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枝没有说话,盯着鹿明岚裙角的一块污渍,良久才轻轻道:“你是为了山儿,我自然不会怪你。”
鹿明岚的眼泪登时决堤而出,她忙得挑着帘子慌慌张张地就出了门。
……
穆南枝从穆南山手里接过了那杯牛乳茶,一如那日清晨,没有泪水,不诉离别。
“山儿做的,味道必然是好的,”穆南枝含笑道,一边低头喝了一大口牛乳茶,再抬头的时候,嘴角上多了一圈白白的牛乳,“果然好。”
“姐夫请。”穆南山又端起另一杯牛乳茶双手奉到鹿知山的面前。
“好,谢谢山儿,你长姐一向挑嘴,得她一句夸,已是不易了,”鹿知山含笑道,接过了那杯牛乳茶,抿了一口,然后道,“实在不错,起来吧。”
穆南山对着两人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再抬头的时候,额头上已然生出一片粉红,只是他脸上却带着笑:“从前一直想着给长姐、姐夫拜年,今年总算是有机会了。”
“哈哈哈,你小子是个急性子的,竟都等不到明天!”鹿知山哈哈笑着,伸手扶了穆南山起来,一边从腰上取下一块白玉九龙璧放到了穆南山手里,一边道,“来不及给你封红包,这块玉璧勉强算是压岁了。”
那白玉九龙璧乃是九龙纹,乃是帝王之物,穆南山哪里敢收,忙得就要推辞,却被穆南枝给推了回来,一边对他道:“他是你姐夫又是表兄,给你两份礼都是应该,如今只给你一样已算是便宜他了,哪里还有你不好意思接的道理?快收着!”
穆南山忙小声道:“长姐!”
他知道鹿知山和穆南枝感情甚笃,但到底鹿知山是九五天子,穆南枝一直这般不收敛性子,他其实心里还是担心着的。
倒是鹿知山哈哈大笑,把玉璧塞进了穆南山手里一边拍了拍穆南山肩膀诉苦道:“看来明儿的压岁仍是跑不了。”
“那是!你以为咱们姐弟俩是好打发的?”穆南枝挽着穆南山的胳膊冲鹿知山挤眉弄眼,“别忘了明儿还有我那一份!”
“知道了!知道了!”鹿知山笑着摇摇头,一边唤了人进来煮饺子和元宵。
待饺子和元宵上桌,一道又上了羊肉锅子,这都是穆南枝平素最爱,当下一家三口在偏殿共享这顿难得的年夜饭。
乾清宫。
是夜。
一家三口在乾清宫里守岁,过了子时,穆南山才退了出去,也没有出宫,鹿知山就让他住在了乾清宫的西偏殿里,穆南山也因此成了大荔皇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后宫过夜的外臣。
时候太晚,鹿知山和穆南枝也懒得沐浴,当下只是让宫人端了热水进了洗了脸,然后又洗脚,洗脚盆很大,鹿知山就和穆南枝一起泡脚,这事两人平素也是做惯了的,穆南枝白嫩嫩的脚踩在男人的大脚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男人的脚,男人好脾气地忍着她,她就越发张狂,大脚趾二脚趾较着劲去掐男人的脚趾,男人忍无可忍,蓦地一抬脚,把那双白嫩嫩的脚给压在了下头,小孩儿这才安分下来。
“你还小点儿?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鹿知山笑着给穆南枝擦脚,擦完了还不忘凑过去亲一口那白嫩嫩的脚,这才把那双小脚给塞进了棉被里头,一边还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
“是瑜儿跟我说的,说是瑞儿平时总这么欺负他,”穆南枝咯咯地笑着,舒服地靠在软枕上,想着白日里,两个虎头虎脑小家伙的模样,不由得笑得更厉害了,“你都不知道瑜儿说这话的时候,瑞儿的脸色多难看,要不是顾忌着在宫里,他必定是要当场发作的,说不定还会狠狠揍一顿瑜儿呢。”
鹿知山也跟着擦了脚,一边放下了帐幔上了床,甫一钻进了被窝,穆南枝就扭股糖似的缠了身,他伸出手让穆南枝枕着,一边含笑道:“可是瑞儿不是比瑜儿还小三岁吗?怎么听你说倒是瑜儿总受瑞儿欺负呢?”
“谁知知道呢,瑜儿怕瑞儿怕的要死,不过瑞儿总喜欢端着个脸,是个有气性的,倒是比瑜儿更像是龙子皇孙,”穆南枝道,扭了扭身子,在男人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睡好,一边又继续跟男人叽叽喳喳,“不过我瞧着瑞儿倒也不都是欺负瑜儿,白日里我让小厨房做了糕点给他们吃,瑜儿很是喜欢吃松子百合酥,瑞儿就把自己的那一份都让给了瑜儿吃呢,可见他是个热心肠的。”
“先生也这么说的,”鹿知山缓声道,大手一下下轻轻拍着穆南枝的后背,“说瑞儿最有心性气魄,却也有颗仁慈心肠。”
鹿知山这话听着平常,但是却实在颇有深意。
他并没有和穆南枝生儿育女的打算,自然日后的太子人选是要在这三位小殿下中定的,鹿知山明显显地是对鹿承瑞另眼相看。
穆南枝也听出他的意思,当下轻轻道:“先生的眼光自然不差,你也是有数的,只是……只是我瞧着瑜儿资质也不错,听青禾说,瑜儿的功课很好,且甚是乖巧懂事,人也外向些,不似瑞儿那般性子冷淡,怎么你和先生却都看好瑞儿呢?”
“可是瑞儿能制得住的瑜儿啊,”鹿知山含笑道,“而且我瞧着,瑜儿也是习惯了被瑞儿压制似的,对于一个九五天子来说,总被人这么压制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穆南枝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就来了兴致,她撑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鹿知山,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不是好事了?你这个九五天子不是也总被我压制着吗?”
鹿知山一怔,随即笑得眼角都漾出细细密密的纹路,他伸手环住穆南枝的脖颈,笑着道:“是是是,表哥这辈子都注定翻不了身了。”
穆南枝心里有点儿小得意,哼哼唧唧地又卧在了鹿知山的怀里,她看着鹿知山,轻声道:“我其实一直担心,你心里对这三位小殿下会不会有成见的,没想到你倒是全无芥蒂,可见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为什么会对他们有成见?”鹿知山一怔,随即笑了,“难不成是因为他们的父亲犯下的罪孽?”
穆南枝点点头:“是啊,怀亲王和惠郡王犯下的罪孽可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我自然怕你介怀。”
“我是介怀,即便到如今,我问鼎九五,对于他们犯下的罪孽,我仍旧耿耿于怀,”鹿知山沉声道,一边吐了口气,又道,“可是这又关孩子们什么事儿?我不是什么圣人,却也知道稚子无辜。”
穆南枝嘟囔着嘴道:“我就是说吧,是我小人之心,你还非巴巴地说这么一通,非得坐实我是个小人不可。”
“你的确是小人儿,我成日都把你这小人儿装在这里头呢,”鹿知山忍不住又笑了,捉着穆南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一边对穆南枝道,“就这么大块地儿,你说你小不小?”
穆南枝绷不住笑了,将耳朵贴过去,听着那里头铿锵有力的心跳,一边含笑道:“我听到这小人儿说话了。”
“她说什么了?”鹿知山柔声道,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小孩儿的蓬乱的发。
“她说啊,这里头又暖又甜,她住的太舒服了,这辈子都不想出来了,”穆南枝箍着男人的脖子,黏糊糊地撒娇,“表哥,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甜甜的?”
“是啊,比蜜糖都甜,”鹿知山的脸被发丝挠的痒痒的,他也不去管,由着那栗色的发丝一下一下挠着自己,这种痒分明就带着甜,“囡囡,过几日咱们去枕水别院小住好不好?表哥难得有休沐,想和囡囡看花灯了。”
“好啊,”穆南枝窝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今年咱们自己动手做花灯。”
“嗯,表哥做个红梅花灯给囡囡。”鹿知山轻轻道。
“不要,我要……”穆南枝转个身,手脚都搭在了男人身上,慵懒的声音带着勾人的尾音,“我要九龙纹的,表哥不能偏心眼儿,给了山儿的,也得给我……”
“好好好,也给你,”鹿知山哑然失笑,凑过去亲她困倦的睁不开的眉眼,“给你个更大的。”
天定元年正月初四
青海将军穆南山自京师启程,赶赴青海上任。
帝后亲自送出城门。
天定元年正月初八
北狄皇宫。
这是吉祥第一次单独进北狄皇宫,记得上一次进皇宫,还是那一年鹿明岚晋封左夫人,她随穆南枝来北狄观礼。
此时此刻,吉祥忐忑不安地下了马车,对着面前巍峨瑰丽的宫门,一阵失神。
“和从前不一样了吧?”宋桐下了马,瞧着吉祥这么一副模样,也走过来和她一起看着宫门上斗大的隶书,一边淡淡道,“年前,右夫人传出有孕之喜,大汗心花怒放,将这道通往佳期院的宫门更名为麟喜门。”
麟儿喜降,可见大汗对鹿明岚的宠爱,也足见大汗对这未出生的孩子何等看重。
吉祥虽然是个不识几个字的,但是却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不由得蹙了蹙眉,小声道:“太张扬了。”
吉祥此言不假,鹿明岚这么特殊的身份和经历,穆远特私底下再怎么宠爱都无不可的,但是穆远特却这般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