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宋江山(第一卷):高平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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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遍地狼烟(5)

赵匡胤人高马大,身高足有七尺有余,那大棍同样奇特,抡过处,呼呼地发出哨声。一边是北汉兵蜂拥而来,一边是赵匡胤策马提棍,就见赵匡胤等人冲过处,北汉兵一溜一溜地倒下!场面真是吓人。

赵匡胤一次又一次地来回冲锋,整个右翼,已经彻底被他征服。远处,柴荣看着赵匡胤,赵匡胤浑身是血,已经没有人样了,看了叫人心疼。他和赵匡胤虽是君臣,但却更是患难兄弟,赵匡胤陪着柴荣经历了无数的阵仗,也经历了全家被隐帝杀害的痛楚。这会儿,他看到自己的兄弟赵匡胤是豁出了命,往死里冲杀,完全是为了他啊!他的眼睛有点儿红了,看到赵匡胤肩上那根箭在夕阳下抖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赵匡胤的疼痛。

他招来传令兵,传赵匡胤撤回休养。他知道,一旦赵匡胤撤回可能动摇整个右翼,但是,他不能让自己的兄弟死在这里,胜仗什么时候都能打,兄弟死了,他就再也没有这个兄弟了。正在这时,周军侧翼又突然冲出一队生力军来。

原来是周军的后军到了,刘词带着周军的后军,于黄昏时分终于赶到了,这是一支情绪饱满的生力军。

就在柴荣和刘崇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人困马乏的时候,很多人腿肚子抽筋,站都站不稳了,一对嗷嗷叫着的生力军杀了进来。别说刘词带来了三万人马,这个时候,只要有三千人马,这样硬生生地杀来,就能胜!

这回刘崇再也抵挡不住了,他自己先调转马头,撤了!他一退,中军整个地也退了,战线立即崩溃。

柴荣当上了皇帝,多少人在冷眼看他笑话,多少封疆大吏想着闹独立,他太需要一场亲征,太需要一场胜利,而现在上苍赐给他了。

第二节 大捷无归

巴公原大捷,大周军队士气高昂,中下层军官个个奋勇。谁不想乘胜追击?已经拿下战功的,希望功劳更大,将来回去封官荫子;没有拿下战功的,希望下一轮轮上自个儿,回去给家人一个说法。再说了,打仗不就是抄家伙抢钱抢人么?只要打下去,一定是人人有份儿。

大家都猜测,柴荣一定会一路打下去,灭掉北汉。中下层士兵最喜欢的就是“灭其国”,这样的战争必然带着焦土政策,上面对烧杀抢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鼓励,把它作为激励士气的手段。

然而,柴荣却停下了。他让大军停在了山里,每天闭门沉思。老百姓看他停在这里,倒是真欢迎,当初,进军途中,他下马和军士们一同行军步行的地方,老百姓为了纪念皇上在这里走过路,就改名“下马村”。那边说,你这样改地名,对皇上不尊重,皇上哪有只下马不上马的?他走完一段,又重新上马的地方,那就改名“上马村”,两边都请柴荣题字,柴荣也不推却,立即就给题了。

大军停在这里,既不进也不退,大家心里犯嘀咕。那边,郭威还没有下葬,这边,刘崇逃回老巢,在那里厉兵秣马。

柴荣却在这里,停着不动,柴荣到底在想什么呢?

一晃个把月过去了,大家都等不得了。

老丞相冯道风尘仆仆地从东京汴梁赶来,劝柴荣回銮,即刻主持太祖郭威的葬礼。柴荣冷眼看着冯道,缓缓说道:“先皇在世的时候,对老丞相恩宠有加,如今先皇驾崩,就请老丞相为先皇修造陵墓去吧!”冯道听懂了,那是要把他从权力中枢撵走,让他去造陵啊,“皇上,臣遵旨!只是,皇上应该即刻班师还朝。皇上坐镇京畿,邦国方稳。臣等在京城翘首以盼!”柴荣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冯道,哪里知道此刻柴荣到底在担忧什么?柴荣道:“你不用急着等我回去,你应该去陪陪先皇,我恐先皇舍不得你!”冯道突然停嘴,他明白了,柴荣是要他造完陵墓之后,再守陵。

他不敢再说话了,再说下去,说不定要他为先皇殉葬呢!

冯道其实并不是老朽,他什么都明白,他知道柴荣为什么停在这里,他只是不点穿。他其实是担心,他想跟张永德说:要么杀樊爱能、何徽等,不退不进、不杀不赦,那些临阵脱逃又回来的人,可能会哗变。但是,他又不能直说。劝皇上不杀,容易被皇上认为自己和樊爱能是一伙的;劝他杀,结果不杀,必然遭惹樊爱能等的嫉恨,将来恐不能善终。所以,他采取了折中之道:劝皇上班师还朝,还朝之后,有一帮文官大臣压着,魏仁浦、范质、王溥、李榖、王朴等等,都是老成持重,有智有谋的人,可以压一压新皇上的燥气和戾气,让他平和下来。现在皇上既不出击,又不还朝,可能是在这里要有什么动作!而这个动作,如果不通过朝议,不由枢密院议决,那是要出乱子的。更何况,七八万大军驻扎在这里,本身就是一大乱源。

但是,显然新皇上已经不需要他了,也不需要朝议,新皇上自有决断。

冯道黯然退场,他去为郭威造陵去了,三个月后,他病死在郭威陵墓!

要说冯道倒不是一个拉帮结派、自立山头的人,他是个文官,尽管地位高,但没有军权,做事就自然忌惮规矩一些。不过,郭威谢世之后,樊爱能、何徽等纷纷巴结他,让他有点儿飘飘然,他虽然不算与他们这帮老派重臣结盟了,但是,因为心思一致,看起来倒像是他们一派的。如今,他来劝柴荣回京,客观上做了旧派官僚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让柴荣以为他是来为樊爱能、何徽之流说情的。柴荣毫不犹豫地给了冯道当头棒喝,让他给先皇造陵墓去了,这是做给那些在京城的旧臣们看的。晨光初绽,虽然不暖,但是北方早春的太阳是通红的,能烧红半边天。迎面吹来的风也冷得不那么刺骨了。难道主上要在这里等到夏天来临?马上就要进入雨季,如果不迅速出击,恐怕到淫雨天,仗就不好打了。约五十天,赵匡胤的箭伤已经渐渐痊愈,他早早起来,打了一套拳。这是他自己发明的长拳,刚劲威猛,非常实用,结合了一部分操法,非常适合行伍之人行军打仗时用。军营里很多人想学,他就索性把它画成拳谱,由教官在他的营内教授推广。

他打着拳,一边指导来观摩的军士。

晨曦中,石守信、王审琦带着郭延宝、李处耘、王彦升走来,弟弟赵匡义、贴身军士楚昭辅远远地跟在后面。这几个都是他贴身的朋友,他们几乎天天一大早就过来,聚在他帐篷里,也不管他是不是需要休息,就是想在他这里聊天。那赵匡义和楚昭辅这些天更是寸步不离,多亏他们认真照顾,赵匡胤才好得特别快。肩胛骨上的箭伤已经完全不疼了,又可以上阵了!

等他们走近,他才发现,王彦升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虽然衣服普通,甚至有些破落,也有些年岁了,但是眉眼柔顺,齿白唇红。王彦升拉了那女人道:“大哥,给你准备的,你受箭伤,手臂抬不了,穿衣服都不行,这怎么成啊?给你带来了,你看看!”

赵匡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好这口!从哪来让她回哪里去!”

那女子听了赵匡胤的话,嘤嘤地啜泣起来。王彦升回头看看,对赵匡胤说:“你就收了吧,你帐里也需要个人照顾不是?这几天都是我们给你弄吃弄喝。”

赵匡胤问那女子:“你为啥哭呢?我放你回家,亲人团聚,不是好事?”

没想到那女子道:“奴家的丈夫和公公,都被北汉军杀死了,奴家已经无家可归了。王将军说,让我来伺候你,如果您要我,他就让我留下来。否则,他也不要我呢!”

赵匡胤看看王彦升:“王剑儿,你到底收了多少这样的女子?”

身后,石守信等都笑起来,大家都知道,这个王彦升,是没了女人不能活的。王彦升也不遮掩:“嘿嘿,三个。”然后,他又想想,又连忙辩解道:“不!不!不!大哥,我可是留了个最好的给你!”

王审琦逗他:“你说这个好,好在哪里?说出来,大哥说不定就收了,说不出来,嘿嘿,就是你不忠!”

王彦升,扳着那女子的腰,解释道:“你看,这小腰,细着呢,这屁股,这么大,生儿子的料,说不定还能生养呢。”

那女子脸红了,道:“奴家生过儿子的,只是家里穷,没能养活!”

赵匡胤看看那女子,又看看王彦升:“以后不要在阵前收女人,说得好听是帮人家,说得不好听,是强抢民女!”

李处耘道:“王彦升倒不是那种人。他想得也是对的,大哥身边,没个人照顾,我们也不放心。嫂子要在家里照顾孩子和婆婆,又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身边没个人也不对。”

王彦升听赵匡胤这么说,一摆手道:“嗨!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人,强抢的事,是做不来的。”说着,他一挥手,就让那女子进赵匡胤大帐,“去去去!好好照顾咱大哥,将来是奇功一件,我们大伙儿都感激你!”

那女子红着脸,进了赵匡胤的大帐。赵匡胤问:“她叫什么名儿?”

王彦升挠挠头道:“没名字,要不你给她起一个?”

赵匡胤道:“就叫王燕儿!就说是你妹妹,将来你也好来往,你嫂子那里,好交代!”

王彦升笑笑,大家都笑了,原来赵大哥还惧内。其实,赵匡胤倒不是惧内,他的正室妻子贺氏,乃名门闺秀,从小也是娇生惯养,但是嫁到赵家之后,却是相夫教子。赵家不富,只能算小安,有时甚至小安也算不上,贺氏却一点也不抱怨,常常亲自煮饭洗衣,照顾公婆不在话下,膝下儿女,也是照顾得玲珑剔透,赵匡胤的娘杜氏对这个儿媳妇特别认可,这让赵匡胤这么多年对她一直非常尊敬。赵匡义上前,对赵匡胤说:“皇上在这里按兵不动,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应该乘胜追击,把北汉给灭了!”

王审琦也点头:“再等,军队的士气就消磨光了。”

赵匡胤摇摇头,他看看天,天上一行大雁正在北飞:“带着这样的军队,皇上敢和刘崇拼命吗?”

石守信道:“樊爱能等为前朝老将,倚老卖老不说,在朝廷里,势力盘根错节,皇上能把他们怎样?冯道那些人,扎堆保他们,早就是一伙儿的了!”

王彦升气不过:“咱们哥们,掉脑袋的掉脑袋,负伤的负伤,我们就不是人?他们逃跑,回来还能继续做官,我们死了几回,都没得到机会!我还是个散指挥使,放屁都没响儿,冲锋的时候,身边没一个是亲兵!”

赵匡胤道:“我准备奏明皇上,杀无赦!不杀樊爱能,我军无以为胜利!虽胜尤败!”

这时,曹彬、潘美、王全斌等几个人走来,这几个人,年纪轻,地位低,但是都能征善战。这次巴公原之战,潘美和王全斌表现非常勇敢。王全斌用一千人,挡住了北汉一万多人的援军,整整挡了三天,一千人战至最后只剩三百人归来。而潘美则孤军深入敌后,在北汉腹地大纵深开展运动战,开战以来大小战三十余次,他能不带任何粮草,采取契丹游牧族战法,来如疾风,去如闪电,真正让北汉那些将官们尝到了运动战的滋味。通过这一战,赵匡胤深知,此人将来必成国家栋梁,是军事奇才,而大周正缺这种将才啊。

但是,这些人目前都还只是下层军官,只有石守信,现在是有点儿权力的。

大家看见一个文官模样的人,不作通报就走进了赵匡胤大帐,大家心知肚明,并不说话。原来是陶谷。当年,他来投大周之时,曾经跟朋友韩熙载相约,韩熙载也是当世名士,他选定江南,要去投南唐李氏,韩熙载道:“入得南唐重用,必领南唐军,与兄一较高下,收复大唐河山!”

陶谷也道:“如我在大周得到重用,必领军饮马长江,与兄戏于金陵!”

陶谷才气逼人,但此时只是一个虚衔文官,其实在历朝历代,都有这种文人,才高八斗,却没有机会得到提拔赏识,甚至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这陶谷,自视英雄,平常人自然不在他眼里,但他唯独和赵匡胤谈得来,常常便服来访。文官和武官往来多,要避嫌,他倒是不怎么避嫌,却也不大和赵匡胤身边的武夫们搭话。

此时,他上午便来,可能是有事。

陶谷径自走到后帐,坐下,见赵匡胤进来,也不礼让,只是点点头,急道:“樊爱能、何徽等人,临阵逃跑,让人心惊,更可怕的是,那些临阵投敌又反正的,恐怕要闹事!”

赵匡胤道:“皇上恐怕也是在想这个问题,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你有什么消息?”

陶谷道:“他们秘密和冯道联系,由冯道劝说皇上尽早回京。”

赵匡胤道:“他们想活着回京!”

陶谷道:“赵将军,如今的局势,不知道你可看得清?”

赵匡胤道:“他们和旧党结为一伙,必然视我等为新党,欲除之而后快!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只要皇上立即回京,回到文人圈子里,樊爱能、何徽只要还是侍卫指挥使,就能控制皇上!”

“将军分析得是。这群败类,决不能让他们回京,让他们回京,等于是放虎归山,必留后患,到时候就没有办法治他们了。相反,他们有大群旧党撑腰,会反戈一击,你们不视自己为新党,而他们却必视你们为仇寇!”

“以你之见,当如何?”赵匡胤直截了当地问陶谷。他知道,陶谷这人好卖弄,你不问他,他一定不讲,你问他,他有时候还要卖个关子。

“张永德!目下,能治他们的,只有张永德。张永德是先帝指定的重臣,手握兵权,又是皇亲国戚,如果他代表大家,要求清除叛军,注意,一定是‘清除叛军’,皇上一定就能下决心!”

赵匡胤拱手弯腰行礼:“哎呀!陶谷先生,你要是早来跟我说,就好了。这事已经让石守信、潘美跟那些人结下了冤仇,而且,皇上也因为都是这些人去说,反而犹豫了!”

陶谷又简单地讲了一下局势,说到魏仁浦。“魏仁浦忠于先君,乃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在旧党中很有威望,如果魏仁浦不跟冯道等勾结,而是独立一派,这事就能办”,陶谷道,“魏仁浦老奸巨猾,此刻他在京城留守,深感责任重大,应该绝不会和冯道勾结,更不会主动干涉皇上管军队的事,如果魏仁浦缩头不说话,那把挡着道的冯道摆平,就好办了。”

赵匡胤点点头:“皇上已经把冯道赶去给先帝建陵墓去了!”

陶谷也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恐怕只剩最后一件事了,只要这件事能办,皇上就一定能下决心清除樊爱能等人!”

赵匡胤道:“真杀?”

陶谷毅然决然,大声道:“不杀他们,皇上怎么立威?你等怎么升职?国家有这等人把持,军队全是这等孬种,我们还有什么希望?不如投他南唐去!”

赵匡胤大吃一惊,这个陶谷,看起来文质彬彬,还真有点儿骨气!关键时刻,不含糊。他看看左右,只有王燕儿在边上,给他们沏茶,并无别人!

陶谷道:“将军不信任在下?在下这就走!”

赵匡胤又是一揖:“先生教我,还有哪件事要做,方能摆平樊爱能,让皇上安心?”

陶谷道:“王溥!王溥身为宰相,却凭空消失好几天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匡胤点点头:“是啊,难道是皇上有什么秘密任务交给他去做了?”

陶谷仰脸看看赵匡胤,陶谷的个子小,赵匡胤高个巨人,陶谷看赵匡胤就得仰视。现在,他仔细看着赵匡胤,让赵匡胤有点儿不舒服。这个人神神叨叨的,号称能预见未来,他曾拜麻衣道人为师,从事《易》学研究,著有《麻衣道者正易心法注》等书,自恃才高八斗,不把平常人看在眼里,甚至号称当今第一的陈抟老祖,他也不放在眼里。

他对时机总有个人的判断,常常能发人深省,揪出其内里,果然,陶谷道:“你相信,王溥是乱军中失散了吗?”

赵匡胤说:“皇上不是在派人找吗?”

陶谷道:“皇上,可能已经派他和北汉媾和!先杀赵晁,可见人心,后贬冯道,匡正人心,如今么……”

陶谷犹豫着不说话了。

赵匡胤道:“当今皇上,用兵如神,曾派泽州刺史李彦崇带兵埋伏在潞州以北江猪岭阻击刘崇,断其退路!可惜,这个李彦崇竟然擅自退兵,真是第一个该杀!不然,他半道截杀刘崇,我们岂不是大功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