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槐别院。
穆南枝舒舒服服地窝在偏殿的软塌上剥着葡萄皮,一颗颗地送进嘴里。
“表哥,这儿的葡萄甜得很,你真不尝尝啊?”穆南枝又剥了个葡萄笑着送到鹿知山面前,“一点儿都不酸哦。”
鹿知山才不上当,扭开了脸:“囡囡喜欢就好了,不用管我。”
“不敢吃糖葫芦就算了,连个葡萄也不敢吃,表哥你可真是太可怜了,”穆南枝剜了他一眼,把葡萄又塞进了红艳艳的嘴巴里,“表哥,你现在出门倒是比以前顺利了,不比从前,一年到头也不出门一回,比太后都还深居简出,我都替你憋得慌。”
鹿知山吃了一块蜜瓜,含笑道:“所以囡囡是揣着一颗好心,三不五时地上门来陪我这个孤寡老人?”
“都说了你不老!你又来了!”穆南枝蓦地蹙了蹙眉,把剥了一半的葡萄扔回了瓷碗了,恹恹道,“你这人怎么总喜欢说自己老不老的,你说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总在乎这三两岁的年纪做什么?你又不是后宫里头的娘娘,要靠青春貌美挣恩宠,总这么说自己,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真是愈发牙尖嘴利了,我一张嘴你就有八句等着,”鹿知山取了帕子给穆南枝擦手,一脸和顺,“不过这样也好,不会被人欺负去了,我可是听说了,囡囡当街把珍月郡主骂的狗血淋头一句话都辩不出。”
穆南枝哼哼道:“我才懒得骂她,是她自己蹬鼻子上脸,我不搭理她,她倒是更来劲儿了,要不是我性子好,那鞭子就直接抽在她身上了。”
鹿知山将她的手擦得干干净净的,穆南枝的手指十分白皙修长,瞧着绵若无骨,但是这丫头骑射倒是一把好手,鹿知山瞧着被帕子包裹着的这双手,有些愣神,直到那双手抽离了帕子。
“表哥,这个好吃吗?”穆南枝指了指鹿知山面前的那盘子蜜瓜,“甜不甜?”
鹿知山把盘子推到了穆南枝面前:“想吃就尝尝。”
穆南枝吃了一块,似乎是很满意,又夹了一块蜜瓜,一边舔着手指上沾染的甘甜汁液,一边对鹿知山道:“表哥,今日是册立太子妃的日子,你怎么不去啊?”
“囡囡不是也没去吗?”鹿知山挪开目光,盯着窗外的红叶,他心里有些烦躁。
“我当然不会去了,”穆南枝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一边也扭开了目光,“太子妃以前就最不喜欢我,每次在宫里遇到我,她的那双眼睛都恨不能在我身上盯出两个洞来,我才不去自讨没趣儿呢。”
鹿知山收回目光,瞧着少女软趴趴靠着软枕迷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如今满京师的人都道安乐郡主流言缠身,愁眉不展,终日在府里躲清静,若是瞧着你现在这幅模样,不知得让多少人目瞪口呆了。”
穆南枝笑弯了双眼:“在旁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在表哥自然用不着装模作样。”
鹿知山瞧着她这般模样,不由也笑了,剥了一个枇杷送到穆南枝面前瓷碗里:“真就这么高兴?”
“不用做什么劳什子太子妃,皇后也不再召我入宫说那起子不咸不淡的话了,我自然高兴了,说起来我还真要好好儿感谢感谢康亲王府的那位小世子,要是没有他这一通寻死觅活的,我也得不来这耳根清净,”穆南枝吃了那枇杷,吐了果核,又道,“我听闻那位小世子的身子现在倒好了不少,是真的吗?”
鹿知山又给她剥了一颗枇杷,不动声色道:“怎么?囡囡竟这么关心小世子的身子?”
“我关心他做什么?我是怕他又要死要活的,没的又拉着我给他做垫背,”穆南枝狠狠咬着枇杷,像是在咬小世子的脑壳,“我也是服气了,表哥你说说他这么好好的一个儿郎,却成日要死要活的,连戏文里都没有这么写的。”
鹿知山扬了扬眉:“那小世子若是知道囡囡这么编排他,怕是又要一病不起了。”
“呸!”穆南枝翻着白眼,然后就看着口中的果核直飞鹿知山的面门。
“啪嗒!”
穆南枝眼睁睁地看着那果核打中鹿知山的鼻尖,然后又掉在了小几上,转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鹿知山:“……”
穆南枝:“……”
“表表表表表哥,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啐那小世子的!”穆南枝的目光在小几上的果核和鹿知山通红的鼻尖上流转,小心翼翼道,“表哥,你鼻子真不结实……我刚才的劲儿也不大啊……”
鹿知山:“……”
“表表表哥!”下一秒,穆南枝被蓦地流出鼻血的鹿知山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手脚都僵硬了。
鹿知山一脸无奈:“……去给我拿块帕子。”
“哦哦哦哦,”穆南枝忙得跳下了软塌,也来不及穿鞋,忙得就坐到鹿知山的面前,取下自己的帕子捂在鹿知山的鼻子上,急的眼睛都红了,“表表表表哥,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不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了,我以后再也不吃枇杷了。”
鹿知山叹息着:“你别使这么大劲儿,捂得我都喘不过来气了。”
“哦哦,”穆南枝忙得松了松劲儿,小心翼翼地给鹿知山擦着鼻血,手上传来鹿知山温热的鼻息,她觉得握着手帕的那只手,有些发烫,就连脸也跟着烧了起来,她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小声道,“表哥,你看我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吃个枇杷都能打中你的鼻子,我可真是……”
“真是百步穿杨,百发百中,”鹿知山捏了捏她的脸,含笑道,“我听说你如今弹弓打得极好。”
“那是自然,我弹弓使得比弓箭还好,要不是皇室贵子看不上弹弓,我早就带弹弓上猎场了,”穆南枝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指了指外头院子里的柿子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鹿知山,“表哥你信不信我能用弹弓打中那树上的柿子!”
清风拂面,少女的长发拂过鹿知山的脸,鹿知山忽然伸手捏住了穆南枝圆翘翘的鼻子,随后又忙得放开了手。
穆南枝被吓了一跳,忙得转过脸,别别扭扭道:“表哥你忒爱记仇了,我不小心打到了你的鼻子,你就捏我鼻子,真是睚眦必报。”
鹿知山笑了笑没说话,默认了自己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他从穆南枝的手里接过了帕子,自己摁在了鼻子上。
刚才是怎么?
看到那圆翘翘的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他就跟撞了邪似的,就想伸手去捏一捏小孩儿那圆翘翘的小鼻子。
穆南枝将手帕给了鹿知山,却没有要坐回去的意思,仍旧和鹿知山挤在软塌的这一侧,她端起小几上的那盘子蜜瓜,夹了一块送到鹿知山的嘴前,笑嘻嘻道:“表哥,你既是受伤了,那我今儿就扮作侍女勉强伺候伺候你。”
“再要一个大枣。”鹿知山泰然接受,咽下了蜜瓜又十分大爷做派地支使着穆南枝。
“是,我给表哥挑个大的,”穆南枝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在盘子里挑了个最大的红枣塞进鹿知山的嘴里,一边笑眼弯弯,“表哥,是不是我挑的枣子特别甜?”
鹿知山鼓动着个腮帮子不住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穆南枝大言不惭,也塞了个大枣进自己嘴里,一边问鹿知山,“表哥,你不是说一会儿带我在别院里转转的吗?”
鹿知山放下了带血的帕子,沉着脸看着穆南枝,没说话。
穆南枝福至心灵,忙得跳下了软塌穿上了绣鞋,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还叫嚷着:“表哥,我这就去给你打水洗脸,你等着啊!”
鹿知山透过窗子,看着少女提着嫣红襦裙的下摆,穿花拂柳地跑走了。
这丫头,偏殿里就有清水,她往前院跑做什么?
鹿知山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小几上的那几颗枇杷果核,目光柔和,鹿知山心想,回去就让杜衡去苏州置个庄子,专门种枇杷。
……
洗了脸之后,鹿知山带着穆南枝去了后花园,鹿知山特意从房中取了个竹篮提在手里,西槐别院的面积很大,后花园的面积比前院后院加起来的面积还要大出一倍来,后花园只在前头种了一小片的玉蕊檀心梅,其他的地方都种了不少果树,人人都道大皇子是武人心性,不懂弄花莳草,也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穆南枝跑在鹿知山的前面,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使不过来了,这后花园里,枣树、柿子树、杏子树、石榴树、山楂树、梨树,简直是目不暇接,并且这些树都是海碗粗细的大树,现在树上正挂满了果子,看得出来这些子果树平日里被照顾得很好,果实累累不说,果子还都个个又大又圆。
“表哥,我们刚才吃的果子都是从这里摘的?”穆南枝很激动,欢喜得上蹿下跳似个小猴子一般,蹦跳着摘下了一颗山楂,用帕子擦了擦就塞进嘴里,“真好吃啊。”
“囡囡很喜欢这里?”鹿知山抬手从石榴树上摘了几颗杏子丢进了竹篮里,一边又给摘了一大把的山楂也放进去。
“喜欢啊,比别人府上那起子娇贵的花花草草有趣多了,表哥你知道吗?我每每去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宫里头那起子名贵的花花草草,小时候有一次我去景仁宫,正巧看到了一个小婢女碰掉了一朵玉堂春,竟被皇后娘娘下令给当场杖毙了,我从那之后每次入宫都是绕着那起子花花草草走,而且我真的特别怕皇后娘娘,”穆南枝蹙眉道,一边跟着鹿知山走到浓密的葡萄架下,一边嘟嘟囔囔道,“好在她现在不召我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