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风暴骑士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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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The Revolt 起义(12)

“……对不起……大人……我……”

下一个时刻,沙恩跪倒在了地上。他的脸颊滑过两道泪水,满脸的悔恨。

不是因为亲手弑杀了自己侍奉的主人,而是因为弥斯的铁靴此刻正踩在他的膝窝,而他的一只手已经被扭折过肩膀,牢牢地被屈锢在自己的脑后。

稀碎的拍手声从他的身后传来。

“这……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迪昂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也为那名被人称为“狮鹫猎手”的骑士捏了把汗。在这么近的距离,要拔出任何武器抵挡恐怕都是来不及的。

而弥斯竟仅凭一只手便裸手攥住了沙恩锋利的剑刃,并从沙恩的手中缴下了他的武器!

“对不起,大人……我没想着伤害您的……”

他满怀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那仿若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我到底在做什么?!”

“不,你没有伤害我。……嗯,好吧,我得承认,你的不信任的确让我有点伤心。”

确定制服了沙恩之后,弥斯耸了耸肩,这才翻开手掌,使迪昂得以看清他那只手的持握方式——当他尝试用裸手去阻挡剑刃的行动时,他并不是用自己的手指将剑身抓住,而是仅仅用四根手指头与自己的掌根作为两侧的接触点,从两侧紧紧地夹住剑面上的凹槽,用摩擦力阻滞住了剑刃的冲势;弯曲的手指中间刻意留出空间,以此容纳剑刃锋利的上缘,使其不与皮肉直接接触——哪怕因为没能及时夹紧剑身而导致其滑动,没有直接嵌入皮肉的剑刃也不会因此在手上留下拖割伤。

佩剑平平坠落在松软的沙地上。弥斯伸展开自己的手掌——上面当然一道伤痕也没有留下。

“只是用半剑术的技巧做了一些唬人的杂耍。——如果你真的抱着刺杀我的决心,那样的一击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接下来。”

“我……根本不配侍奉您……”沙恩埋下头,根本不敢看弥斯的眼睛,“……我辜负了您的信任……背叛了您的期望……我……请您亲自处决我吧……身为侍从,我根本不配得到您的信任……”

“自己在那里自说自话什么呢?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啊。”

弥斯摇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非要追究罪责的话,那也只能怪在我自己头上吧?之前问你的时候,你已经足够诚实地告知了你自己的想法。坚持要求你随行的是我自己,我当然不可能会不考虑这种可能。”

“……怎么会……我……我根本不配被原谅……”

“配不配得到原谅不是你说了算。——仅此一次,我不会计较你的僭越。”

毫无预兆地,弥斯突然伸出手抓起他的前襟,将他一把拎了起来,用魄力十足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绝对不要再冒犯你的长官,否则,你会迫使我失去一位非常能干的侍从。”

说完,弥斯松开了沙恩的衣襟,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今时今日在这里的三个人,没有人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随后,弥斯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瘸腿军械师,仿佛在刻意试探他的反应。

“噢,那当然了——哈!真巧啊!两位这么晚了也还没睡呢?”

弥斯明白那家伙的阴阳怪气是一如既往地刻意为之,尽管他也并不在意这一点。

“那么,你在这儿做什么呢?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边很好玩吗?”

“那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啊,老大。”迪昂耸了耸肩,即便被弥斯当面戳穿,他也依旧面不改色地说着显然毫无说服力的说辞,“我只是恰好路过,并且恰好听到了你们之间的谈话而已。只不过,考虑到那时候你们之前的气氛,我想我应该不要打搅比较好。”

弥斯挑了挑眉,故意向迪昂投去一个危险的目光,“但你还是打搅了。这种事情我可不太希望让外人知道。”

“喂喂喂!别这么绝情啊,老大!”迪昂立刻举起双手,仅凭腋下支撑着拐杖,就为了表达自己并没有任何敌意,“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稍微地帮上了您的忙的,不是吗?”

“哦,是吗?”

“从结果上来说,我还是帮您分散了那位侍从的注意力,让您得以借机近身。——噢,当然了,关于你们之间的主从关系是否和谐根本不关我的事,我也绝对会守口如瓶,这一点您完全可以放心。”

迪昂对着弥斯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您相信命运吗?”

“不太相信。”弥斯稍稍皱起了眉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按照你们圣教徒的话来说,主总是会将注定相遇的人和事连接在一起——有时是为了建立友情,另外一些时候是为了结下仇怨。”说着,迪昂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微笑,“而对于我来说,当一些人碰上麻烦的事情时,主总是会安排我适时地出现,为他们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这就是你的解释?”弥斯挑了挑眉毛,这么牵强的说辞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听起来,你就是无私地施与人帮助的赐福天使?你看上去倒和我想象的相去甚远。”

迪昂当然不可能听不出弥斯话里的讽刺意味,但他似乎不以为然,“不,老实说,我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我寻找帮助别人的机会,只是单纯地想要回报而已。”

“唔……你倒还挺直白的。”

“您喜欢诚实的人,不是吗,长官?就像那小子一样。”迪昂瞥了一眼弥斯身旁的侍从,微笑着说。

“我的确喜欢诚实的人,”弥斯皱起了眉头,终于不打算继续再和这个狡猾的家伙纠缠下去了,“不过我也讨厌拐弯抹角的人,非常讨厌,尤其是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别急嘛,老大。”迪昂连忙再次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就直说了吧——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我在寻找一个帮助长官您的机会。您的宽大和仁慈让我心生敬佩,不过在让那名佣兵开口这一点上,您似乎遇上了些困难。

——而我迪昂,恰好在让人开口这方面有些宝贵的经验。”

*

“不!大人!绝不能相信这个人!”

从刚才开始沉默不语的沙恩突然激烈地抗议道。

“……虽然……虽然我没资格说……但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值得信任!”

弥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是告诉你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忘掉吗?不必对那种事情耿耿于怀。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作为我的侍从你当然有这个资格。”

“是!大人!我觉得这个狡猾的家伙根本不值得您的信任!”

“哼,我的侍从他这么说哦。”弥斯微笑着,又将目光转向迪昂,似乎在试探着他的反应,“你有什么想反驳的吗,费兰多卡萨军械师的迪昂?”

“哦呀哦呀,看来要得到你们的信任还没那么容易。不过为什么您不先听听我的看法再决定呢?反正决定权在您,不是吗,老大?”

弥斯稍加思索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好吧,你可以说说看。”

迪昂摊了摊手,这才开始发表他的见解,言语中充满了自信,仿佛在叙述一件浅显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这支敌人小队的数量并不多,主要充当的是侦查兵的作用。那么问题只在于一点,他们在沙漠的中央侦查些什么?又是为何而侦查?”

“当然是侦查是否有直接横穿沙漠的部队前往南方支援,以免被突然出现的帝国士兵打个措手不及。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问题吧?”沙恩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想到这里你却还没有感到困惑,是因为你已经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一个对于在南方生活过的人来说非常简单的常识。”迪昂正说着,又竖起了自己的食指以示强调,“——将科维尼人的地域与这片荒漠分割开的那条娜拉米河,要想畅通无阻地渡过它前往南方诸邦,那就必须要取道于帝国在南方安插的那唯一枢纽——”

说到这里,迪昂假装不经意间瞟向弥斯那边——这名骑士此前的从容已经不复存在。他知道,自己的话语已经切中了骑士最大的担忧。

“不论帝国的士兵从哪里出发,选择哪一条路线,他们都会在那唯一的枢纽落脚、修整以及补给。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巡逻根本就没有意义,因为只要盯住那座最重要的城堡就足够了,除非……”

“除非……那个枢纽已经……”沙恩这才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等等……那怎么可能……那座无坚不摧的……”

“好吧,迪昂,我承认你说中了我的考虑,”弥斯仓促地打断了沙恩的言语,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不过这和我们刚才说的是两码事。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口。”

“您想要得到他所知的信息,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您准备了筹码——您刻意留下了他和他部属的性命,就是为了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与他达成协议,没错吧?”

弥斯点了点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这支佣兵团之间的战术配合十分默契,所以我想他们之间应该有着非同一般的羁绊。如果为了挽救战友的生命,他或许会透露一些我想知道的信息——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迪昂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请恕我直言,老大——您根本就不懂得如何谈判吧?”

弥斯难掩脸上的不快,尽管他没有打算立即发作,“……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您一点也不懂得人心,不明白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所谓谈判,就是要达成令双方都满意的协定不是吗?您所做的根本就算不上谈判,因为最终能够受益的只有您自己而已。‘你告诉我我想要的一切,然后我就饶了你们所有人的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谈判,只是胁迫而已。”

“……我可没有这样想过。”

“事情并不在于您怎么想,而在于这场谈判就是如此被呈现的。您得到您想要的一切,而对方仅仅只能捡回自己的小命而已。任何有尊严的佣兵都不会接受您的谈判,因为很显然,对于会选择成为佣兵的人,比起自己或者寥寥数名战友的生命,还有重要的东西。”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弥斯这才开始觉得,这家伙的话有些在理了。

“要从佣兵的嘴里掏出话来,通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动刑。”一边说着,他一边作了一个掰手指的手势,露出一丝狡恶的笑容,“虽然他也许一开始表现得很硬气,但就我看来,真能在受过酷刑之后还继续捍卫着自己立场的人少之又少。嫌谈判麻烦的话,您不妨可以先试试这招。”

“这家伙,只是在故弄玄虚罢了,大人!这种办法谁也能想得到!”沙恩又一次反驳道。

弥斯看了看沙恩,又细细地打量着那个瘸子的表情,从他那张不诚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如果我一定要用谈判的方式解决呢?”

“我正担心您不会这么说。”迪昂的诡笑反而更放肆了,“那么,一个佣兵最看重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你的指是……钱?”弥斯猜测道,这样的回答未免也太简单了一些,“你是说,只要我能给够钱,就能让他们开口?那听起来不太现实。”

“当然,当然是钱,佣兵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您已经非常接近答案了。”

说着,迪昂摊了摊手,“只不过,还不对。除了钱之外……还有另一件不得不提的东西。”

弥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说过我讨厌拐弯抹角了吧?”

“是名誉啊,老大!不是他个人的名誉,而是整支佣兵团的名誉。想想看,在南方那么多佣兵团之中,如果你要花钱买一支佣兵团来为你办些不太干净的事情,你所考虑的无非就是三点:价格,实力,还有就是名誉。——一支轻易出卖雇主的佣兵团是根本接不到生意的,他们的实力再出色也一样,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如醍醐灌顶一般,弥斯倏然瞪大了眼睛。

“这支斥候小队不过只是一整支佣兵团的一部分。如果他们就这样把消息泄露给您的话,他们也无处可去了,因为就这么回去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背叛了其他佣兵团的战友。与其作为叛徒狼狈地回去,接受所有战友的鄙夷,他们还不如被您就此杀死在沙漠的中央。”

“……你说得……有道理。”

“所以说,”迪昂微笑着,像钟摆一样左右晃动着自己的手指,“如果您不为他们解决这个问题,谈判当然不可能成功。”

听了迪昂的话,弥斯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但按照你的说法……我恐怕没有那么多钱可以作为筹码……而我杀光了他们的坐骑,想要掩盖这场遭遇的话……我要上哪去找那些骆驼呢……更何况还有他已经战死的队员……这应该怎么办才好?”

一边苦恼着自言自语,弥斯一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脑袋,只感到束手无策。将弥斯的困扰看在眼里,迪昂的嘴角反而扬得更高了。

“与其费劲去掩盖已经铁证如山的事情,不如……把它夸大。”

“……要怎么做?”弥斯抬起头,再度将目光投向那张讨人嫌的得意的脸,“看样子,你这家伙已经有解决办法了?”

“您想听吗?”

弥斯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热切起来。

“快说吧!我会仔细考虑的。”

“嗯……照我说……我们应该拉他们入伙。”

“入伙?”

“让那几个佣兵加入我们的队伍。——更确切地说,是加入您的队伍。”

没想到,弥斯竟“噗嗤”地笑出了声。

“……我心领了,不过现在可不是讲笑话的时候,迪昂。”

“这可不是什么笑话。这就是我的提案。”迪昂挑了挑眉,回答道。

“这怎么可能?”一旁的沙恩频频摇头,他从这种荒谬的提案中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就算你前面说的都对,但是这种方案又怎么能解决你刚才说的问题?”

“它当然解决了绝大部分的问题,甚至不需要我们刻意去掩盖,只要当事情没有发生就好了。”面对两人无法置信的表情,迪昂只是不慌不忙地阐述着自己的见解,“在发现自己派出的斥候没有回讯之后,佣兵团自然会再派出第二批斥候。当他们找到那场战斗的战场的时候,风沙或许早就把战场搞乱了,如果没有彻底掩埋的话。如果他们找到了佣兵们和骆驼的尸体,他们自然会得出自己的第一批斥候已经被彻底消灭这个结论;如果没能找到,他们或许会保有怀疑,但他们也没办法证实,除非他们与我们遭遇,并且亲眼看见我们的阵线中站着他们曾经的战友——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请别告诉我像您这样天下无双的骑士会仁慈到放任他们活着离开。”

“的确,这样做的话可以解决很多麻烦。”弥斯捻着下巴,一边思虑一边说着,“因为我们骑卫队性质上并不是隶属于黎明之星军团或是任何一个常规军团的常规部队,只要在规模没有超限的情况下,人员的补充还是相对自由的。……另一方面,我们也的确能用得上那些佣兵出色的战术技巧,比如成立一支专精袭扰的别动小队。”

“正是如此。”

“……不过,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弥斯挑了挑眉,不明白迪昂是在装傻还是在刻意卖关子,“还有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你没有解决。第一是,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足以让他们反水;第二,即便我们有,又如何能保证他们会加入我们呢?如果他拒绝了我们的提案,你建议我怎么做?”

“他不会拒绝的。”迪昂又一次咧开嘴,一个畸形的笑容浮现出来,并着他那略显晦黄的犬牙,“只要让我来和他谈,他就不可能拒绝。”

“终于,这才是你真实的意图吧?”弥斯也故作笑脸,仿佛笑得前仰后合,但乍一眨眼,那双凌厉的目光便已经死死地盯上了迪昂。

“我的意图与您的并无分别,老大。”

面对弥斯灼灼逼人的目光,瘸子仍旧表现得从容不迫。

“你就这么自信?”弥斯眨了眨眼,没有放松自己的逼问。

“只要您信任我,我能让他自愿告诉我他亲爱的妈咪肥臀的尺寸。”

他毫无保留地如此吹嘘道,言语粗野得让一旁的沙恩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打算怎么做?”

“哼哼,我看起来像个傻瓜吗,老大?”迪昂抬手微掩自己的嘴,仿佛在努力不让自己发笑,尽管在一旁的弥斯看来这显然只是做作,“如果我把什么都告诉您了,我的利用价值还剩几何?”

作为回敬,弥斯也发出了几声嗤笑,“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把你和我重要的俘虏留在同一个营帐里?”

“您会的,老大,我对此深信不疑。”

迪昂微咪双眼,那对狡诈的、晦暗的淡褐色眼球毫不退让地对上那双在夜色中依然倒映着灯光的天蓝色眼眸,如同一场刀光无影的交锋。

“——监牢里的那场赌约,不知您还记得吗?”

弥斯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虽然除了我们俩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但作为一位重视荣誉的骑士,有您的主作为见证,难不成……您要否认吗?”

“什……什么赌约?大人,您……”

“在费兰多卡萨的监牢里,我们曾经打过一个赌。”看样子,弥斯并不打算矢口否认,反而毫不避讳地将事情向沙恩全盘托出,“如果我被执行了死罪,那么就算是我赢了;如果我免罪释放了,那么这家伙就赢得了那场赌注。如果我赢了,我什么也得不到;但如果我输了,他便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兑现一个要求。”

“……这是哪门子疯狂的赌注啊?这种没有赢法的不公平赌注根本就不能算数啊,大人!”

“既然是我亲口接下的赌约,那当然算数。”

毫无征兆地,弥斯紧皱起的眉头忽然舒缓了下来。

“我真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我甚至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弥斯苦笑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没了敌意。

“命运已经把我们栓在了一起,老大。”迪昂耸了耸肩,“为了得到您的信任,我可是放弃了无数敲诈您的机会啊!”

“我这里可没有油水可榨。”

弥斯长叹了口气,这才终于点了头。

“去吧,去做你擅长的事——然后为我把答案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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