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山抿了口茶,含笑问宋桐:“小丫头现在有多大了?”
“眼看着就三岁了,个头已经有这么高了,”宋桐用手比划着一个高度,声音都柔软了,“小孩儿长得快,这一次回北狄,怕是小丫头又要长高了。”
鹿知山点点头,有些感慨道:“是啊,小孩儿长得都快。”
他忽然想起了十八年前,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孩儿,心头顿时就涌出无限柔情来,那个时候她还是那样的小,哪儿哪儿都是粉粉嫩嫩、柔柔弱弱的,他抱着她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他忽然有些理解了什么叫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手里怕化了,面对着这样的可人儿,你会觉得合该把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那时候他不会想到,再见面的时候,那丫头已经长这么高这么大了,还都到了与人定亲的年纪,只是在他眼里,她还是那个在他臂弯里睡着的小婴孩儿,甚至比那时候更加可人儿了,她的一娇一嗔、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他护着她,疼着她,像只拼命护崽儿的老母鸡,想伤害他小崽儿的人,就都得去死。
要怎么疼才好呢?
要怎么宠才好呢?
他想着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有些甜蜜,又有些无奈,他没有喜欢过谁,更不知道爱是何物,他只知道,他的目光离不开这丫头,他的心里再住不进去别人,他不可能再像疼这丫头一样去疼爱别人,即便是日后的儿女,他也绝对不可能像这样捧出一颗心去全力爱护宠爱了。
这样的心,这样的情,这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了。
有时候,他会想,这就是爱情吗?
他觉得不全是,小孩儿对他的天生依赖,明显显是带着对久缺父爱的浓浓渴望,而他对小孩儿感情也混杂着太多如父如兄的的情感。
但这都是亲情吗?
他觉得也不全是,他想亲近小孩儿,想终日抱着她,想亲吻她花瓣儿似的嘴唇,想看着她羞红着一张脸埋进他的怀里,他像是个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终日都想围着心上人打转,甚至有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憋着一肚子的龌蹉想法幻想着在小孩儿的身上一一实践,明知道太不应该,但是那些邪念却总是挥之不去。
他想不出个结果,后来也就不想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为什么会斤斤计较这些呢?他和小孩儿不是还有一辈子吗?他有的是时间去想,而且即便就是到死都想不透,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和小孩儿注定要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
宋桐打量着鹿知山柔和的侧脸,牵了牵唇笑:“属下还未恭贺将军大婚之喜,属下看得出来,将军是真心喜欢安乐郡主的,安乐郡主纯粹率真,是将军良配,将军戎马十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属下实在替将军高兴。”
鹿知山笑意更深了:“宋桐,谢谢你。”
“将军言重了,”宋桐摇了摇头,顿了顿,面色凝重道,“当年家父被诬陷入狱,是将军救家父于水火,又委以重任,让家父做了王府的管家,家父和属下的性命都是将军的,委实担不起将军的这一声谢。”
鹿知山缓声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必再提了。”
“是,属下遵命,”宋桐点点头,抿了口茶,又道,“临行前,端慧和硕公主让微臣给将军带个话。”
鹿知山放下茶杯,正色道:“皇姑都说了什么?”
宋桐道:“大帐右夫人说她感谢这些年来将军一直照顾她的两个孩子,此生怕是无缘当面谢恩了,她在北狄感念将军的恩情,余生为将军日日祝祷。”
鹿知山叹息着摇摇头:“若不是当年皇姑仓促对大帐左夫人出手,皇姑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宋桐也是叹息着道:“端慧和硕公主当年一意孤行,竟连微臣也劝阻不了,若是端慧和硕公主当时能听将军的话再忍一忍,那今日坐上北狄大汗皇位的就是小世子的了,哎!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好在将军迅速出手救下了小王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鹿知山沉声道:“宋桐,你回去转告皇姑,我会好好照顾郡主和小王子,不出十年,我会助小王子重返北狄,助他上位。”
宋桐起身对鹿知山深深一揖:“属下敬将军高义。”
鹿知山将他扶起:“宋桐,这些年有你在北狄,才能保得皇姑及小王子周全,是我该谢你。”
“属下誓死追随将军,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意,”鹿知山拍了拍宋桐的肩膀,含笑道,“快去看看宋福吧,他知道你要过来,都开心半个月了。”
“是,属下告退。”宋桐躬身退下。
……
东宫。
夜色深沉。
赵如海夤夜前来。
在东宫被禁足了这几日,太子鹿知岳明显憔悴瘦削了许多,眼睛深陷,血丝密布,嘴唇干裂,他甫一听到赵如海来了,就忙得跌跌撞撞地从寝殿中迎了出来。
“公公!公公!”鹿知岳一把抓住了赵如海的手,急急可可地问道,“父皇终于愿意见我了吗?公公是不是父皇肯见我了?!”
赵如海叹息着推开了鹿知岳的手,然后正色道:“奴才奉万岁爷之命,来东宫当面训问太子三件事,太子跪地应答。”
鹿知岳的心登时凉了半截,他缓缓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叩头道:“儿臣遵命。”
赵如海沉声道:“一问,太子是否当真私下养兵?”
鹿知岳脸色惨白,忙得摇头摆手道:“儿臣不是养兵!只是养了几十个侍卫,并没有想过会……”
“那就是了,”赵如海打断鹿知岳的话,又沉声道,“二问,太子私藏的兵刃从何而来?可与兵部有关?兵部尚书徐德亮可知情?”
鹿知岳的身子顿时矮了半截,攥着拳没说话。
赵如海缓声道:“太子殿下,万岁爷如今还肯愿意听您说话,你可一定要珍惜,万岁爷今天先问太子而没先召见兵部尚书徐大人,可见万岁爷对太子还是心存信任的,所以太子殿下,老奴劝您最好知无不言,若是万岁爷从徐大人的口中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到时候天子一怒,老奴担心太子殿下承受不起。”
鹿知岳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知情。”
赵如海又继续沉声道:“三问,太子养兵,徐氏一门参与,这其中皇后可否知情?”
鹿知岳的脸色更加惨白了,慌忙地摇头道:“母后她不不不不知情!从头到尾,母后都一无所知!都是儿臣一时错了主意,母后全然不知情!父皇明鉴啊!”
“奴才问完了,太子也答毕了,那奴才就告退了。”赵如海浮尘一扫,转身走出了正殿。
“公公!公公!我能不能见一见父皇?我有话想和父皇当面说!”鹿知岳在后面兀自哀求连连,“请公公一定代为转达!”
赵如海摇了摇头,叹息着离开了东宫。
……
赵如海走后,鹿知岳兀自跪在正殿,他死死地盯着面前,已经微微龟裂的地砖,冷汗一点一滴地从额上滑下。
“殿下,您要保重身子啊,”太子妃魏氏急匆匆从后院赶了过来,蹲下去要搀扶鹿知岳起来,“殿下,万岁爷只是一时动怒,过不了几日万岁爷肯定……啊!”
“你滚!”鹿知岳一把狠狠将魏氏推倒在地,“滚!滚得远远的!”
魏氏捂着被桌角撞疼的后脑,眼泪顿时汹涌起来,她呜咽着:“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又惹得殿下动怒……”
“你这个扫把星!都是因为你!”鹿知岳指着魏氏,咬牙切齿恨恨道,“若不是因为你这个贱妇,母后怎么会落下一个残疾身?二皇兄怎么会容貌受损?!今时今日,又轮到我了是不是?前脚父皇才册封你为太子妃,后脚我这个太子之位都要保不住了!还敢说你不是扫把星?!你这个扫把星!给我滚!滚!”
魏氏捂着脸嚎啕大哭,自从嫁给鹿知岳,她没有一天是不受委屈的,皇后娘娘从来不肯给她好脸子看,平日里连让她入宫请安都是不许,在东宫,鹿知岳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即便是上了她的床,也不会给个笑脸,完事儿之后绝不会多做停留,转脸地就下床穿衣,从不肯和她同榻而眠。
魏氏有时候觉得自己连个最下贱的窑姐儿都不如,人家窑姐儿好歹还能换得男人的笑脸和银子,但是这么些年她都换来了什么?
她的夫君厌恶她至极,即便如今她诞下麟儿,他仍是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她虽被册封为了太子妃,也不过是娘家在万岁爷不断给太子施压罢了,反倒更引得太子反感,一连几个月不再迈入她的寝房半步,平素见到了面,也都是冷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