喜万岁爷!恭贺皇后娘娘!”穆南山和静安郡主放下托盘,两人一起朝鹿知山和穆南枝行礼。
“这大清早的,有劳你们俩了。”鹿知山亲手扶了两人起来。
“这是咱们的体面,”穆南山忙道,一边高红着眼看向穆南枝,一边动容道,“长姐,你出嫁时候,我未在身前,一直引以为憾,好在这一次,我没有错过,弟弟衷心恭贺长姐、姐夫大喜!”
穆南枝的鼻头蓦地就是一酸,她伸手揉了揉穆南山的头,一边哽咽道:“明知是大喜日子,你还说这起子话,又要害我掉泪不成吗?”
穆南山忙得抹了抹眼角,道:“是是是!都是弟弟不会说话,该罚!该罚!”
“是,的确该罚,”穆南枝也抹了抹眼角,一边冲穆南山笑道,“就罚你一整天都不许喝牛乳茶。”
穆南山的脸一僵,稍稍一顿,随后就点头道:“是,弟弟知道了。”
穆南枝哑然失笑:“我跟你说着玩的,你还真当真啊?你小时候最爱喝牛乳茶了。”
穆南山勾了勾唇,笑笑没说话。
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喝牛乳茶了,到底多少年呢,他还真是记不清楚了,若非要说个准确点儿,应该是五岁那年,穆南枝远去大荔之后。
那个清晨,那杯冷掉的牛乳茶,是他喝的最后一杯牛乳茶,晨光熹微里,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将那杯冰冷又腥膻的牛乳茶喝完。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喝牛乳茶。
从那以后,他和他的长姐天各一方。
……
穆南山出神的功夫,吉祥已经为穆南枝净面梳洗好了,鹿知山掀开那个托盘,下面果然不出意外,是皇后的朝冠,只是这朝冠明显比寻常的规制又贵重了不少,旁的不说,单单是东珠就用了十颗之多,更别说是其他的宝石珠翠了,穆南枝记得清楚,从前纯孝皇后的朝冠上只有三颗东珠,她甫一瞧见了这顶朝冠,自然是面上一怔:“表哥,这太不合规矩了,太逾矩了。”
“哪里逾矩了?如今什么规矩都是我说了算,”鹿知山道,一边轻轻把她按着坐了下来,一边轻轻捧着朝冠给她戴上,一边又与她的目光在镜中相接,男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道,“你从前就嫌凤冠太重,所以我就打定主意朝冠一定不能太重,可是没办法,一看到了好东西,还是忍不住想往上头加,囡囡,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是啊,没出息极了,像个陡然乍富又品味差劲的小地主,”穆南枝冲他一笑,朝冠太重,她都不太敢动,要不然她真想去亲一亲男人,“不过,我还是发了疯似的想做你家的地主婆。”
小地主和地主婆一齐笑出了声,静安郡主和穆南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吉祥和静安郡主要伺候穆南枝穿衣,鹿知山和穆南山还有一众宫人都退了出去。
静安郡主取来明黄的皇后朝服,一边给穆南枝穿上,一边忍不住扶着那石青的披领道:“万岁爷格外看重娘娘的朝服,听说针工局的八十位绣娘连续熬了一整个月才有此巧夺天工之作,可真是好看。”
穆南枝一怔,随即拿眼去瞪静安郡主:“静安,你一早就知道了?!”
静安郡主忍不住捂着嘴笑了:“是啊,知道,万岁爷还特地询问过我几次关于朝冠的事宜。”
“可是你竟然不告诉我!”穆南枝嘟囔着,却也不是生气,只觉得自己被瞒得也太严实了。
“若是告诉你,你今儿还会这么欢喜吗?”静安郡主含笑道,一边取了朝珠给她戴上,一边道,“安乐,你刚才可是欢喜的差点都落泪了呢,再说了,万岁爷也是存心想给你个惊喜呢,你若是都不惊喜了,万岁爷怕就是失望了,这么好的事儿,我自然要帮着万岁爷瞒着你了。”
穆南枝白了她一眼,一边小声嘟囔着:“才不是呢,我最会演戏了,他肯定看不出来。”
静安郡主没说话,但是一脸“就你这样的想骗谁?”的表情。
穆南枝撇撇嘴,不再说话,由着吉祥给她戴上了皇后彩帨。
……
天定元年十一月十八
万岁爷鹿知山承帝位,建元天定,皇后穆南枝承后位,万岁携皇后同至天坛祭天,后返太和殿,同坐龙椅,受百官山呼大礼,接见各国使臣。
其间,廉部尚书丁少典等少数朝臣深以不妥,上表奏之,帝均不理,丁少典等颇为不满。
隔日,帝师张子昂上表入朝,一一驳斥丁少典等少数朝臣之见,遂,丁少典等朝臣不再多言。
……
天定元年十一月二十一
乾清宫。
“张先生当真是这么说的?”穆南枝捧着脸,一脸要好奇地看着穆南山,“张先生他真是当面驳斥丁少典,还说他是朽木顽石、儒家之耻?”
“是啊,张先生的话可毒的很呢,那丁少典素来是最要面子,这被张先生当朝驳斥,只气得脸都白了呢,”穆南山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甚是解气道,“不过也是他活该,谁让他那日说什么牝鸡司晨的怪话?长姐和姐夫的大好日子,他偏偏要触霉头,姐夫那是脾气好,不和他一般见识就罢了,他还偏生没完没了了,活该张先生来撕他脸皮!我就瞧不上他们这起子迂腐的文官,一味儿觉得自己是为国尽忠,生生地就把姐夫给逼成了昏君。”
“丁大人虽是迂腐了点,性子倔了点,但是人却不坏,如今表哥新设的廉部,他不是管得井井有条吗?”穆南枝道,一边又轻轻叹息,“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丁大人,表哥明明一早拟定了封后嘉礼的日子,谁想冷不丁地偏要把登基大典和封后嘉礼定在一日,还非拉着我一道祭天、接受百官朝拜,丁大人那样的老人儿,自然是瞧不过眼的,要怪也就只能怪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