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拉萨之战两日前的正午。
被那场莫名大火毁灭的喀拉旧城近郊，新城的建设却像被人骤然打断一般戛然停滞，只留下一段段仍远未完工的墙垣，以及一个个废置的营帐，简单的柴堆上还支着已经煮焦了的炖菜粥，旁边安静、整齐地躺着工程用的锤铲斧凿。
一定是万分着急的事情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手头的工作弃之不顾。
怒勒·祖尔萨宁的铁靴踩在早已熄灭的篝火旁，沉进染上不详黑色的烂泥地里发出湿嗒嗒的响动。他抬起头，面露愁容地望向昏暗阴霾的天空，“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吗？距离我们的部队离开梅茜亚斯……才不过三时左右吧？”
“咳，这与时间无关。”潘迪亚·丹希也略显不安地仰头望向他们的头顶。太阳依旧挂在他们的头上，仍然积极地燃烧着自身，但照射到地上的却只有清冷、凉薄、苍白的微光，仿佛他们身边的空气都在吞噬光明和热量。“我们似乎正在向黑夜进发。”
“我们正在深入敌人的领地。”
队伍的领袖，立在战马“圣恩”背上的老骑士谢宁·莱格尼斯则表现得一如既往地沉稳，“看来敌人似乎正在他们已经控制了的土地上创造出对他们有利的环境。”
“复生的死尸和无止境的黑夜，”丹希摊了摊手，“还能有比这更完美的搭配了吗？”
“所以，那些恶魔这次有些反常，你们不觉得吗？”
怒勒皱起眉头，轻抚自己的下巴，“它们似乎想在这片土地上稳固地扎根下来，甚至提前预备了这些防御用的‘工事’。这些敌人似乎正在将这块地方建设成他们的地盘，而我所知的恶魔显然不会与‘建设’这种词汇有一星半点的联系。与其费心构筑防线，它们更愿意将所有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随后扬长而去——它们是混乱、暴虐且狂躁的代名词，而全然不像这种。”
“我懂你的意思。”丹希也表示出了怀疑，“看看这寂寥却诡异的气氛，就算对于恶魔来说也很奇怪。这真的是恶魔或是地狱造物的作为吗？”
“不要自以为理解了那些东西。”骑在名马“晨风”背上，立在莱格尼斯身旁的雷·兰吉尔·泽文脱下头盔，露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冰蓝色的犀利眼眸左右攒动，机警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况。“这也可能只是他们的心理战略。”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放松警惕。但事到如今，我们真的对这次的敌人有足够的了解吗？”
怒勒耸了耸肩，又转头望向自己的长官寻求建议，但纵使是久经战阵的老圣座莱格尼斯也只能摇头回应。能从诺夫兰萨公国传达而来的消息少之又少，虽然在雷霆骑士团的协防下，诺夫兰萨城的史莱尼人抵御住了敌人的第一波大规模冲击，但严峻的情势却远没有因此而缓和半分。敌人的控制范围甚至已经扩展到了费兰多卡萨公国的边陲，不仅仅是看不见太阳的黑夜，还有黑色的腐烂土地，可以想象如同孤城一般的诺夫兰萨如今陷入的是何般困境。
他不由自主地转向风暴崖深受敬重的圣司，希洛宁·迪里埃阁下，期待着或许这位学识渊博的学者和圣徒能给出自己宝贵的见解，然而比起压抑诡秘的天象，这位历尽战火的教士仿佛对脚下的泥土更感兴趣。全然无视了自己已经在潮湿污泥里沾污的华丽圣袍，他屈身半蹲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用手指搅弄着脚边的湿软泥地，随后又将那手上沾到的污物放近面前嗅闻。
“唔呃……迪里埃阁下，您在做什么……”
但迪里埃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将那根手指靠近了唇边，随即竟伸出了舌头！
“您别！！！——”
怒勒大惊失色，几乎扑了上去。
但迪里埃阁下却像孩子似的笑出了声，甚至笑得咳嗽起来。他放下手，站起身来，带着笑意对几已冲到身前的怒勒摇了摇头。
“唔哼，你真的以为我要舔这种东西吗？”
半个身子都倾出去了的怒勒愣了神，“……您这是……”
“咳，玩笑而已，玩笑，祖尔萨宁大人。我只是看你们都太严肃了，想着也许能活跃一下气氛。”
迪里埃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半开玩笑似的抱怨着，“你们这些家伙也太冷血了，居然只有祖尔萨宁大人一个人关心我这把老骨头吗？我可太伤心了。”
“我们当然知道您作为风暴崖最博学的一位，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咯，迪里埃阁下，这样拙劣的把戏当然也只有笨蛋才会上当。”丹希耸了耸肩一边说着一边挖苦道，当然，他立刻被祖尔萨宁狠狠地瞪了一眼。
“除了这些，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吧？”泽文说，仿佛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好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眼睛。嗯，我在想，我们脚下这些浸透了土地的湿漉漉的液体，恐怕——”迪里埃阁下闭上眼睛，又一次把手指头凑近鼻尖仔细地嗅闻，似乎是在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是防腐液吧。”
“防腐液？！您是说，涂在尸体上的那种……”怒勒瞪大了眼睛，瞳孔也不由得放大了些许。
“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就气味来说有相当程度的相似。”迪里埃一边叙述着，一边用随身携带的手帕仔细地将自己的手擦干擦净。
“果然是毒物吧？”怒勒不禁皱起了眉头，“敌人竟然在土壤里下毒，它们打算杀死这片区域的所有活物吗？”
“咳咳，不仅仅是有毒，而且还会挥发到空气中。虽然从气味上来判断浓度应该不高，若是持续吸入这种气体，身体很快就会表现出中毒的症状。因此我不建议大家贸然深入这片地域。”
“所以，这大概就是从方才开始我的喉咙就一直不太舒服的原因吧，咳咳咳——”丹希略显困扰地挠了挠头，又回过头望向身后的那对师徒，“难怪莱格尼斯圣座和泽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维持着低程度的天使之手。”
“唔哼——”怒勒也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肺部有一些轻微的刺痛感，他连忙用手掩起自己的口鼻，尽管这或许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似乎的确是这样，这些毒气已经在我们身上起作用了。”
“但我们也不能像那两个离谱的家伙一样一直保持着天使之手啊——至少我做不到，我的注意力没办法保持那么长时间的集中，对体力也是个严峻的考验。”丹希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抬眼望向怒勒，而对方也点头给予了赞同，“我们甚至不知道何时会与敌人遭遇，太早开启天使之手只会影响我们在后续战斗中的发挥，更何况队伍里还有没法使用天使之手的侍从们。……迪里埃阁下，这种情况能指望你们圣徒的圣迹吗？”
迪里埃又望向自己苍老的手指，方才沾上那些防腐液的皮肤上火辣辣的，已经全部变红了，生出了夸张的褶皱，甚至还起了几个扎眼的红斑，“浓度这么高却才散逸出来这么一丁点，似乎对方是有意想让这些极具腐蚀性的液体长期地保持在土壤里面。如果在敌方领地的其他地域弥漫着的也只是这种低浓度的毒气的话，我和其他阁下们持有的圣迹应该能保证治愈每日行军积累下来的伤害。”
“呦！那可就拜托了！！”听了这话，丹希立即打起了精神来，“这样我就能以百分之一百的状态投入战斗了！！！”
“不要掉以轻心，丹希。”莱格尼斯圣座提醒道，“我们还仅仅只是进入敌占区的边缘，不清楚更深处的情况，也不了解这些新型敌人的战斗方式。而且，除了空气中的毒气，我更担忧的是其他方面。”
敏锐的泽文立刻接过了莱格尼斯的话头，“一旦我们深入了敌人的领域，我们的补给将立刻变得窘迫。在安全的补给线建立起来之前，我们根本无法在这片地域就地获取任何形式的补给，无论是食物还是水源。”
“我们此去最紧迫的任务是要协防诺夫兰萨城吧？”丹希挑了挑眉，“他们那边的情况如何？还能坚持多久？”
“从多勒茜·波利法尔子爵夫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自敌人的扩张截断了陆地上的运输路线，诺夫兰萨的守军就只能通过海路获取支援和物资了。”莱格尼斯冷静地向同伴们分享着自己得到的信息，“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派贝汉默前往卡多撒问询情况，好对目前的形势有一个比较全面的把控——目前为止，大多数运送物资的船只都是从那里的港口出发的。”
“……是的，当然了，还会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块地方吗？”丹希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卡多撒·贝汉默大人，这位孔武勇猛的史莱尼人圣骑士正是出生于这个名为卡多撒的地区，并将其冠为自己的名字，这在帝国境内并不鲜见。
“不过昨天他送来的信件里报告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莱格尼斯微微皱起眉头，“已经整整两礼拜没有任何消息从诺夫兰萨传来了，无论是信件还是之前前去支援的船队。事实上，在信息匮乏的当下，我们也无从得知诺夫兰萨的具体情况，只能相信雷霆骑士团那些英勇坚强的同袍们能够掌控好局势。”
“我不觉得他们配得上这种信任。”泽文毫不讳言，直白而轻蔑地回答道。当然，他随即收获了自己的老师兼长官责备的目光。
“诺夫兰萨当下或许已经陷入食物、水源上的困境。即便我们抵达了诺夫兰萨，恐怕也只会增加他们的负担，这是现在我们。”
“那么，莱格尼斯，你是怎么计划的？”怒勒·祖尔萨宁望向莱格尼斯，自告奋勇道，“不如让我去吧！我可以带领一支船队从海上突破敌人的封锁。您知道的，我过去曾在寒霜之海洋军团服役，对海上的战斗不敢说很精通，但也有自己的心得。只要我能到达诺夫兰萨，通过在那里的人脉我便可以集结起一支规模更大的舰队，牢牢控制住诺夫兰萨公国的海岸线，保证航线的安全。”
“你太谦虚了，祖尔萨宁，我们都知道你是大规模海战的大师。”莱格尼斯看似作出了褒奖，但他的眉宇间充满了犹豫，“……但面对这种神出鬼没的敌人，我不认为单一艘舰队就足够保障我们的补给线不受袭击，船只和海洋实际上会成为物理上的阻隔，将我们的主力分割开。从目前的了解到的情况上看，我们的主要敌人是一些复生的死尸。无论舰队的规模有多大，如果这些没有换气必要的敌人从水下悄然接近，直接登上运输船的甲板发动攻击，其他船只上的士兵很难及时给予支援。”
“……你是对的，莱格尼斯。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怒勒挠了挠头，方才的他显得有些冲动了。
“在抵达诺夫兰萨之后，或许会有机会给你组织舰队，之后的战斗我们应该用得上海上的支援。但现在，我们需要能够作为坚实据点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要沿途修筑工事？”
“按照我的想法，从梅茜亚斯到诺夫兰萨，沿途所有失陷的城堡和城市必须夺回来作为据点；据点与据点之间的道路周围要有壕沟、路障、哨塔和楼堡护卫；道路要用产自爱德林根采石场(Dancorion Edringen)的大块砖石铺设，否则输送物资的车轮一定会陷在毒性土地里，那座采石场距离喀拉旧城不算太远，运输石料的难度应该不算大；除此之外，敌人摧毁了的桥梁也要重新修复，以保证补给路线的绝对畅通。”
莱格尼斯才说到一半，怒勒就已经瞪起了眼睛。尽管没有失礼地打断他的长官，但莱格尼斯话音刚落，他就急不可耐地反问道，“你知道这是个既花钱又费时还需要大量人力的计划，对吧，圣座？！”
“是的，花费很高，但这么做的回报值得这种程度的花费。我们的任务不仅只是协防诺夫兰萨，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要拿下英灵堡，将敌人从帝国的土地上彻底根除。若不能保证安定的后方和稳定的补给线，谈论这些不过是痴人说梦。”
“……但是莱格尼斯……诺夫兰萨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嗯……的确如此。”莱格尼斯低下头，再度陷入沉思。
“嗯，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很难办的事情啊？”丹希突然耸了耸肩，仿佛一副讶异的样子，“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在这种简单的问题面前犹豫这么久。在我看来，我们只需要四人两马就能在一天之内把八车物资送到诺夫兰萨。”
“开什么玩笑？！”怒勒·祖尔萨宁瞪大了眼睛，“两匹马要怎么拉动八车物资？！更不要说在一天内到达诺夫兰萨，普通的挽马不吃不喝不睡能在三天到达那里就谢天谢地了。”
“看在主的份上，动动脑子吧，我亲爱的怒勒，我们可是风暴骑士团的圣骑士。”丹希长叹了一口气，“只要把八辆马车连在一起，再将你自己的圣焰之力加持在那些蠢笨的大马身上，成倍地加强它们的肌肉力量，这种问题不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吗？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袭击，加速碾过去再说吧！”
“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我骑在那些粗笨的挽马背上，亲自运输物资？！！”
怒勒瞪圆了眼睛，当即对着丹希高声嚷了起来。
“嗨嗨嗨……没必要这么激动吧，你们贵族的自尊心就这么脆弱吗？”
丹希抹了抹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说呢，泽文？”
“是个聪明的办法，”泽文点了点头，却立刻把脸别了过去，“但别把我算在里面。”
“我就知道。”丹希无奈地摊了摊手，“你怎么说，莱格尼斯？”
“看在主的份上，莱格尼斯，别认同这家伙，求你。”脸色糟糕的怒勒将绝望的目光投向自己的长官。
“要我说的话，这是我们目前所知的最好办法。”他的期待落空了，莱格尼斯对丹希的提议大加赞赏，“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保留骑士团的主力，用于保证运输线顺利建设与收复失地。”
“耶！——”丹希一脸得意地向懊丧的怒勒竖起了大拇指，当然，怒勒立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是个漂亮的计划，我不过是抱怨两句罢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很抱歉，祖尔萨宁，去往诺夫兰萨的队伍里没有你可不成。”莱格尼斯笑了笑，“但我要你做的不是运输货物，我会另外指派四名圣骑士做这个工作。”
“……啊？”
“我要你代表我——骑士团的圣座，不仅作为这支五人运输小队的领队，还要前往诺夫兰萨转达我的意思，取得寒霜之海洋军团和雷霆骑士团的帮助，与诺夫兰萨守军的主要指挥者取得联络。骑士团没有人能比你更熟悉那个地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到了那里应该做什么。”
“我明白了，圣座，一切都交给我吧！”怒勒信誓旦旦地握起拳头，在胸甲上敲出“哐哐”的声响。
看见自己的副手久违的斗志昂扬，莱格尼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迪里埃阁下突然又有了新的发现。
“骑士们，咳咳，你们或许会想看看这个——这里有一条车辙。”
“车辙？这附近还有人活着吗？”莱格尼斯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立刻驱马向迪里埃那边走近；而早已下马的怒勒和丹希两人此刻已经赶到那位圣司的身旁。
——那蜿蜒曲折的痕迹的的确确是两条人造的车轮轧出来的印子，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但诡异的是，在那车轮碾压过的下面，还重叠着一些留着五指的印子，而且是先于车轮留在那里的。
“这是什么情况？人的手印？”怒勒挠了挠头，事情变得愈加扑朔迷离了。
“只有手印，却没有脚印。这家伙在干嘛？倒立？”就连一向精明的丹希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跟上去看看。”
还没等其他人回应，泽文已然驱马追了上去。
*
刺鼻的毒气扑面打在泛着金焰的护盾上，在灿烂的正六边形纹路上冲击出微微激荡的涟漪。病入膏肓的黑色枯木和深墨绿色的动物遗骸疾速从他视野边缘掠过，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区域，没有轻声鸣叫的鸦雀，也没有使人烦扰的蚊蝇，没有奔跃于林间的野兔，也没有伺机而动的猛兽；除了急促的马蹄声之外，在他身边回荡着的只有马蹄声的回响。
寂寥，这里所遍布的只是寂寥。
大约二里奇路程后，泽文拉缰止住了晨风的步伐。他找到了车辙的尽头，一幅诡异至极的场景展现在他面前，让即便是泽文这样缺乏情感的人都短暂地感到震撼。
那是一处弃尸地，但并不是人造的，只是简单由成山的尸体堆积而成的。支离破碎的肢体散落得到处都是，一些大约是不久前才被剁下来的，甚至还连带着被撕扯下来的衣物，皮肤表面没有一丝生出腐烂的迹象，还有一些则是远已腐烂过、成了白骨的，其中还混杂着不少动物的残骸；那些尸骸上都留着清晰的战斗过的痕迹，一些是砍伤的痕迹，另一些则是钝器击打留下的损伤；骨头和伤口上生满了不知名的蓝青色苔藓，其渗出的晶莹分泌物与已然干涸的暗色血液相混合，仿佛被不知名的染料涂洒在上面。——而在那尸体堆的顶上，一个令人作呕的生物正在啃噬那些尸骨。
不，他不确定是否应该将那东西归类为生物。那是一辆两轮的木质推车，前端却和一具腐烂得甚至露出骨头的半身尸体连接在一起，仿佛那个人形的部分正是从那推车前部生长出来一般。——不，事实应该正相反，仿佛是前部的尸骸上肆意生长出来的增生组织将后面的推车紧紧包裹住，将其同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在原本作为车辆用于运载货物的车箱部分，那里已经被一个膨大得异乎寻常的巨型腔室器官所挤满，那暴露在外的器官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褶皱
这时候，那个不知名的怪物似乎仍还沉浸在自己的饕餮盛宴当中，没能注意到不速之客的到来。它只是用那已腐烂大半的、异乎寻常修长的双手剥开那些尸体，将其撕成小块，不止地往自己暴露出牙口的嘴里送。
泽文的脸上掠过一丝厌恶。他倏地抬手，手中的簧轮手枪即时喷射出火舌。
它那臃肿的的腔体上多出五枚冒着青烟的弹孔，向下渗流出更多不明成分的浆液。怪物惨叫了一声，转过头来，露出只剩半颗眼球的眼眶，仿佛正在努力地辨认出敌人的方位。
但那张残缺不全的脸上刻画的残缺不全的表情，却似乎只有惊恐。
只一个喘息的工夫，迪里埃阁下与其他圣骑士也策马赶到了。
“见鬼！见他妈的鬼！这是什么邪恶的东西？！！！”
潘迪亚·丹希情感激烈地咒骂道，当即在周身召唤出天使之手。
“看在主的份上，我要吐了。”怒勒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这一幕扭曲、疯狂的景象着实令人感到极度不适，“……这就是我们敌人的作为吗？”
“这就是我们的敌人。”
莱格尼斯圣座依然表现出了领袖应有的镇定，向自己的学生问询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场绝望的战斗。”泽文回答。
“这些人或许是被那些不死者攻击了，这里堆积着的不仅只有活人的尸体，还有一些在反抗中被彻底‘击杀’了的不死者。”迪里埃阁下轻轻抚摩着下巴，冷静地分析着，“但分辨不出战斗是何时发生的，因为尸体上甚至半点腐烂的迹象都见不到；这些尸体好像也不是在同一处被杀的，尸堆周围到处是拖拽的痕迹，似乎是这个‘东西’把这些尸体从各处集中到这里来的。”
“有人可以结束聊天了吗？看在主的份上，我已经受够这恶心的东西了。”逐渐暴躁的丹希随手掏出战弓，搭箭瞄准，正预备一箭射碎这令人作呕的亵渎之物本就不完整的头颅。——但迪里埃阁下却即时喝住了他。
“——先别动，丹希！！！”
箭矢还是脱了手，几乎蹭着那怪物的头皮掠过去。那看似迟钝的怪物像是受到了惊吓，突然尖叫了一声，以惊人的速度高举起双臂，胡乱地扒拉着地面，以扭曲异状的姿态拖动自己庞大的躯体和相连接的车轮，一溜烟地逃了。
“为什么阻止我？”
“那家伙看上去不像是敌人的战士，倒像是承担某种特殊功能的角色。”
迪里埃说着，驱马尝试走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尸骨堆，但一股浓烈且刺鼻的气味却突然涌上来。老圣司猝不及防，立刻感到头脑麻痹，身体无力，几乎要从马上坠落下来。
莱格尼斯立刻冲上前去，使自己的战马与迪里埃的坐骑并肩而走。当迪里埃将要从马侧坠落的时候，他立刻伸出强有力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了回来。
从莱格尼斯身上辐射出来的天使之手迅速缓解了迪里埃的中毒症状，他深吸一口气，紧接着激烈地咳嗽了几声，这才恢复了意识。
“你太拼命了，老朋友，这样贸然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为什么不召唤天使之手保护自己？”
迪里埃有些抱歉地笑了，“……那样的话我就闻不到这种气体的味道了。”
老圣司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他微微迷离的眼睛里才终于恢复了神采。他的周身终于张开了一道天使之手，并非像圣骑士们使用的那样轻覆在身体表面，而是像一个半球般拱卫着他的身体及他身边的区域，且比圣骑士们的更加闪耀夺目。
“从那怪物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脓液，正是浸透在土壤中的毒性防腐液。——我想确认的正是这一点。”
“什么？”
他的话让在场的几位圣骑士都大为惊愕。
“就是说，是那东西在污染土地。”泽文微眯起眼睛，瞄向那怪物逃去的方向。
“不仅如此，也许是它在生产那些物质，通过食用死尸和不死者同伴的残骸，它也许是在自己肿胀的腔体里制造那些防腐液，将它们洒在地面上。”
“呃呕，恶魔在我们的土地上创造这种怪物吗？”怒勒的脸上显现出肉眼可见的嫌恶，“让我们看在主的份上，彻底赐予它们解脱吧。”
“等等，我希望你们能活捉那个怪物。”迪里埃阁下唐突提出了一个惊为天人的要求。
“什么？您这是……什么意思？！”
“噢，很抱歉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表述清楚，要说‘活捉’那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东西着实有些奇怪。”迪里埃阁下坦然笑了笑，“但这是我们此前从未接触过的敌人，我希望能够更加透彻地了解它们，这些知识在以后的战斗中必将起到重要的作用。”
“……您的意思是要饲养那个东西？”这疯狂的想法让一向鲜有表情的泽文都睁大了眼睛。
“……那可真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打算。”怒勒倒吸一口冷气，“我拒绝对这样的提案发表意见。”
然而莱格尼斯反而放声大笑起来，“看来这一次你干劲满满啊，老朋友。我仿佛在你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家伙。”
迪里埃也回敬以微笑，“咳咳，像我这样的老家伙，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会发霉的。”
“你说得对。”
莱格尼斯点了点头，又转向自己麾下的圣骑士们，下达了命令。
“你们都听到阁下的意思了。准备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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