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你先坐下,”鹿知山握着穆南枝微凉的手指,拉着她坐在了软榻上,一边倒了杯热茶塞进她的手里,一边缓声道,“山儿的确杀人了。”
穆南枝的眼泪蓦地就夺眶而出了:“表哥,他……他怎么会……”
“囡囡,你别着急,等我慢慢跟你说,”鹿知山忙得取了帕子给穆南枝拭泪,只是越擦穆南枝的眼泪就越多,他也不擦了,索性把穆南枝抱在怀里,一边紧紧拥着她,一边缓声道,“山儿杀的是皇姑派来的侍卫。”
“娘亲派来的?”穆南枝一怔,忙得追问,“她派人来做什么?我怎么都不知道。”
鹿知山继续道:“皇姑听闻山儿有意留在大荔,心里一直不安,始终都想接山儿回北狄,只是山儿不愿意回去,皇姑自是气恼,这一次趁着北狄使臣入大荔的时机,皇姑偷偷摸摸地派了侍卫过来,企图把山儿抓回北狄去,只是到底是在京师,那起子侍卫也不便下手,昨儿也是瞧着山儿一个人去了偏僻处的小酒馆,才计划着在山儿酒里下蒙、汗、药,也好带着山儿回北狄,谁想被山儿察觉,山儿气急之下,失手打死了那个为首的侍卫。”
“她到底想怎么样?!”穆南枝一脸愤然,眼泪却根本停不住,“到底要怎么样?!是她不要我和山儿的!既是不要,那就彻底放手好不好?!我和山儿也决计不会扰了她后半生的清静!她就不能高抬贵手放了我和山儿吗?!她要迎山儿回北狄?以什么名义?大汗的兄弟还是儿子?!她到底想怎么样?!”
鹿知山还是头一次看到穆南枝这般失态,一时间都要心疼死了,他不住地亲着穆南枝安慰着:“囡囡,不会的,这样的事儿不会再发生,我会给北狄大汗亲自修书一封过去,从今往后,谁也不会再为难你和山儿,即便是皇姑也不行。”
“表哥,我不明白,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穆南枝靠在男人怀里哽咽着,“她到底要做什么呢?就不能放了我和山儿吗?”
“有我在呢,谁都不会为难了你和山儿。”鹿知山给穆南枝拭泪,等她哭声渐小了,鹿知山唤了宫人打了热水进来,亲手给穆南枝洗了脸,又逼着她喝了一杯子的牛乳茶。
“山儿现在在哪儿?”穆南枝放下茶杯,一抽一抽问鹿知山,“表哥,我能见见山儿吗?”
“当然能,”鹿知山忙不迭道,揉了揉穆南枝的脸,一边道,“我一早就让京师府尹送了山儿回府去了,等午膳的时候,就让山儿入宫随咱们一道用午膳好不好?”
“好,那我得吩咐厨房去做一道猪脚汤,给山儿去去晦气,”穆南枝心里稍稍安定了,顿了顿,又担心起来了,“表哥,山儿这事儿怕是闹得不小吧?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囡囡,在内我是你的夫君,在外我是一国之君,不管是小家还是大家,哪里就会一直风平浪静、不出点儿家事的?”鹿知山捧着她的脸柔声道。
“山儿虽是过失杀人,但是却是事出有因,且那侍卫的身份又是死契贱奴,他又接了那样不要命的差事,这时候送了命,也是活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这事儿即便闹了起来也是因为他是我妻弟之故,若有兴风作浪的,也必是不查秋毫之辈,所以囡囡,你实在不必挂在心上,更不必自责。”
穆南枝靠在男人怀里,她轻轻地摩挲着男人身上明黄的龙袍,她心里很难受,但是她却又是在说不出口。
她一早就知道天家无小事,所以自从搬进皇宫之后,她就比在外头谨慎低调了许多,从前她在王府里头野惯了,但是如今,她却是收敛多了,别说是爬树舞鞭了,她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就算再憋闷厉害,也从来不会要求出宫转转,就怕被传出去落了皇后不稳重的风评,连累了鹿知山的英名。
若说真使过什么皇后特权的话,也就是让鹿知山想着法儿把穆南山留在京师,一个区区巡防营统领之职,穆南山这个曾经率领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自然是能胜任的,她也是思虑了几日才提出来的,满以为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只是,为什么还是出了这样的事儿呢?
穆南枝实在难受,又实在委屈。
她知道在难受什么,但是委屈什么呢?
她不想多想,就一味儿抱着男人精壮的腰。
乾清宫。
午膳时候,穆南山果然入宫来了。
他昨晚在京兆府尹衙门待了一宿,自然没人敢把他押进大牢,但是他却也是在厢房凑合了一晚,他对着豆大的烛火,一夜未眠,等到今儿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就连胡茬都长了不少,只是他知道穆南枝必然担心坏了,所以也没有回府更衣梳洗,就忙得随着小安子入了宫。
“来了?”穆南枝瞧着穆南山进来,也没有怎么激动,上下打量一番穆南山,目光在他袍子上的血点子上顿了顿,然后对小安子道,“伺候穆将军更衣梳洗。”
小安子忙道:“是,属下遵命。”
“不、不用了,”穆南山忙摆摆手,有些为难道,“长姊,乾清宫里哪有我的服饰?我等会子回去换就是了。”
穆南枝蹙着眉:“穿表哥的,快去换。”
穆南山忙得小声凑过来道:“长姐,你糊涂了,我哪里能穿万岁爷的衣服?”
“怎么不能穿?”鹿知山一边从偏殿进来,一边含笑对穆南山道,“表弟穿表哥的衣服有何不可?”
穆南山一脸为难:“万岁爷……”
“快去吧,别让你长姐难受,”鹿知山也瞧了瞧那血点子,一边对小安子道,“快去。”
“是,”小安子忙地道,一边忙得对穆南山道,“穆将军,您这边请。”
穆南山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小安子进了偏殿了。
“囡囡,净手吧,”鹿知山拉着穆南枝的手,两人一道朝膳房走,鹿知山知道她心情不好,当下捏着她的手指柔声道,“你要是不痛快,一会儿狠狠打骂那小子一顿,再不成,表哥帮你。”
“他要是五岁、十五岁,我打他一顿也就是了,可是他现在都已经二十五岁了,我都懒得打他了。”穆南枝闷闷道,一边跟鹿知山净手,坐了下来。
“可是他终归都是你的弟弟啊,再大年纪你这个长姐也打得骂得。”鹿知山含笑道。
“唉!”穆南枝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穆南山换了衣服也进了膳房,甫一坐下来,穆南枝就递了筷子给他,一边对他道:“山儿,你若是实在不愿待在京师,那就不用为了我继续隐忍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你了。”
穆南枝这话一说,别说是穆南山,就连鹿知山都是一怔。
穆南山随即放下了筷子,忙得走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穆南枝面前,叩头道:“弟弟做事冲动鲁莽,让长姐伤心了,弟弟以后再不敢了,请长姐切莫自伤,弟弟请长姐责罚。”
“我说的不是气话,”穆南枝轻轻叹息着,伸手在穆南山的头上轻轻地摩挲着,一边道,“山儿,你活得自在痛快,我也就更加自在痛快,你若是活得憋屈难受,我就更是憋屈难受,从前我只想着把你留在身边,并不顾及你的想法,如今我都想通了,咱们是姐弟,是一辈子的姐弟,有哪里是千山万水能够阻隔得了的?”
“长姐……”穆南山鼻头一酸,眼眶蓦地就红了,他根本说不下去话了,也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将头搁在穆南枝的腿上,肩膀轻轻地耸动着。
穆南枝强忍眼泪,她微微仰起头,拼命把眼泪逼了回去,她抚着穆南山的头,一边轻轻道:“怎么这么没出息?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穆南山听着她这般说,蓦地哭得更厉害了。
曾几何时,他是个爱哭鼻子的胆小鬼,那时候,他生的又胖又壮,能吃又能喝,却偏偏胆小如鼠,总是眼泪汪汪的,实在没出息极了,总是他的长姐护着他,疼着他,可是长姐那时候明明干瘦可怜,他怎么能一直坦然地躲在她的身后呢?
后来长姐走了,再没人像长姐那样护着他了,他似乎是一日之间长大成人了,他也再没有掉过眼泪了,即便他被人剁下指头,即便娘亲舍弃了他,他都没有掉过泪,他以为这世间再没有能让他落泪的人和事了,但是今时今日,对着穆南枝的温言软语,对着她温暖的手掌,他却怎么都忍不住。
这是他的长姐啊,是和他血脉相连、最亲近的人啊。
他明明应该好好儿守着她、护着她,他也做好了在这繁华的牢笼枯守一生的打算,但是今时今日,长姐却要放他走。
……
鹿知山看着这一对姐弟,没有说话,默默地起身出了膳房,给他们姐弟留下一方安宁。
一桌子的饭菜从热到凉都没人动,等到穆南山总算停下来的时候,那碗猪脚汤也早就放凉了。
“我让人再给热热吧,再重炒几个菜,”穆南枝对着一桌子放凉的饭菜道,一边又对穆南山道,“你怕是饿坏了,一会儿多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