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郡主喝了杯中酒,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看向杜衡:“成,咱们就生个闺女。”
“真的?”杜衡欢喜得眼睛都笑没了,拍着腿道,“我要当爹了!嘿嘿,我要当爹了!”
静安郡主简直无语了,飞快地夹了一只丸子塞进了这人的嘴里,膳房里这才终于清静下来。
天定元年除夕
乾清宫。
难得今年没有阖宫饮宴,鹿知山和穆南枝心情都非常不错,尤其是穆南枝,这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和穆南山一起过年。
穆南山在巡防营里头待到了午后,将公务交割之后,就一身轻松入了宫,这是他最后一次去巡防营,年后初四,他这个青海将军就要走马上任了。
一路从巡防营入宫,他没有骑马更没有坐轿,他就一步步慢腾腾地走着,这座城池,对他来说陌生又熟悉,这是他长姐成长的地方,也是他长姐扎根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他这个异乡客觉得温暖留恋。
可是,他还是要走。
这里哪儿哪儿都好,有长姐有姐夫,有世间最动听的丝竹声,有让他唇齿留香的枫露茶,这里宝马雕车香满路,这里九天阊阖开宫殿……
可是这不是能让他驻足的地方。
他是合该在草原翱翔的雄鹰,曾几何时,他的翅膀攥在娘亲的手中,他无奈又任命被禁锢在那座宫城,饶是向往外头的碧草青天,他却只能一再压抑自己的心,时间久了,他的翅膀钝了,那颗也蒙了尘,直到那一天,他被谢伦带到了库伦,在那里,他重获新生,他磨砺羽翅,今时今日,他的长姐替他拂去心间尘,他终于又能翱翔在天地间。
穆南山一身便装,穿梭在熙熙融融的人流中,耳畔的叫卖声、嬉笑声不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自在和轻松,蓦地,他的目光落在了街边的一个小摊位上,他径直走到了那个小摊位面前。
“这位公子,您要点儿啥?”那个北狄装束的小商贩笑盈盈迎上来,“小人的摊子上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北狄小食,公子,您要是感兴趣就带着点儿回府尝尝?也算是给年夜饭添道菜不是?”
穆南山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那小摊上的一个个小盒子,看着那里头的形形色色的北狄小食,鼻头有点儿泛酸。
这小商贩说的是,他们家的北狄小食真的特别地道。
“公子您不认识这些吧?小人给您介绍介绍?”穆南山这穿着这气度,一看就是豪门贵子,那小商贩自然殷勤得很,“这是奶豆腐,这是炒米,这是奶酪,这是马奶酒,这是黄油饼……”
“你会做牛乳茶吗?”穆南山打断了那小商贩的话,问道。
那小商贩一愣,随即忙道:“小人不会做,不过贱内奶茶却做得甚好,公子想喝牛乳茶?”
“叫上你夫人,你们夫妇俩随我去个地方,”穆南山沉声对那小商贩道,瞧着那小商贩一脸为难,他取了一锭二十两的金元宝放到了他的手里,“你们若是做得好,还有赏赐。”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那小商贩欢天喜地接过了那金元宝,忙得跑进房中唤了他的妻子出来,一边给他妻子看了手里的金元宝,一边夫妇两人忙得收拾着一应用得上的东西,关上了家门,就恭恭敬敬跟在了穆南山的身后。
……
夫妇两人嘀嘀咕咕了一路,好奇穆南山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他们一早就猜到穆南山必定身份不同寻常,但是等穆南山带着他们两个入宫的时候,两人还是吓得走路都同手同脚了,当下两人连嘀嘀咕咕都不敢了,恭恭敬敬、一言不发地跟着穆南山身后。
乾清宫。
“也不知道山儿在磨叽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到,”穆南枝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往窗外看了,没看一次嘴巴就嘟囔得更厉害了,“表哥,要不要派人去瞧瞧?那小子不定去什么地方野了呢。”
“这是什么日子?他还会在外头疯?必定在赶来路上了。”暖阁里,鹿知山坐在软榻上包饺子,小几上齐齐整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饺子,穆南枝爱吃饺子,鹿知山骨子里也很是传统,所以每年除夕,宁郡王府的年夜饭并不铺张,但是却一定少不了饺子。
“表哥,别包了,差不多够了,”穆南枝走到鹿知山身后坐下,从身后抱着他的腰,整个身子都趴在男人后背上上,“不是还有元宵吗?哪里吃得完?”
穆南山初四就要启程赶往青海,不能再京中过元宵节,所以穆南枝拍板,今年除夕和元宵一起过,这不,鹿知山除了包饺子,还包了好几种馅儿的元宵,就等着穆南山一来就能下锅了。
“嗯,差不多了,”鹿知山放下手里白胖胖的水饺,一边转身凑过去亲了亲穆南枝的唇,一边含笑道,“水饺里头有只带福的,看看你和山儿谁能吃得到。”
“让山儿吃吧,”穆南枝用力环着男人,把脸贴在他结实宽大的后背上,“我有表哥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实在不能、也不必再贪心了,倒是山儿,我是真心盼着他往后能多些福气顺遂。”
“他会的,”鹿知山轻轻道,饶是手上还沾着面粉,却还忍不住去捏了捏穆南枝圆翘翘的小鼻子,“有你这个长姐,也是他的福气。”
“我也不能为他做什么,”穆南枝有点儿泄气,低垂着眉眼道,“小时候不过是让他一杯牛乳茶两块奶豆腐,如今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不做他的绊脚石罢了。”
“这就够了,”鹿知山捧着穆南枝的脸,轻轻亲吻穆南枝的眉眼,一边道,“小时候,牛乳茶和奶豆腐是你能他所有的疼爱,如今放他去青海,也是你对他最大的尊重和疼爱,囡囡,你已经是这世间最好的姐姐了。”
穆南枝吸了吸鼻子,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鹿知山,哽咽道:“这大过年的,好好儿的你招我掉眼泪做什么?”
“是是是,都是表哥不好,”鹿知山忙得去啄她的眉眼,不住嘴的哄道,“是表哥不好,总害囡囡掉泪。”
“和你在一起,眼泪都是甜的。”穆南枝小声道,一边把鹿知山抱得更紧了。
“那也不许总哭鼻子,表哥都要心疼坏了。”
“就哭就哭!”穆南枝在男人怀里钻了钻,小声嘟囔着,“我一哭你就好好儿哄我了,就喜欢你哄我了……”
……
“长姐!姐夫!”
两人正在暖阁里头腻着,就听到外头传来穆南山的声音,穆南枝忙得推开了鹿知山,就要朝外走,鹿知山却一把拉住了她。
“做什么?在山儿面前别拉拉扯扯的。”穆南枝忙惊醒他。
鹿知山一脸无奈,取了帕子给她擦脸道:“你脸上还沾着白面呢。”
“还不是怪你!”穆南枝嘟囔着,听着穆南山又在外头叫她,忙得应声道,“唉!我在暖阁里,山儿,你进来吧!”
“是!”
鹿知山仔仔细细给穆南枝擦净了脸上的白面,才放下了帕子,就瞧着穆南山提这个食盒恭恭敬敬进了暖阁,一时间鹿知山和穆南枝都是一怔。
“你这是做什么?”穆南枝看着那硕大的食盒,问穆南山,“这里头装着什么?难不成你还亲自做了年夜菜送来不成?”
穆南山没有回答,当下打开了食盒,从里头露出了两杯牛乳茶,并一盘子奶豆腐,穆南枝甫一瞧见那冒着热气的牛乳茶,登时人就愣了。
“小弟刚刚学的手艺,还望长姐和姐夫不弃,”穆南山一边说着,一边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然后双手端着牛乳茶递到了穆南枝的面前,“长姐请。”
穆南枝看着穆南山又看着那杯牛乳茶,一时间心酸的无以复加。
那一年,她才五岁,被两个粗壮的嬷嬷从床上拖了下来,微凉的清晨,没有告别,没有眼泪,只有一杯热腾腾的牛乳茶,那是她最爱的味道,也是她最渴望的味道,只是,她从来舍不得喝,总是将这世间最美的滋味留给山儿。
那最后一杯的牛乳茶,也没例外。
她将那杯牛乳茶放在了山儿的床头,山儿还没醒,睡得很沉,眼角却还挂着泪,她知道娘亲骂了山儿一通,也知道山儿昨儿晚上哭了一宿。
“山儿,”她的手给拂过山儿脸颊,指尖轻轻地戳了戳他那白嫩嫩皮肉上的五指印痕,那是昨儿娘亲气急了对山儿动手留下的,她轻轻地叹息着,“山儿,希望你快快长大,可是我又希望你永远长不大。”
不知娘亲什么时候来到了床前,和她一样注视这兀自沉睡的山儿,半晌,她听到娘亲缓声道:“你放心,你这一走,他自然会长大。”
“娘亲,”穆南枝的目光从山儿脸上移开,落在了鹿明岚的脸上,明明只有五岁的幼儿,可是眼睛澄澈晶亮的让人不忍直视,“你活得自在吗?”
鹿明岚被她看得心里一阵烦乱,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半晌,她讥诮地牵了牵唇:“在北狄只有活不活得下来,又哪有什么自在不自在的?”
“在大荔也是这样吗?”穆南枝追问。
鹿明岚心头一窒,一抽一抽地疼,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开口:“囡囡,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