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收复三关
赵匡胤站在旗舰的舰首,他担心两岸的军民会不会认出他们,楚昭辅站在高高的吊楼上,他负责瞭望。舰队离开汴梁之后,赵匡胤就让所有的舰船都撤掉旗帜,所有的将士只能躲在船舱里,不能出来活动。
整整一天,都是如此,不准停船上岸,不准开火做饭,大家都很憋屈。不知道赵匡胤到底要怎样,大家希望的是堂堂正正地和契丹干一仗,灭了契丹。
韩通也不理解,打仗,为什么要神神秘秘的,更何况是收复燕云十六州,这是好事儿,沿途的百姓应该是欢迎的,应该让他们知道,让他们来参战,说不定百姓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舰队一路东行,已经越过了沧州,韩通有点儿忍不住了,心想:赵匡胤啊,你这是什么意思?皇上不是叫我们在这里等大队中军集结,然后一起出击的吗?他给旗舰发信号,要求停船靠岸,可是,旗舰毫无反应。更何况天色已经暗了,在黑夜中行船,尤其是前方已经进入契丹境内,河道的水文我们不熟悉,河道两侧的敌情我们更是不熟悉,如果被敌人在两岸埋伏,从陆上夹击,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韩通是真的急了,他上了小船,在河中等着。赵匡胤的旗舰靠近了,他从小船登上旗舰,他看见赵匡胤的两眼里充满了血丝,身边一排主将竟然都在,“赵将军,正好大家都在,我要求停船,如果现在继续进军,一是有违皇上军令,二是危险,如果遇到敌人两岸夹击,我们必死无疑!”
赵匡胤看看他,缓缓地打开了地图,韩通一看,赵匡胤在地图上标的竟然是乾宁军的详情:乾宁军一千二百人,守城的宁州刺史是汉人王洪。赵匡胤道:“将军,不必惊慌,长他人志气,灭我等威风。前方宁州敌将王洪,原也是我中原军人家庭出身,其父亲是石敬瑭时期的大将,曾经位居骁骑大将军。此次我们东征,如果他懂得道理,应该开城投降,这正是他建功立业、归我大周的好时机。”
韩通一听,就吓傻了:“赵将军,宁州是三关门户,守军虽说只有一千二百人,但城关坚不可摧,如果我们贸然上岸,和他们接战,当夜不能成功,第二日就有陷入重围的可能!”
赵匡胤摆摆手:“哎,将军,您不要再说了,我乃先锋官,皇上将军队交付给我,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今晚就发动攻击,乘其不备,出其不意!”辽国宁州刺史王洪府上,王洪在议事厅里急得团团乱转,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搓手搓脚。手下几个将官,一个说:“大人,得立即上报朝廷,请朝廷派援兵来!”一个说:“大人,怎么出去?已经被赵匡胤给围住了!再说,就是出去了报上信,恐怕也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再一个说:“大人,不如动员全城百姓上城参加作战,百姓参加护城者,一律免来年赋税,赏银十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正在议着,王洪的母亲李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王洪是个孝子,他立即走上前去施礼,李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坐下,道:“儿啊,我们是哪里人士?祖居何方?”王洪道:“我们乃山西洪洞人士,祖籍山西啊!”王母又问:“如今,你拿的是谁的俸禄?吃的又是谁家饭?”王洪道:“儿不孝,拿的是大辽的俸禄,吃的是大辽的饭!”王母高声断喝:“呸,亏你还知道惭愧,你要记得你是中原人,如今你带的也是中原的百姓,中原的皇帝无道,我们流落此处,无奈侍奉异主,就犹如儿女脱了父母,寄养在其他人家,如今中原出了明君,难道你还要这样继续侍奉异族不成?”王洪看看母亲,心下惊恐。这时,一个将官接口道:“伯母大人说得也对,我们都是中原汉人,大周朝如今兵强马壮,天子神明英武,我们为何不率军归降,重归中原,不仅可以免于战火涂炭,也是为宁州百姓重新找回了家国!”这时,另一个将官道:“大人,只要您决定,我们跟着您,绝无二志!”
王洪沉吟着,这时一个军士进来报告,“报!周军送来一封书信,是给刺史大人的。”王洪接过书信,原来是赵匡胤写的,赵匡胤说得非常清楚,只要王洪归降,周军确保宁州安全,军队将秋毫无犯,而王洪等一律升职留用。
赵匡胤的这封劝降信说的可有点儿过头,要知道,这些其实是只有皇上才能做主的事情,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紧急时刻,必须有紧急手段。
王洪看了,把信又交给大家,一个将官说道:“这些年,我们也看见了契丹国主昏庸无能,而契丹的大臣们又看不上我们中原人,视我们为奴隶,同样是子民,我们的税赋要比他们的牧民高一倍,这种不平等,实在是太欺辱人了。不如反了,投靠大周!”赵匡胤来找韩通,要韩通进城纳降,而他自己则星夜兼程,要赶往益津关。韩通正在喝酒,他是饿坏了,让士兵做了两个小菜。韩通这人打仗有两下子,他吃饭倒是真的为了打仗,他还安排了士兵轮岗,准备随赵匡胤夜战攻城。这会儿,赵匡胤走进他的帐篷,说让他代表周军纳降,他还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周军在这一带多少年没出现过,也没打过仗,更没有胜仗可言,这里的辽将们,怎么就一下子降了呢?“是不是你赵匡胤名头太大,或者,我的名头也不小,让他们怕了?”
赵匡胤嘱咐道:“他们投降了,就是我大周子民,不仅不能祸害他们,还要给他们粮草,周济他们度过春荒,他们一下子转到了我大周,失去了跟草原上的贸易和周济往来,恐怕会有难处,你要帮助他们解决!”
韩通点点头,“这个我晓得,尤其是他们刚刚投降我大周,心里自然有各种忐忑,我会安抚好他们。另外,粮草明日后日各有些到来,我先给他们拨付一些,尤其是军人,不能亏待了”。
赵匡胤一听,韩通也是个明白人,什么都能想到,也就放心了。
他又嘱咐道:“我连夜启航去益津关,你在这里纳降之后,一定要尽快写信给枢密院,让他们快快发粮草过来,无粮军心不稳,我们现在的情况是进军的速度的确太快,粮草跟不上,但是,又不能像契丹军队那样到处打草谷,抢劫!”
韩通有点儿犹豫,怎么说这也是四万人的先头部队,而且已经深入敌境上百里,粮队无论走水路还是旱路,都要在敌境中穿过,那是相当危险,如果粮道被截断,部队不但要饿肚子,还有被前后包抄的危险。“赵将军,是不是在这里等等,等待皇上中军集结,在皇上统一指挥下进军?”
赵匡胤摇摇头,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们要替皇上分忧,不能把什么事儿都交给皇上,尤其是打仗,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我们先走一小步,先夺一座城,皇上来了,就能快走一大步,少冒险,皇上就能更加安全,在夏天到来之前,解决幽燕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大。”
韩通也明白,赵匡胤的忧虑是对的,一旦契丹发现了他们的部队,派骑兵狙击,从契丹北方到南方,契丹骑兵只要三十天就能集结完毕,如果他们再从大后方包抄,断了周军粮道,那就更加可怕了。现在的确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韩通点点头,他跟从赵匡胤出来,又让士兵拿来一串饼子,赵匡胤一看是刚刚烙好的煎饼,里面还是热的,面上还撒了肉丁。韩通道:“赵将军,我明天安排好,就来为你断后。粮草你放心,有我韩通在,明天就不能让大家饿肚子!”赵匡胤接了饼子,心想这个韩通有两下子,他的军队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做好了饭,烙出这么好的饼子。这烙饼好,荤素都在里面了,不用杯盘筷子,就着水,站着走着都能吃,备战的当口,吃这种东西既上口快,又能充饥。王彦升在舰队的第一艘船上,他站在舰首,紧张地看着前方,可是,他眼睛瞪得越大,就越是看不清水面。他骂身边的军士:“奶奶的,你们说你们看不见?你们怎么能看不见?要是船碰上礁石,或者触堤搁浅,我杀了你们。”大家都有点儿怕王彦升,知道王彦升不要命,可是,真是没法子,天太黑了,又不让点灯,水面上什么也看不见,这样行船,要是真的搁浅,还真是没法避免。
王彦升急得满头大汗,突然,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让一排士兵拿着竹竿站到船头来,竹竿时刻探测前方和左右,勿使船撞上堤岸或者礁石,就这样,赵匡胤的舰队在河中悄无声息地向前行进着。
赵匡胤治军真是厉害啊,韩通在后面看着舰队没入黑夜,不由得由衷佩服他。韩通听说赵匡胤手上有一支由死士组成的神勇军,听说那神勇军是在滁州之战后组建起来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和死神搏斗而留下来的勇士,他心里非常向往,什么人能建立这样一支完全忠于自己、不惜命的军队呢?他赵匡胤能,那是军事奇才。
他想,明天一定要赶上去,把粮草给他们送去,不能让这支军队出事。赵匡胤达到益津关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赵匡义一看,益津关和书中写的一样,面朝河岸和海岸,背靠大山,整个关隘依照山水的形势建造,巧妙地利用了地形,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格局。
这会儿,天刚亮,关里关外的老百姓已经开始来来往往,赵匡胤命令王元功带领一支队伍,穿上老百姓的衣服,伪装成进关办事的当地农民,混进关。
赵匡胤都不敢相信,这里的防守太松懈了,关内只有五百人,而且周军已经进入关内接近千人了,对方居然没有发现。
赵匡胤让王全斌列阵,准备攻城。没想到的是,守将姜勇府也是中原人,当他看到王全斌的一万人大军的时候,已经感到完全没有守城的希望了。如果这个时候关上大门,然后凭着关隘,据险自守,还有点儿机会,但是,他知道自己太大意了,早晨巡城的士兵来报,说关里来了一些可疑的人,而且数量很多,他现在联系起来一想,周军的先头部队可能已经悉数进城,就等他出城迎战,这些先头部队可能会在他的后方放火,让他有去无回。
想来想去,姜勇府同样选择了投降。
赵匡胤的捷报传到沧州的时候是三月二十四日,李重进已经集结完毕,张永德也带着人马赶到了,可是,世宗却还是没有到,世宗是个急性子,这次却这样不急,让他们没想到。李重进很焦急,他非常希望能尽快进军,打两个大胜仗,让侍卫司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当然,他自己也好露个脸。但是,等到赵匡胤的捷报传来的时候,李重进终于绝望了,这场战争是他赵匡胤的战争,或者是张永德的战争,也许他这次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了。
当世宗终于到了沧州的时候,李重进明白了,这场战争的真正主角是皇上,在大周,也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皇上。这场战争的策略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制定完毕,赵匡胤率军水路进攻,一举拿下三关,然后再以大队人马进军,包围幽州,通过围困迫使幽州守将投降。三月二十八日早晨,世宗穿上了铠甲,那副甲是王公公专门请了当今最好的造甲师,用金铁和玄铜打造,许多地方用了金丝镶边,显得大气、华贵。头盔用的是铜包金,金子太软,做不了头盔,但是全部用铜,又不能体现皇上的高贵,于是,匠人发明了这种铜包金的工艺,此后这种工艺成为民间金银首饰的标准工艺。铠甲的里面穿着龙袍,王公公拿了镜子,让世宗前后照着看,世宗觉得不错,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他看看门廊里他父亲郭威的那副铠甲,那才是真正的战甲,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小瞧,那是身经百战的一位将军的铠甲。他柴荣也是一位马上皇帝,当年也打过仗,冲过锋。他还是很想穿上当年他冲锋陷阵时用的那副铠甲,可是王公公说:“不行,那甲太差,不容易显出皇上您的身份。”他不知道,一个皇上在战场上要什么身份?一个皇上在战场上就是一个军官,一个战士,他还要什么身份?王公公拿来个小凳子,放在马肚子下面,世宗一看,明白了,那是让他蹬着小凳子爬上马去!他摆摆手,示意王公公把那个凳子拿走,“我不用凳子,你真以为我出征是去做做样子?不是,我要率军打仗!我是一个真正的将军!我要和耶律明戏于幽州,看看是我大周的皇帝厉害,还是他契丹贼皇帝厉害!”
比起十日前送赵匡胤的场面,今天的场面更加壮观宏伟,老百姓人山人海,夹道欢送。从皇宫出来,一直到南门,两边都是老百姓,走到南门口,守卫南门祗候班,带队的一个姓陆、一个姓乔,两个人带着守卫们,在南门口轮值守班。今天因为皇上要从南门出征,大家也不轮班了,都来帮忙。大家穿上了新军装,一早就排练,叫作献壮行酒,由姓陆的举酒,姓乔的说话。
王审琦和石守信反复叮嘱不能出错,他们也反复演练,演练的时候,万无一失。
这时,世宗的马队已经过来,他们让过了前面的仪仗,等世宗到了城门口,姓陆的领队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酒杯,那酒杯是先前从宫里借来的,酒杯里的酒也由昨天晚上值班的太监亲自试过没问题的。这时,轮到姓乔的说话了,他要说一通祝贺大军凯旋的话,姓乔的背诵了无数遍,可是,这个时候偏偏出了问题,这个姓乔的见到了真皇上,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他忘词儿了,什么都忘记了。
他只能讷讷地说:“皇上,有去无回!”有点儿像鬼附了体,真是让人着急啊。石守信就站在他身边,一听这话,立即一拽他,“找死,诅咒大周皇上,死罪!”
好在王审琦也在他身边蹲守着呢,一听他说话不对劲儿了,立即上前打圆场,“祝皇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大周永昌。所有与大周为敌者,都有来无回!”
世宗本来心里很高兴,可是被这个姓乔的头领弄得有点儿不快,怎么说话的呢?不过,他还是大人大量,道:“对,让所有和我们敌对者,有来无回!”他又低声道,“放了这头领,出征当日,杀人不吉利!”
世宗脑子里有点儿乱了,怎么叫有去无回呢?难道这人话语中有什么蹊跷?大军路过濮州,这是世宗发迹之处。当年,太祖郭威还没有起事,任枢密使的时候,世宗就在此任刺史。如今经过这里,再见当年的景象,世宗发现,十年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朕当国几年了?”世宗问王公公,王公公道:“回皇上,皇上当国五年。”“那么为何这里什么变化也没有?”王公公答不上来,觉得怎么答都答不好。
王公公一提马缰绳,思索片刻,然后道:“皇上得道圣君,体谅百姓疾苦,不做面子工程,这是百姓的洪福!”
世宗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将信将疑,回道:“王公公,你安排一下,回来时,我要在这里住下,待两天,和这里的百姓唠唠家常,听听他们的呼声!”
王公公回禀道:“皇上体恤民情,明察秋毫,此乃万民福祉。老臣一定安排好,请皇上放心!”世宗达到沧州时,张永德和李重进已经早早达到,大军安营扎寨之后,他们两个一直在安排皇上的大帐、饮食,仪仗队、殿值亲军、太监、宫女的住宿,等等,事无巨细,都要安排妥当。所以,皇上亲征,对于出征的将士来说,是个考验,后勤保障要花去不少精力,护卫工作,更是要花精力。
中军大帐的辕门口,地上铺了红地毯,上面还撒了花。为了照顾好皇上,李重进还带上了自己的妻妾,这会儿先行而来的太监和宫女们,正在李重进妻妾们的带领下,紧张地忙碌着,这边搬桌椅,那边准备饭菜,而李重进则在考虑如何把军事会议开好,让皇上安心。关键是,赵匡胤已经拿下两座关卡,有两个捷报可以报给皇上,皇上应该会心情不错吧。现在赵匡胤又在第三座关下扎营,做好了进攻准备,只要皇上一到,那里就开始攻城,给皇上一个喜事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