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穆南枝哪里还有不同意的？只是心里却哪里舍得呀？
正如吉祥说的，从北狄到大荔，从落拓质子到千尊万贵的大荔皇后，二十年来，一直都是吉祥陪着她，吉祥当她是家人，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
“我答应你就是了，快起来吧，”穆南枝红着眼把吉祥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着吉祥一脸交错的泪痕，穆南枝的喉头实在酸疼的难受，但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哭，她取了帕子给吉祥拭泪，一边轻声道，“你为了照顾我，到了这时候还没嫁人，我一直都想着必定要给你寻摸一个好人家，前一阵子我还让表哥也帮忙在朝中寻摸合适的青年才俊，只是到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你这却又要走了，我心里实在难受。”
“娘娘，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娘娘和万岁爷戴奴婢实在是天高地厚之恩，奴婢也从来没有想过成家嫁人，请娘娘不必再为奴婢费心了，”吉祥忙道，一边又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奴婢很舍不得娘娘，等到奴婢把娘亲给养老送终了，奴婢到时候再回大荔，再来伺候娘娘。”
“好，我等着你回来，”穆南枝轻声道，一边从自己的发髻上取出了那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放到了吉祥的手里，一边含笑道，“虽然你不想嫁人，但是我却一早把嫁妆给你备好了，这次我就不给你带着了，没得你去了北狄就不愿再回来了，这支步摇是我平素最爱，如今送给你了，你带在身边，时时瞧着，就知道我在盼你回来。”
这支步摇的确是穆南枝平素最爱，吉祥成日给她梳妆，自然最是了解，当下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温暖，她没有推辞，收下了那步摇，一边又福身给穆南枝行礼，一边哽咽道：“有娘娘这样记挂，奴婢不敢不回。”
“早点儿回来，”穆南枝轻轻拍了拍吉祥的肩膀，一边又轻声道，“好好儿照顾你娘亲。”
“是，奴婢遵命。”
天定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天降大雪。
北狄使臣启程返回北狄。
乾清宫。
穆南枝对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很是伤感。
这是入冬以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给整个皇宫都盖上了一层纯白，每每这个时候，她必定都要和吉祥去花园里头收集雪水的，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什么心劲了，别说是收集雪水了，就连门都懒得出，歪在软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牛乳茶，心里乱糟糟地不知道在想写什么，就这样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娘娘，穆将军来了，人在殿外候着了。”小宫女进来通报。
“山儿来了？”穆南枝一怔，随即坐直了身子，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欢喜来，忙得对宫女道，“快请他进来。”
说起来穆南山这样的男眷是不许这样随便出入后宫的，但是鹿知山知道他们姐弟的感情好，就特允了穆南山可以随意出入乾清宫。
“是，奴婢遵命。”小宫女忙得躬身退下。
没过一会儿，穆南山果然进了暖阁，他如今是京师巡防营统领，自然穿着不比从前那般随意了，一身银甲甚是威风，穆南枝还是头一次瞧见穆南山一身戎装，一时间，眼睛都快使不过来了，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着穆南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忍不住赞不绝口：“果然是我穆南枝的弟弟，真真是威风八面。”
穆南山被她夸的不大好意思：“长姐，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啊？”
“当然是夸我了，”穆南枝大言不惭，一边过去亲手给穆南山解下了玄黑的披风，交到了小宫女的手里，一边拉着穆南山在软榻上坐下，一边又忙不迭问，“是不是冻坏了？这天寒地冻的，难为你还要穿这一身铠甲，里里头可穿棉袍了吗？冷吗？”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穆南山大喇喇地道，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含笑对穆南枝道，“库伦和吐蕃可都比京师冷多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从前在库伦，这个时节，我还要跟赵大哥一道下河冬泳呢。”
穆南枝瞧着穆南山一脸平静寻常的表情，越发心疼起来：“山儿，这么些年实在委屈你了，让你在外头吃了这么多的苦。”
“吃苦？”穆南山一怔，缓缓地放下了茶杯，他对上了穆南枝的眼睛，一边缓声道，“长姐，我在库伦每日天不亮就起，随赵大哥和谢大哥一道练功，日日和其他的将士们待在一起摸爬滚打，不管是烈日黄沙，还是风雪交加，我从来都没觉得苦，后来在吐蕃，我在刀光血影里讨生活，日日吃着半生不熟的饭食，我也没觉得苦。”
“从前，在北狄，我的爹爹是堂堂北狄大汗，我的娘亲是北狄最尊贵的女人，我是最有可能问鼎九五的小王子，那时候我日日吃的是珍馐美馔，住的是最巍峨壮丽的宫殿，穿得是最华贵的衣裳，但是那样的日子，我也没觉得是甜的。”
穆南枝瞧着他一脸的严肃认真，登时就是一怔，穆南山在她面前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表情，这还是头一次。
这样的穆南山实在不想是需要她保护的幼弟，倒像是个十足十的成熟男人，让穆南枝觉得有些陌生。
穆南枝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垂下了眼，轻声道：“快喝茶，要凉了。”
穆南山也没有再说什么，当下低着头喝茶。
“今儿是头一次去巡防营？可还顺利吗？”穆南枝问他。
能有什么不顺利的？
他可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是万岁爷格外看重的妻弟，也是万岁爷钦点的巡防营统领，漫说他是武将出身，又曾在前线指挥过千军万马，统御个区区几百人的巡防营实在不在话下，就算他是个酒囊饭袋又哪里会有什么不顺利的呢？
穆南山想起巡防营里一众谄媚讨好的副将，心里实在不舒坦，但是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当下对穆南枝微微一笑：“顺利啊，巡防营里的人都很好相处，我就是怕长姐担心，所以我才特地进宫来瞧一瞧长姐。”
“这样就好，你军营里待惯了，这甫一入了京师为官，我还怕你不适应呢，”穆南枝松了口气，一边又给他续上了热茶，一边含笑道，“你也是会挑日子来，今儿御膳房准备了羊肉锅子呢，你是爱吃羊肉的，一会儿再和表哥喝两杯。”
“行。”穆南山满口答应。
天定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惠郡王拜别万岁，启程赶回南疆。
天定元年十二月初一
广西巡抚衙门。
京师圣旨到，万岁爷擢升柳长生为正四品防守尉，封其夫人周燃为正四品恭人。
柳长生、周燃夫妇谢恩领旨。
广西巡抚衙门。
书房。
“周大人，这是万岁爷的亲笔信，让奴才一定亲手交到您手中。”小安子从怀中取出了密信，亲手交到了周炽的手里。
“有劳公公了。”周炽接过那信封，一边取了个荷包塞到小安子的手里。
小安子忙的摆手不接，一边道：“周大人多礼了，奴才哪里敢收周大人的礼？周大人这可是要折杀奴才了。”
“公公别客气，从京师到广西，公公一路奔波实在辛苦了，”周炽一边把荷包塞进了小安子的手里，一边亲手给小安子斟了茶递过去，一边状似随意道，“不知惠郡王在京师可安好吗？”
惠郡王在京师日子好不好，小安子这个日日在御书房伺候的贴身太监自然清楚，赵如海的年岁大了，如今御前伺候的事儿他已经接手了大半，成日地在御前伺候，自是亲眼瞧见了朝中众臣对惠郡王是个什么态度，只是到底牵扯着玲珑公主一事，他自然不便外道，当下只是对周炽道：“惠郡王在京师一切安好。”
周炽听他这么说，一时间有点失神，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落寞，当下垂着眼，浅浅地抿了一口竹叶青，一边又沉声问：“万岁爷打算派何人来南疆与暹罗人商谈，公公可有耳闻吗？”
“这等军机大事，奴才哪里知道？”小安子忙的摇摇头，一边又含笑道，“万岁爷不是给周大人来信了吗？说不定周大人要的答案就在信里呢。”
“也对。”周炽淡淡一笑。
打发了奴才送了小安子去驿馆住下，周炽在书房里看鹿知山给他的亲笔信，轻飘飘的一张纸，他从正午一直看到了夕阳西斜，直到周燃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还兀自攥着那封信纸怔怔出神。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周燃一脸担心，这一程子，周炽总是心事重重，虽然一应起居照常，但是她是周炽的长姐，是一手拉扯他长大的人，周炽但凡有点儿不对劲儿，她都能瞧出来。
只是，这一次，她也只能暗自担心了。
周炽不愿意说，她也不能问，她隐隐约约的知道，周炽的心事是因为什么事，又是因为什么人，所以她实在无从说起。
只是今天，周炽实在太奇怪了，她不能不开口询问了。
“怎么这大半天的都不出来？”周燃坐在了周炽的身边，一脸的担心。
“长姐，你看看。”周炽把手里的信笺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