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需要皇上协调的是粮饷,周军远征而来,粮道艰险且长,如今汴梁留守宣徽南院使吴廷祚,却发来密信,称京城无粮可调。近日接连发出十三道催粮令,多数空手而归,吴廷祚要他们沿途自行征集,说已经派出征粮官,照会沿途各个州府接济。张永德这个气啊,二十万大军,绵延六百里粮道,路上运粮民夫和车马的损耗是三分之一,明天需要一万担粮草、两万民夫,昼夜不停地运粮,而远征大军如果没有后续粮草支持,士兵带在身上的军粮,最多只能支撑九天。
李重进十分着急,水军已经开始告荒了,水军是在水上的,一旦没有补给,立即会失去战斗力。这情况要是发生,皇上怪罪下来,谁也逃不脱,赵匡胤的催粮口信已经来了两次,派来领粮的军士已经积了两批,那些军士都急了。
李重进让军需官把附近州县的官员名单摸清,看有没有自己的老部下或者旧好就在附近任职,如果有,就以自己的名义先去借粮。两人正商议着,军士来报,说赵匡胤的第三批催粮官到了,一定要见李重进,挡都挡不住。
李重进让领头的进来,他不相信赵匡胤一个特别有办法的人,会这么缺粮,以前他打仗不都是号称不要给养的吗?这时,赵匡胤的军需官进来了,那是一年老男子,一看就是满脸沧桑,皱纹都深得像刀刻的。李重进一看这样的人,就不由得要尊重他一些,人家毕竟是老军士了,这么大年纪,还在为国打仗,怎么能不让人尊重呢?
那军需官一进来,跪倒就哭了:“将军,前天我们已经断粮,大军三天没吃的了!那些孩子,都已经开始吃野菜!”
李重进搀扶起那老军士:“老军士,为什么不就地征粮?买粮也行啊。”
“赵将军说,我们是孤军深入,如果这个时候放军队出去征粮,尤其是用武力征粮,我们和契丹的打草谷有什么区别?”老军士抹着泪,“赵将军自己也饿了三天了,他和大家一起饿肚子!”
突然,看门军士跑进来:“大人,京城的送粮官到了,带了粮草来!”
李重进立即对赵匡胤的军士说:“你放心!只要有粮草,我先给你!”
一会儿,果然进来一人,李重进不待他自报家门,便迫不及待地问:“你快说,你带来多少粮草?”
那人抹了一下汗,回禀道:“一万担!”
李重进一听就火了:“从来没有说过一批一万担,至少也是三万担,你竟敢私自做主,简省了两万担?”
李重进一手下,拉拉李重进,道:“将军,别生气,先问清楚再说。”
那运粮官下跪道:“属下鄂州知县胡良功,接到宣徽院文书之后,立即组织粮草,运了过来,路上已经走了一个月。我们那里去年遭灾,实在是筹集不到三万担,老百姓今春都在饿肚子,就这一万担,有一半还是富户凑钱一起从邻县买来的。”
李重进听了,感慨道:“你是个忠臣,你是第一个到达的运粮官!但是,我不用你的脑袋,我的脑袋就要搬家,只有杀了你,我才能让那些运粮官下定决心,不敢不带着十足的粮食来!”说着,他对着门口的军士吩咐道,“来人,把他拖出去斩首示众!然后传我号令,有延误军情、粮草不能足额限时送到者,斩首!”
两个军士搀着那可怜的县官胡良功出去了,没一刻,军士又进来了:“报告将军,那县官没等行刑,就死了!”
李重进不信,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难道这人胆子那么小,吓死了?那军士道:“他们一路没有休息,径直赶了两千八百里路到达这里,军医官说他是累死的!”
李重进听了,“哎呀”一声:“我愧对忠臣啊!”
那军士道:“那还斩首示众吗?他可是忠臣啊!”
李重进叹了口气:“把他脑袋砍下,放在盒子里,让传令兵带着,四处传话,有不按时将粮草送到者,胡良功就是前车之鉴!”
大家听了都唏嘘不已,赵匡胤派来的水军军士哭着说:“将军,我们也知道您的难处,真是难为您了。”
李重进感到有些后悔,这场仗的确打得太急了点,他这才想起王朴为什么要拼死抵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家有当家的难处,他是真担心这个仗没打完,国家就已经被拖垮了。
可是李重进也知道,这话不能跟皇上说,皇上是听不见去的。而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一往无前,大周太需要一场胜利来给自己充门面,连年战争国家没有休养生息,青壮年都在战场上,哪还有人生产。如今的农田里,只有妇孺小儿,他看看赵匡胤派来的老军士,内心充满了悲凉。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劝劝皇上,暂时息兵,让百姓过几天好日子,让国家有个积累。世宗的到来,让军营里充满了高昂的气势。世宗听说赵匡胤已经夺下两座关口,如今正在瓦桥关下,不日可以克服瓦桥关。世宗龙颜大悦,赵匡胤不愧是大周第一战神,他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一定有成功的把握。世宗也知道,现在的关键是速战速决,契丹在此地已经经营良久,为了统治汉人,契丹专门建立了南院,用汉人统治汉人,许多汉人已经契丹化,成了契丹人,有些人本来就是为了逃避中原战火或者是中原统治者的横征暴敛而来到这里。契丹人虽然也要他们交税,但草原民族的统治比较粗犷,那种为了战争反复加税、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的情况反而少了,有一部分人是真心拥戴契丹,想留在契丹国内的。这些人对战局构成不利因素,更重要的是大周立国以来,尤其是世宗继位以来,战事不断,刚刚拿下南唐的江淮地区,那里生产水稻和小麦,稍稍富足一些,但国力未稳。
但愿这仗能解决大周生存的根本问题,解决了契丹之患,如果能得到二十年的和平,那么大周就能休养生息。
当张永德说赵匡胤已经挥师东去,目前正在瓦桥关下等待皇上的时候,世宗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说:“那就不在这里驻扎了,我要去赵匡胤的先锋营,帮助赵将军立即发起进攻,拿下瓦桥关。”
李重进立即反对,他是中军主将之一,他对皇上的安全负有主要责任。他说:“使不得,从沧州往瓦桥关,陆路需要一整天,夜里行军极不安全!”
没想到世宗却说:“我可以坐船去,刚才张永德说,赵匡胤派来的运粮船正在上货,我不如就坐运粮船去。”
张永德马上反对道:“护粮的船队力量没有那么大,皇上如果上船,我怕万一风声泄露,恐有不测之危险!”
世宗笑道:“我看,你们是把我当成没用的摆设了,你们以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也是武将,当年也是打过仗的,不碍事,我这就出发,立即赶到前线!”
李重进还想劝阻,可是世宗就是不听。没办法,李重进主动道:“臣愿意陪皇上前往,张永德将军率军也立即出发,沿河跟进,只要我们互为犄角,相互支持,就没有什么大危险!”
世宗点点头,举起手里的玉斧,猛地一挥:“契丹不过是蒙昧蛮族,怎么能被他们吓到?走,看看去!”
王公公跟着皇上往外走,一边指挥其他太监赶快收拾东西,他对世宗道:“老臣也是这样认为,那些食古不化的文臣和惧怕契丹的武将,应该好好教育教育。皇上英明神武,一定能手到擒来,战胜契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世宗点头道:“李重进,你该听听王公公的话,他不是军人也不是文人,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世宗的船乘着春汛,沿河东下。水流非常湍急,船本来就快,那些划桨的军士看见皇上,一个个像发了疯一样,纷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想在皇上面前表现一把。世宗来到舱室,看望大家的时候问道:“大家对战事有信心吗?”大家异口同声道:“有信心!定要收复燕云十六州!”
契丹的确是不得人心啊,对于中原地方的人来说,是一大祸害。他们居住在草原上,平时放牧,是牧民,等到枯草季节,他们骑上马就是马军,像旋风一样,从草原上飞驰而来,见人抢人,见物抢物,无恶不作,简直就是土匪。大家都想一口气灭了契丹,或者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来犯。
次日天亮,世宗被嘹亮的军号闹醒。他爬起来,站到舰桥上,突然发现战船已经停泊在岸边。岸上,大周的水军正在操演,军营里旗帜飘扬,巡逻的巡逻,遛马的遛马。近处,赵匡胤和将士们整齐列队,不知在晨露中站了多少时辰,那是在迎接他。
他大声喊王公公,王公公拖着鞋子跑了出来:“皇上,皇上,您醒了?老奴起迟了!”
世宗道:“快快拿铠甲衣服来,我要慰军。”
世宗被赵匡胤接到先锋大营,路上世宗最关心的就是战况,赵匡胤说:“已经递过战书,就待皇上您一到,我们就叩关攻城了!”
身后,郑起问道:“赵将军,听说您把这次出征的水军都带来了,怎么没见到几艘战船?”
赵匡胤回道:“这个瓦桥关,建在一个半岛上,有两座关门,一南一北,水军主力已经绕道关北,堵住其退路,同时狙击可能来援之敌,我们将在南门发动正面攻击。”
世宗登上高坡,查看整个战场,对面好一座雄关,城墙足足有十丈高,宽足足有五丈余,全部用山石垒成,坚不可摧。关前正面是护城河,护城河连着大河的地方用手臂粗的铁链连着一个一个大木桩。世宗倒吸一口凉气:“匡胤,难为你们了,这座关不容易破,易守难攻!”赵匡胤一拱手:“皇上放心,我们已经想到了破敌之策!”世宗很惊奇:“如何破敌?”“这城关虽然雄伟,但是只要我们掘断上游水道,等待水涨起来,然后放水淹它,它就跑不掉。如今正好是春汛期间,据赵普推算,不日之内,上游会有大雨,那时我们众志成城,一定能把它一举拿下!”
世宗点点头:“时不我待,不能多等,匡胤,要力争尽快攻城!”
赵匡胤回道:“末将也很急,只是苦思无他良策。不过,臣请求皇上给臣特别的权力,臣要派人进关,游说姚内斌来降。”
“这姚内斌我倒也听说过,当年我在濮州任职的时候,就听说他是一员猛将,也是中原人,但不知如何才能说服他来投降我大周。像这样的人才,提出什么条件,都不算高,你尽管答应他就是!”世宗放下手里的马鞭,将自己身上的一只玉佩摘下来交给赵匡胤,“你就拿我的玉佩去,玉佩犹如我,只要姚内斌来降,我定然待若上宾,不会亏待他!”
赵匡胤犹豫着,说道:“皇上,我只怕你不肯同意。有个条件你一定能做到,但是你不一定肯做!”
世宗一夹马肚子,开始下山:“你说吧,金山银山,交给他都可以,只要他是我大周子民,他要钱可以给钱,要地可以给地,要人也可以给人!”
赵匡胤道:“他要的是一个人!”
世宗问道:“何人?”
“范质!想当年,姚内斌的父亲曾经,和范质同殿称臣。但是,当年他父亲因为一桩冤案被牵连,死在狱中,而审查这个冤案的就是范质。听说范质狱中夜访姚内斌父亲,次日其父就自杀身亡了!”
王公公从山坡下气喘吁吁地上来,走到世宗跟前,禀告道:“范丞相他们赶来了!”世宗道:“来得正好,有请范丞相!”
世宗一扬马鞭,打马而去,后面的赵匡胤只听见世宗在前面大声道:“我去跟范质谈谈,看看他有何良策。”范质正领着一批文官上来,他是来诉苦的,国库空虚,这几年打仗年年超支。他看见皇上打马冲着他过来,吓了一跳,腿肚子都抽筋了,要不是对面是皇上,他早就撒腿跑了。皇上到了近前,他不待皇上开口,先就禀告道:“皇上,京城留守派人来禀告,征粮情况不理想,十有八九征不满额。昨天您到来之前,李重进、张永德已经杀了一名县令,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老臣建议,是否就地征粮?”
世宗道:“就地征粮,要以打胜仗为前提。看见没有,前面的瓦桥关,只要能攻克,里面粮草有的是,现在的问题是,里面有员战将,叫姚内斌,你可知其人?”
范质被问得愣住了,敌方守城主将,他怎么会认识?他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地搜寻,仍然想不起来。他摇摇头:“老臣不认得什么姚内斌,不知皇上为何有此问?”
世宗把赵匡胤的一番话转述给范质听,范质一听,也不顾什么老成持重的体面了,他叫道:“老臣哪里害过什么人,老臣一生无愧于心,也无愧于国!”
世宗忍不住要讥讽范质:“得了,你范质乃一代名相,著名的贤臣,谁不知道。我只想说,当时你是不是真的判过一个姚姓官员?是否和他有交情,了解一些内幕?我想让你去劝姚内斌来降!”
这个范质,是个标准的儒生,当他听说要他去劝降,连连摇手:“我去不得,这事老臣干不了,您是要老臣的命啊。”
世宗问:“你怎么就不能去了?你是不是当初的确对不起人家父亲?”
范质道:“非也,相反我是他父亲的好友,当初我劝他父亲自裁,是为了保护他父亲的名节,他父亲那一死,倒是让老臣佩服了。只是,他家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不孝子,竟然投降了契丹?这种人我不去劝,劝也没有用!”
世宗就用激将法:“赵匡胤就说你不会去,也不敢去,怕丢脑袋。现在看来,你就是这种人,你就是不敢去!人家是你的晚辈,你去说说,让他回到我中原来,他不愿意回来也可以,可以在这里自立为王,只要不挡道即可,我可以封他为镇北王,永享瓦桥关主人的地位。他本是内地中原人,又何必侍奉契丹贼子?”
范质被世宗这样一激,不好再说不去,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去。”世宗把手中的玉斧交给范质:“这样吧,我本想让赵匡胤带上我的信物去,好叫人家相信。现在我把我的玉斧给你,这物件陪着我已经有六七年了,你拿去交给他,我愿与他结为金兰之好,只要他来降,我绝无亏待他的道理。”
范质颤颤巍巍地接过玉斧,他知道这东西世宗平常是不离手的,现在世宗把它交给自己,让他带给姚内斌,可见世宗对姚内斌的重视,他知道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出赵匡胤所料,姚内斌并不想做契丹鹰犬,更重要的是当今契丹国主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饮酒作乐,每每醉酒,必然滥杀无辜。想到自己祖上本也是忠臣良将,从来没有想过要侍奉异族,现在,终于有机会立功,回归中原,他还是愿意的。他又看到来和自己谈判的竟然是大周一等一的丞相,还带来了皇上的玉斧,这是大周皇帝神威的象征,这个面子可不小。
如此这般,世宗到来,兵不血刃便拿下了瓦桥关。
瓦桥关总兵府大厅,世宗赐宴群臣,并且犒赏了姚内斌,姚内斌更是拿出了瓦桥关所有的好东西来招待大家。宴会上,姚内斌献上了一种美食,叫“林蛙”。当厨师端上来一盘清蒸的林蛙时,姚内斌介绍说,这是东北山林间的神物,女人吃了五十岁还能生育,男人吃了七十岁还能上阵。林蛙只在东北有,就在契丹人老巢上京附近的深山里。那山绵延八百里,山上有一汪湖泊,曰天池,这林蛙就产在那天池里,这东西一年只长三个月,其他时间都在冬眠。那里冷极了,女人哭鼻子,眼泪不等掉下来就在脸上结成冰挂。这林蛙常年就躲在冰里面,接收了大自然的精气神,对人来说,是了不得的神物,要三年才成熟。
世宗听了非常神往,说道:“一定要直捣天池,与众爱卿在天上游!”
这时,李重进的大队人马也到了,他让军队驻扎城外,自己进城。一看李重进到了,世宗立即催促赵匡胤和张永德,要他们率领先锋部队马不停蹄地立即进军幽州。
可这时大家却发生了分歧,首先是范质,他道:“汴梁已经没有米面卖,市面上的米面全部被京城留守送到前线来了,而各地的征粮官也纷纷告急,实在是无粮可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