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风暴骑士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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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The Revolt 起义(11)

日落时分,赤红的夕阳在同样鲜艳而孤寂的地平线上投映出十几个乘在马背上的身影。

“喂!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营地里的士兵起初只是警觉地拾起了武器,同时大声地知会自己的同伴,但当那些人的面貌随着距离的接近而变得清晰,警惕则迅速地转变成了欣喜。

“——噢!是梅耶尔大人!!他们回来了!!!”

“大人手里的那个是……”先一步被德法叶带回了营地的大罗吉惊呼道,“……敌人的队长!”

此刻,那匹他在熟悉不过的白马身后,正步履蹒跚地走着一个俘虏,双手被绳子紧缚,绳子的另一头则牢牢地牵在弥斯的手中。

德法叶暗自松了一口气,而营地里的其他士兵们当即高举双臂欢呼起来,甚至有人举起了酒杯。

“——欢迎回来,伙计们,各位都辛苦了。”艾利梅尔带着笑意迎上去,向战友们递上了水,却被摆手拒绝了。

“不不不,我们可半点也不辛苦。”面对艾利梅尔的寒暄,弥斯身边的一位骑手连忙摇起头来,脸上溢满了敬佩,“我们充其量不过只是人墙,稍微阻拦那家伙的去路,好让大人能更容易追赶上来——真正接敌了的,只有梅耶尔大人一个。”

“别这么说,”弥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如果不是诸位的协助,在追上那家伙之前雪影就会累趴下了。”

雪影突然没好气地打了个响鼻,仿佛在抗议:“嘿,搭档!我可没有这么弱不禁风!”

“……你一定想象不到大人有多轻松就拿下了这家伙!就像这样……这样……恐怕三倏的工夫都没有,只一接触就胜负已分!见鬼,我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然而那名士兵仍然在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向艾利梅尔地吹嘘着弥斯的高超骑技,尽管那已经是骑卫队众人都不会愚蠢到哪怕置以一丝质疑的东西了。

“不,就算你不说我也想象得到。”艾利梅尔笑着耸了耸肩,神情中似乎夹杂着些许自豪感。

——但似乎,他们长官的表情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兴高采烈。

弥斯回过头,向正接受着照顾的罗吉兄弟投去关切的目光:“你们的伤势如何了?没有大碍吧?”

小罗吉几乎是挣开德法叶的手,倏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点伤已经完全不碍事了,大人!一点问题都没有!您放心吧!!!”

“谢谢,大人……虽然现在还站不起来,但也不是什么大碍。”尽管大罗吉的脸上还未恢复血色,他还是用略显虚弱的嗓音微笑着回答。

“他只是有些脱水,很快就会恢复活力了,大人。”一旁的德法叶补充道。

“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弥斯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着,“这可能是阻止你们俩闯祸的唯一方法了。”

“……真的吗?”小罗吉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来,“但这次我们有帮上大人的忙吧!”

“这一点倒毋需怀疑——你们干得很不错。”

在得到了弥斯的肯定之后,小罗吉的脸上又露出了那沾沾自喜的表情。

“你真的相信他的鬼话?你们俩除了累赘什么都不是,你们甚至连这点自觉都没有吗?”

突然,一段充满火药味的发言硬生生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小罗吉的目光落在了雪影的身旁,落在了那个双手已被困缚、脸上也沾满了沙尘的腓力耶人(Phaeli’eal)身上——令人费解的是,这名乍看上去已经狼狈不堪的俘虏,这支佣兵团的队长,却依然高扬着自己的头故作桀骜,凶狠的眼里写满了本不应属于落败者的不屑和蔑视。

“你们不会高兴太久的,帝国的走狗!等着吧,你们的尸体很快就会生满蛆虫,堆满娜拉米河的水面!”

小罗吉嗖地扑了上去,在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照脸给了那名佣兵一记老拳,直接崩飞了他一颗牙齿。

“嘿,住手!快拦住他!!”弥斯一时大惊失色,急呼道。

“去你妈的鬼,你这受咒诅的卑劣异教徒!不管你们有多少人,我们都会踩过你们那养着跳蚤的肮脏巾帽,在你们飞满蚊蝇的坟土上插上狮鹫旗!”

尽管收到了命令的德法叶及时地冲上前去,使尽浑身力量从后面抱住了小罗吉,但他那股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来的力量竟让他难于应对。

“噢!当然了!你们那条破河会发臭的,不过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在那条娜拉米河的上游撒尿的缘故啊!因为你们这些令人作呕的蛆虫只配喝这些啊,叛贼们!!!”

说完,小罗吉还不忘朝着怒目而视的对方狠啐了一口唾沫,然后环抱起手臂,得意地看着对方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时候,弥斯终于坐不住了。

“——够了!!!给我停止争吵!!!”

他一把从雪影的背上翻身下来,横在两人之间,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

“我有让你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吗?!!!”

“但……但……这家伙就是一泡狗屎,大人,这点我可没有说错!”在为自己申辩的同时,小罗吉还不忘捎带骂上一句。

“我说够了!你是不打算遵守我的命令了吗?!”

弥斯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十分,语气也逐渐暴躁起来,尽管只持续了片刻,小罗吉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气势喝住了。

“对不起,大人!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唔……抱歉,我只是有点……”

弥斯摇了摇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嗯……艾利姆。”

“在!”

“我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吗?我需要安排几个人手看管这个人。”弥斯望着他,又歪了歪头,向着俘虏的方向对艾利姆使了个眼色,“要保证他的安全。”

“等等,大人!这个任务我可以胜任,请务必将它交给我吧!”

艾利梅尔刚想作答,沙恩却忽地迈上前一步,以鲜有的积极态度自荐道。

但弥斯没有理会沙恩的自荐。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艾利梅尔的身上移开。

“我在问你,艾利姆。你能负责好这个任务吗?”

向来沉稳的艾利姆点了点头,“没问题,大人。”

“很好。”

弥斯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转向自己的侍从。

“让所有人就地扎营,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

“……我明白了,大人。”

*

深夜,凌晨一时。某处营帐内的圣灯光下人影攒动。

“我已经说过,我无意侮辱你和你的部下,佣兵。——当然,也无意取走你们中任何一人的性命。但你也应该知道,战场上总有些意外是我们无法掌控的。”

双手被缚在身后的俘虏听了这话却不禁哑然失笑,“您是在向我展现自己的仁慈,在试图感化我吗,来自北方的骑士大人?”

“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们本来没有必要到这你死我活的境地。”

然而,对方却笑得更放肆了,仿佛在刻意嘲讽着弥斯的天真。

“喂喂喂,您在说什么呀,骑士大人?这难道是您参加的第一场战争吗?”

弥斯的脸上没有显现出怒意,他的语气镇定而平稳。

“的确。”

佣兵的笑声不自然地停了下来。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这位骑士,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丝开玩笑的迹象。——当然,他没能找到。

“我们是敌人,是若你没能杀死我,我就会杀死你的关系。”他的话语中开始隐现出些许不耐烦,就像向不懂事理的小孩复述太阳东升西落那样的常识一般不耐烦。

“……你是圣教徒吧?”

弥斯突然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这么说也不太恰当吧。”弥斯耸了耸肩,“你的部下多数都是科维尼人,或者有科维尼血统的人,但你却是纯种的腓力耶人。科维尼人的本土信仰对外族人可没什么吸引力,所以我想你们应该不是那种为了信仰而与我们厮斗的人。”

佣兵的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听起来你似乎很了解南方人的信仰?”

“谈不上了解,只是做过一些功课罢了。”弥斯摊开手,试图表达自己的诚意,“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我们不得不在战场上相互厮杀,拼上自己的性命夺走对方的性命。我们都是帝国的公民,也都是圣教徒,理应更容易互相理解才是。——如果你能提供给我一些必要的信息的话,我当然会由衷地感谢你。”

“何谓感谢?”

“我保证会释放你们所有人。”

弥斯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呵,像你这样的特权阶级,怎么可能理解我们这样的人的苦处。——不,你什么都不懂。”然而,佣兵队长只是冷笑着轻哼一声,对弥斯的提议不屑一顾,“我知道你打心里看不起我们,北方的骑士。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卓越武艺,恐怕在整个南方都鲜有匹敌者。但南方人是不会对你们的暴力屈服的,他们已经厌倦了腐败和暴政。在选择这个卖命行当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如果你想拿我或者我那仅剩的几个部下苟延残喘的性命来勒索我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这些贵族才配有尊严。”

弥斯脸色一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别浪费时间了,骑士。”佣兵咧了咧嘴,作出充满挑衅意味的表情,“无论是烙铁还是钉子,剔骨刀还是水刑,都尽管来吧。——不过我向你保证你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杀光我们是你最省事的选择。”

“……这就是你的最终回答吗?”

“是。”

“这样啊……”

弥斯撑起膝盖,缓缓站立起身,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股莫名的挫败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我还是希望能够以不那么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如果可能的话。要是你改主意了就让艾利姆告诉我吧,别那么仓促地作出决定。”

“噢?那您可得——好好地——等着了。”

佣兵扬起了嘴角,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奇怪的不谐感纠缠着弥斯的思绪——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是胜利者,对方是完完全全的失败者,但为何自己却会感到如此地束手无策。

明明只消一句话,自己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

没有再作出回应,弥斯满脸阴沉地掀帘离了帐。

*

帐篷外不知何时又起了风。干燥的携着砂砾的风迎面打在弥斯的脸上,引起点点刺痛;浓稠、冰冷的黑暗在营地周围环绕,凝集,并着不知从何而来至何处去的呼啸的声响,贴肤掠过他身上单薄的衣裳。

“阿嚏!……这鬼天气……”

“……噢,大人,您已经结束了吗?”

始终守候在门外的艾利梅尔见长官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他本打算问“大人,谈得怎样?”,但看见弥斯阴霾的表情,他立刻了解了,这是此刻最不应该多嘴的问题。

弥斯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嗯,我正准备回自己的营帐。你也辛苦了,艾利姆,我会吩咐他们给你捎上一条披肩来。”

“那就太感谢您了,大人!”艾利姆抱起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地方该死的气候实在让人习惯不来。”

弥斯没有作多余的寒暄,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除了由那位洛因长官安排的负责哨戒的士兵,其他人大都已经进入了梦乡,白天顶着烈日的行军已经消磨尽了大多数士兵的精力;但此刻,经历了与敌人大半天鏖战的弥斯却毫无睡意。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口是心非”吧,他并没有径直返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漫步在营帐间预留出来的过道之间,一步一步踩在微弱的圣灯光轮交错处凹凸不平的沙路上。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突然停驻在原地,片刻地将自己的食指含在嘴里,随后将其高高置于风中——在劲风中连同水分一起被夺走的温度向他揭示了空气的流向。他转头向风的来处眺望,希望借着营地里的灯火看见远处的沙丘。

沙漠中没有什么是稳固、静滞的,哪怕是地形也一样。没有地表植被的固定,沙土会缓慢地在风中流动,潜移默化地改变赖以站立的大地的模样。

“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的帐篷已经被沙丘埋了,存在这种令人烦心的可能性的确让人无法安心躺下啊。——你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没能睡着吗,沙恩?”

在他的身后,鬼鬼祟祟的影子怔在那里。在那样聒噪不停的风中,软靴踩在沙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响动理当没有人能注意到。

“……您是怎么……”

弥斯转过身,这才注意到沙恩的手里紧握着一柄已然出鞘的佩剑。

“把剑放下。”

稀罕的是,沙恩竟然抗拒了弥斯的命令。“大人……您知道……我父亲五年前正是死在那样的佣兵手里的……那些仅仅为了钱财就大开杀戒的人渣……求您了……请允许我和他谈谈……”

“你已经确定那就是你的仇人了吗?”弥斯挑了挑眉,“率领部队袭击了你父亲以死捍卫的那支商队的,你确定就是这个人了吗?”

“大人!那种人渣绝不可能是无辜的!”

“这就是说你不知道,对吧?”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放过我们的敌人,大人!他们是叛徒,是罪犯,是帝国的敌人,更是我们的敌人!为了钱他们什么人都敢杀,什么罪恶都敢作,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您的仁慈,大人!!!”

直视着这个年轻人,弥斯从他眼里看见了如一团仇火般闪烁的圣灯的倒映。弥斯很确信,他已经被自己的仇恨冲昏了头脑。

“我理解你的意思,不过你得先把手里的剑放下,然后我才会告诉你我这么做的理由。”

弥斯尝试着安抚他,同时慢慢地向他走近,但他的行动却遭到了沙恩激烈的回应。

“别过来!!!……求您了!我必须……为我父亲……”沙恩朝自己的主人举起了剑,同时向后退却了几步。

“如果他拒绝回答你的问题呢?你会怎么做?”

弥斯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试图抛出问题,试图转移沙恩的注意力。他的腰间同样携着自己的佩剑,单纯的剑术对决沙恩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他始终认为没有必要走到剑拔弩张的那一步。——自己同是容易冲动的那类人,他也能理解为情绪左右时的感受。

“我会砍下他的头颅,插在长矛上!”此时的沙恩已经全然无法掩饰自己激愤的情绪了,“大人,请您告诉我,这种为财杀人的人渣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

“也许他的确罪有应得,但杀掉他就能平复你的仇恨了吗?你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杀父仇人,或许你也再也没机会知道了。”弥斯反过来逼问道,“那么杀掉他之后,你的复仇就此完成了吗?你要如何确定这一点?还是说,接下来你还要杀光南方的所有佣兵?嗯?你的复仇就是这种盲目的东西吗?”

弥斯的言语似乎起到了效果,沙恩的表情暴露出了他的动摇。

“……就算是那样……我也……”

“就算这么做有可能会让整支骑卫队全军覆没,你也一定要坚持,是吗?”

“……什么,怎么会……”

“有一个问题,我必须从那家伙的嘴里得到解答——”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弥斯直视着沙恩的双眼毫不让步,“——如若不然,我们整支队伍都可能陷入覆灭的危机。即便是这样,你还要坚持吗?”

“……为什么……不,等等,您在说谎!”

“都说到这一步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弥斯闭上眼睛,颇为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是好伤心,沙恩。”

“看样子你有麻烦了,老大?”

在这本该无人的夜里,忽地从沙恩的背后传来一个令人喜欢不起来的尖刻嗓音,语气中满是恶意十足的调侃。从圣灯的光芒无法触及的营帐阴影之处,一个猥琐、令人嫌恶的身躯拄着拐杖慢条斯理地站立起来。

“……是谁?!!”沙恩心里一惊,匆忙回过头去。

“从刚才开始就在那里偷听,还装出一副刚路过的样子,没人会相信的。……我到底该说你是虚伪呢,还是该说你虚伪得实诚呢?”

当沙恩再度回过头来,弥斯已然立在他的面前,距离他只有一臂之遥。

“哪样都好啦,老大。”

“不!别过来!!!”

急躁与慌乱一时涌上心头,冲晕了沙恩的头脑。不知名的敌意和愤怒占据了他的思绪,在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那个瞬间,他下意识地作出了攻击性的防备动作——

——锋利的剑刃,直搠向弥斯的咽喉,而他却没有闪开。

想要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