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风暴骑士物语
7033300000043

第43章 The Chance 机会(5)

“这个技术叫做‘单臂揣’,是利用控制对方的一只手臂,扭转腰部把别人抛摔出去的摔跤技术;祖尔萨宁小姐用来折断你哥哥手臂的那一招就是这个技术和关节技结合的变种。”

“哦?”听到是自己领教过的招数,一旁的弥斯立刻来了兴趣。

“像这样,一只手控制住对手的手臂或者手腕,另一只手从腋下夹住对方的上臂部分,从而控制住整条手臂。然后,只需要上步,转身......”

加布的话还没说完,艾思就已经仰面躺在了沙地上,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一旁仍然扎着马步的弥斯却看得一清二楚:“原来是这样......”

“你来试试?”加布拉艾思起来,笑着鼓励道,“应该能行的。”

“这样......双手抓住你的手臂,对吧?”

“动作没有问题,只是不要两手同时伸出去抓......否则对手立刻就会明白你的意图了。”作为艾思临时的摔跤老师,加布仍然显示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温柔。

“......之后呢......我没看清你刚才是怎么做的......”

“用力地扭转腰部,带动整个身体转过来。”

“这样吗?......好像,不对......”

“......看在主的份上,你要把自己的腿拧成麻绳吗,艾思?”弥斯终于看不下去了,在一旁笑成了个傻子。

“脚步也要和腰一起协同啊......”即便是极富耐心的加布也忍不住做了个扶额的动作。这孩子的肢体协调实在是太糟糕了。

但加布还是马上补充了更详细的分解说明:“首先你要右腿上步,然后抓住我的手腕。”

“......这样?”

“......右腿上步的时候要抓左手,同手同脚是不对的。”

“......抱歉。”

“然后,转身的同时用右手从腋下穿插进来,夹住我的上臂;转身的同时注意左脚要顺着身体的转动撤回来......对,就是这样。”

“然后呢?”

“然后就将你扭转腰部积蓄的力量尽数释放出来就可以了。转身的过程中如果你半蹲或者跪下来的话,对手就会像山上滚落的巨石一样,从你的肩膀上翻滚下来,平躺在你的面前了。”

于是艾思卯足了劲儿,猛地将加布的手臂向前拽,同时按照他的解说,半蹲了下来。

但他并没能成功地把加布从自己的肩上甩出去。

——事实上,加布的身子直接压倒在他的肩上,把他压趴了。

*

加布连忙把艾思从地上拽起来,但狼狈不堪的艾思已经啃了满嘴的沙子。

“你的腰部力量......还是......不够啊......”纵是耐心如加布也终于摇起了头。尽管他明白这么说只是在扑灭艾思的幻想,但事实如此,他已经找不出更委婉的说辞来了——他实在不愿意仅仅为了安慰他就在他面前说出违心的谎言。

摔跤是一项比拼力量和技巧的格斗技,但在技巧之前,首先是力量。以艾思的力量,他是完全不可能有机会能摔倒奇拉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甚至不如说——艾思他,完全没有运动才能。

艾思垂下头颅,摇着头,脸上交织着由于自己的无能滋生出来的强烈痛苦。

只是,他没有哭。

“......这招不行,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吧?对吧,加布?”作为哥哥的弥斯也还是没法看着自己的弟弟如此沮丧,安慰道。

尽管实在不愿意说谎,加布还是心软了。

“是啊,艾思,我们不妨尝试一下抱单腿摔吧,那对你来说应该会容易得多。”

“我只想知道,”艾思突然发话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感觉,“那......会有用吗?在面对奇拉·祖尔萨宁的时候?”

“......也许......”

“你已经在心里知道那不可能会管用的,对吧,加布?”艾思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像是在质问一般。

“......我......不知道......”加布已经没办法再对艾思继续说谎了。他当然想直接回答“是”,但那不仅摧毁了艾思的梦想,也摧毁了弥斯一直以来做出的努力。

他也很担心这对兄弟。

“会管用的!”但弥斯还在试图安慰他,希望他能够燃起斗志,“只要努力的话,一定会管用的!”

“闭嘴,你这牛皮王!”艾思终于爆发了,带着近乎崩溃的颤抖的声音,“我根本就做不到!!!为什么你要给我这种没有希望的希望啊,哥哥??!为什么啊?!”

“闭嘴,你这没志气的小子!”弥斯也怒了,“我是你哥哥,我说你做得到,你就一定做得到!!!”

“是你该闭嘴,你什么都不懂!!”

“你闭嘴吧!!好好练不行吗?!”

“你闭嘴!”

“你给我闭嘴!”

“你才给我闭嘴!”

“别吵了,你们两个......”

加布试图调停,但他的声音实在太过温柔了,以致于那两个正互相叫骂的孩子一点也听不见。

而从来不擅长大声叫嚷的他终于也急了。

*

历来温和的特拉·加布利费瓦毫无预兆地突然发作,一手抓住一个人的手腕,拽到一起,紧接着双手抓住他们的肩膀,同时右腿猛地穿插在两个人的膝弯,轻轻一挤,瞬间将两个吵得正欢的孩子一齐放躺在地。

不得不说,这招奏效了。两个人都同时闭了嘴。

两兄弟互相挨着,都仰面躺在摔跤场的沙地上,望着风暴崖上空密布的云雾。今天又是没有太阳的日子。

“虽然在我听人说过,亲兄弟之间,越吵架感情越好,但在这种时候,还是免了吧?”哪怕是刚刚放倒了两个人,半蹲在他们身边,加布的言行仍是那么优雅得体,笑容仍是那么温暖柔和,柔和得如同天边的云。

不是风暴崖的云,而是梅耶撒的云。

过了好一会儿,艾思第一个开口了。

“我要从最基本的开始。”

“什么?!”弥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从头开始学摔跤,从最基本的动作开始学起。”

“那样的话,时间可能会不够的......你真的想好了吗?”平躺着的弥斯扭过头看着他,但艾思的目光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遮蔽白日的层云。

“就算前功尽弃,我也想这么做。既然本来就没有多少可能,不如真正学点东西。”

“别这么说啊,到时候肯定会有机会的!”

艾思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仍然躺在地上的弥斯身旁。在此刻的弥斯看来,艾思那瘦弱的身板似乎变得稍微高大了一些。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个礼拜待在风暴崖了,我会尽我全部的努力,就算看在迪里埃阁下和这么帮助我的你们的份上。”艾思的双眼依稀泛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光,“这一次,我想要认认真真地,真正带点东西回去。”

“......什么东西?”

“关于一项我从没接触过的新的东西的学识。我想尝试以接纳一门知识的方法,去接纳摔跤这种搏斗术,而不仅仅只是将它作为取得胜利的唯一手段。”

“看在主的份上,你们这种文绉绉的家伙,我还真是不懂。”尽管弥斯接连摇着头,他还是笑了。

“说起来......”艾思依然睥睨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还躺在这做什么?赶紧给我起来,你占了我训练的位置了!!”

“你以为我不想起来吗?”

“那你为什么还不起来?”

弥斯没好气地回答,“刚才保持那个站架......太久了,我的腿......似乎站不起来了......”

*

风暴崖教堂。

“你这熊小子,感觉如何?”希洛宁·迪里埃阁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大腿外侧,希望看到他的反应。

“酸软,无力......”

“明天你就该痛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只是过度使用造成的肌肉酸痛而已,过几天就会好的。”老圣司微笑着调侃道,“不过你还真是常客啊,弥斯,我倒希望你在我上圣课的时候能有如此高的到座率。”

“但根本就没有‘座’吧......”

“想成为骑士的人,这点苦都吃不了?”老迪里埃挑了挑眉。

“也不是吃不了......”弥斯挠了挠头,“再说,您看我最近也没怎么逃吧,阁下?也没睡觉吧?”

“你会这么听话,那就是被老师抓现行了?”

“......这么说......倒也没有错,不过这可不是主要原因。”

“那你有什么原因?”

“我能不说吗,阁下?”弥斯调皮地眨了眨眼,“那是我的秘密。”

“你还有秘密了,好好好,我不问。”老迪里埃笑着摇了摇头,“那我来考考你,‘骑士’在古语里怎么说?”

“‘Chaennia’!这个我绝对不会记错的!”

“‘正义’呢?”

“‘Vinin’!这个我也很肯定,因为我在梅耶撒就认识一位维宁牧师,印象很深的!”

“你肯定还不够认真,因为‘Vinin’的意思是‘正义的’,‘Vinina’才是‘正义’。”

“也没差那么多嘛......”

“那‘荣耀’呢?”

“‘Akila’!”

“是‘Akira’才对吧?”

“差不多啦,差不多......”

“它们之间的不同之处,恐怕就像你和艾思之间的差别一样大。”

*

提到艾思,弥斯突然就接不下去话了。

他凑近玻璃彩窗,透过那华丽的色彩勉强能看到下面操练场上的情况。尽管那些人看上去都像蚂蚁一般大小,他还是一眼就找到了仍然在努力练习着宫廷摔跤基本功的艾思和在一边指导着他的加布。

“果然艾思还是凶多吉少吧......”弥斯满面担忧地喃喃道。

“你还是在担心那孩子。”

“我当然担心他,他是我的弟弟......您不担心他吗?”

“我着实担心他的天赋被埋没。”迪里埃阁下点了点头,脸上不再浮现笑容,“但说实话,那孩子的确不是做士兵的料。非要让他待在骑士团里,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沉默了一阵之后,弥斯突然又问道,“阁下了解贝·弥丹诺大人吗?”

“看在主的份上,你问的是谁呢?”迪里埃再度露出笑容,“我能不了解吗?他们三个,我都再了解不过了。”

“他们三个?”

“莱格尼斯、埃桑和弥丹诺,他们三位是风暴骑士团中仅剩下的老一代圣骑士了,与我也共事过许多年。所幸我还没有老糊涂,还能记得大部分的事情。”迪里埃阁下的目光微微地迷离,似乎正在努力地找寻残存的记忆,“不过他们三个远在我来到风暴崖之前,就是经年的战友了——唉,那几位还真是没有老战友的样子,尤其是那个老滑头。”

“您是在说老麦登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老阁下“哼哼哼”地傻笑了几声,似乎是被自己唤回来的记忆逗乐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离题了,“噢,弥丹诺,弥丹诺,别跑题了。”

“那位大人过去是什么样子?”

“那家伙倒是没有变过,一直是个谨守自己骑士道义的、严肃认真的家伙,就算是和老战友,他也几乎从来不谈和正事无关的事情,给所有人一种生疏的感觉。不过在了解了他之后,你会发现其实这位冠军是很有人情味的。”

“弥丹诺大人还是风暴崖的冠军?”

“很早之前的冠军了,那时候他们的头上都还找不见白发。他们仨都是骑士团的中坚战力,但要问起谁是他们之中最骁勇善战的,纵是另外两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承认是那家伙,贝·弥丹诺。毕竟,他是他们三个中最认真刻苦的一个,他甚至还掌握了许多现今已经几乎失传了的古流武器。如果真能由他来担任艾思的老师的话,毫无疑问,无论艾思有多么没有天赋,他也一定能成为一位堂堂正正的骑士。”说到这里,老迪里埃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和那位举止高贵、作风严谨的冠军相比,近些年的冠军都是什么样子啊......”

老圣司的回忆无意中吊起了弥斯的兴趣。

“那另外两人呢,莱格尼斯圣座和老麦登,他们那时候是什么样儿的?”

“就是年轻时候,他们也是风暴崖最默契的搭档。甚至可以说,整个骑士团里只有莱格尼斯能跟得上埃桑那家伙的想法。在那时候的风暴崖有这么一句话:只要由贝·弥丹诺带头冲锋,那么风暴骑士团就绝对不会在战场上后退半分;但如果由麦登·埃桑和谢宁·莱格尼斯两位来指挥整场战斗的话,风暴骑士团就绝对不会失败。”老迪里埃顿了一下,露出戏谑的微笑,立刻补充道,“当然这并不是真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时候就那么好了吗?”

“关系好?”老迪里埃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们俩可是风暴崖历来关系最糟糕的两人,甚至可以说是势不两立。”

“但您刚刚说......”

“没错,我刚刚说了,他们俩的确自小就是合作无间的伙伴,一起在这些城墙里面成长、训练,是最有默契的组合;然而他们两个却又互相是圣座之位的唯一竞争对手。埃桑一直坚信自己比看上去忠厚老实的莱格尼斯机智多谋,更有资格领导整个骑士团,事实上大多数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上一任圣座,已逝的维拉伦·西萨尔(Veralum Sycsar)大人最终还是选择了莱格尼斯作为他的继任者。这对埃桑打击很大,以致于他几乎是立刻就离开了骑士团,并发誓永远不会再回来。”

“但他现在不是......”

“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但最终埃桑那家伙还是释怀了,在莱格尼斯的不断请求下,他终于还是归团了——毕竟他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亲密的战友,而他也还一直挂念着这座看起来古老陈旧但却充满了过往回忆的城堡。”

“可以看得出来,老麦登的确深爱着这座城堡。”弥斯点头赞同,又说道,“不过我也觉得应该由莱格尼斯大人来当圣座。”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只是你的感觉恰好和西萨尔圣座的感觉一模一样?”老迪里埃不禁笑了。

弥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许吧。”

*

老迪里埃缓缓地从床边站起,顺着弥斯的目光也向窗外的操练场望去。因衰老而轻微凹陷的眼睛聚焦在远处,那华美繁杂的色彩便在眼前模糊了,交融作一团。

“对于艾思,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试着平静下来吧,过多的担心也毫无用处。”

“但我总觉得,我还能做点别的事情,我还可以帮上忙......否则,作为他的哥哥,我也会愧疚的。”

“你总会觉得你能帮上忙,当你对某人心怀愧疚的时候。但或许,他并不需要你的帮忙。”

“......但他一个人,能行吗?”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老圣司的嘴角露出微笑,伸过瘦削的手臂,轻轻托起床头早已经燃烧殆尽的香脂提炉,“如果主把一切事情、他的一切安排都和盘托出,你觉得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你会期待未来吗?”

“我会......期待好的未来。”

“但如果你已经知道要得到这些好东西了,那不就像是你理所应当得到的东西吗?你还会为之欣喜吗?”老迪里埃转头看着弥斯问道,“就像你已经知道你每天都会得到午餐,那么你还会感激这顿午餐吗?”

“......大概......不会吧......”

“你觉得风暴崖的午餐如何?和你在家乡的时候吃的东西相比怎么样呢?”

“当然要好得多!在梅耶撒可不是每一餐都吃得上肉的......没有牲祭的日子里,有时候一个礼拜都不见得能吃上。”

“那你初次发现这里每餐都有肉的时候,你是否感到惊喜呢?而现在,你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每次看到那些珍贵的肉食,你还会感到那样欣喜吗?”

“......不再会了。”

“那么,其它好东西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老圣司轻轻地咳了两声,这才继续下去。

“要知道,我们人啊,从来都是贪婪而不易满足的。所以主禁止人得到知晓一切的能力,因为当人们知道了什么是理应拥有的,他们又会转而去渴求所不应当拥有的东西。他们会哭喊,会诅咒命运,会质问主自己为什么得不到这些东西?他们会诅咒主的不公,却忘却自己已经收获了并理所当然地视为己有的东西。”

“那么......您的意思是,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是一件好事?”

“只有努力去争取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东西,并最终得到了,人们才能收获片刻的满足,难道不是这样么?你现在满足吗,弥撒铎,已经成为了一名骑士扈从?成为骑士以后,你会满足吗?成为圣骑士以后呢?就像我曾经问过你的一样,你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呢?你最终的目标又是什么呢?在那之后呢,你就心甘情愿躺下等待圣天使前来带走你的灵魂了吗?”

“我......我从没想过那么远。”

“就目前来说,那些目标对你而言都是未知的,它们中的一些甚至是目前看上去不可能做到的——正因为如此你才要用你的时间、你的岁月去争取。”

“您的意思是,我们追求的这些,其实不过都是为了自我的满足罢了?”

老迪里埃笑了,“我的意思是,艾思的未来,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是个未知数。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们是不知道的,主不会允许我们知道,至少现在还不。无论你帮多少忙,你也永远不可能保证艾思一定能通过弥丹诺为他准备的考验,但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其实才越值得期待;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心来,相信主的安排呢?毕竟,现在有一些好事情我们还是可以肯定的。”

“什么好事情?”弥斯抬起头,满脸疑惑地问道。

“我让他们用蜂蜜泡了点玫瑰茶,”迪里埃阁下的微笑始终平和而耐人寻味,“要来尝尝吗?”

*

**

时间真是种狡猾的玩意儿。

它并不像是人们一度以为的那样,平缓笔直地沿着历史的沟渠去往既定的未来,而是在主为了解决人类的贪婪而为未来蒙上的一层晦暗浓雾中,蜿蜒曲折地穿行。

当你面临着重要任务的死亡期限,而即便你每一天都在尽全部的努力想办法准备,却总是无法取得令人满意的进步,时间在这时候总是流去得飞快。

而当最后的时限已经迫在眉睫,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做出任何有意义的补救,只是在徒然等着临刑之日的时候,时间却总是又太慢了。

而这个宗曜日的晚上,艾思正同时陷在两种情况之间,以致于他也分不清时间究竟是快还是慢。

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的摔跤场旁边,艾思瘦如干柴的脖子紧绷着,筋肉暴突,拼命地支持着自己的上半身;他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双腿坚实地踩在坚硬的地面上;他颤抖着,奋力用自己的腰将自己的髋部支起、抬高,承受着自己的体重对颈部施加的痛苦压力——

时间在这种时候则黏稠得像久置在罐子里的蜜糖。

“加油,再坚持一会儿,艾思!”

“我还......没问题......”

显然,他的身体并不同意他本人表达出来的观点,这一点从他愈加战栗的肌肉便可见一斑。

“三!——二!——一!——停!”

艾思的身子几乎是马上瘫软下去,躺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猛然放松的感觉并没有特别好,艾思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脖子和后腰了。

“颈桥今天就做到这里好了,时间也不早了。”

“你先回去吧,加布,我知道你明天还有训练。”借助手臂的力量,筋疲力尽的艾思才得以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嗯......我还想......再练一会儿。”

“一个人?”

“放心吧,我不会伤着我自己的。”

听见这句话的加布刚想要说什么,但又止住了,只是仍然不太放心地看着艾思。

“......我不会再伤着自己的......”艾思只好这么改口道。

见加布还是没有抛下自己的意思,艾思不得不站起来推着他走:“你快走吧,加布,就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那好吧,晚安。”加布终于点了点头。

“晚安。”

*

艾思回到教堂的时候,教堂的钟声正好响过一声。

艾思搀着墙,有气无力地用肩膀抵开半掩的房门,马上瘫坐到地上,只为了解开靴子上的系带——他的大腿肌肉酸痛难忍,以致于他一试图蹲下便会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苦。

在场地里摸爬滚打了一整天,艾思身上的衣衫已经沾满了泥沙。尽管已经累得几乎无力支持自己的身体,他还是没有弄脏地毯的打算。他吃力地站起来,随手将脱下来的上衣挂在门边的

不巧的是,正当他的裤子正脱到一半的时候,屋里的灯盏却突然被点亮了。原本一片漆黑的室内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

“——惊喜!生日快......呃,你在干什么......”

“啊!!!——”毫无准备的艾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得又坐回了地上,相当狼狈地扯着裤子放声尖叫起来,“——看在主的份上,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庆祝你的生日。”弥斯摊了摊手回答,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加布立刻背过身去,高抬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艾思!我们......我们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给我把头转回去!”艾思气急败坏地对自己的哥哥怒斥道。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弥斯耸了耸肩,完全不以为然,“我当初还给你洗过澡呢。”

“真是的!”艾思只得一边埋怨着,一边手忙脚乱地重新套上自己那身已经又脏又臭了的衣服,“我只想知道,你这家伙为什么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啊!”

但艾思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一身新衣服就已经抛到了他的面前;随后,弥斯也转过身,双手抵在墙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唯独今天我不想和你吵架,快穿。”

*

“可以了......我已经换好了......”

艾思低下头,这身衣服对他娇小的身子来说显然过于宽松了;但衣服的面料却十分轻薄,针脚也很精致,摸上去很舒服;虽然不是平时可以穿出去的衣服,但穿着它睡觉的话,一定能做美梦的吧。

在那个时候,睡衣是专为贵族准备的东西。对于连姓氏都没有的平民来说,要想拥有一件所谓的“睡衣”几乎是奢侈到极致了——在家境并不算富裕的人眼里,只能在家里穿的衣服未免太过浪费了;更何况通常睡衣用的布料都不是寻常人家可以负担得起的。

“你......这是......谁的衣服?”

“我在穆尼安德特——噢不,我托祖尔萨宁大人为我在穆尼安德特用二十四枚银利亚买的,不错吧?”弥斯颇为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个!”

按捺住内心不断涌起的兴奋,要对这个已经习惯了和他互相争吵的哥哥正正经经地道出感激的话语,对艾思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还......还不错,不过......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弥斯朝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艾思,这些钱都是在那次泽文大人和丹希大人比武的时候,从狂热的围观士兵那里捡来的——毕竟,这些银镚儿可不只是能砸疼人而已。

随后,加布也走到了艾思的跟前,捧起他的一只手,将什么物件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就像活的一般,那物件始终“咯嚓咯嚓”地,循着某种节奏发出优美动人的轻响。

“希望你会喜欢我的一点心意,艾思。”加布善意地微笑着,握紧他的手说。

他这才放开了手——那是一个雕刻精美的银质怀表,已经上好了发条。

艾思激动得连手都颤抖起来了。

“怀表!——这是真的吗?!这......这真的......太棒了!!”

弥斯反倒纳闷儿起来,“为什么你对我送的礼物就没有这么高兴啊......”

“这可是怀表哎!怀表!”

“怀表又怎么了......”

“怀表就是时间啊!时间!这可是能让人无论随时随地都能掌握时间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寻常人家也是用不起钟表这种精密的机械的。

“所以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弥斯耸了耸肩,“无论哪里的教堂都会有钟楼的吧......”

“......你不会明白的。”

弥斯的腮帮子立刻不满地鼓了起来。

“你送的礼物当然也很棒,我当然也很喜欢的。”艾思只好这样安抚自己的哥哥。

“无论如何,你能高兴就好了——”弥斯稍稍叹了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他从桌上拿过用带嫩芽的松树枝做的头环,抬手戴在艾思的头上——这是北地庆祝生日的一种习俗,松芽便代表着成长。

“我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搞到瓦柯西亚的松枝呢——不过生日快乐,艾桑铎,我亲爱的弟弟!”

*

恰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艾思进来的时候虽然顺手带上了门,但并没有关紧,只是半掩着,依稀透出走廊上辉映的烛光。

“一定是被你们吵醒了的哪位阁下......虽然很感谢你们,但是还是不要在半夜给正在休息的阁下们带来困扰吧......”艾思说着,正准备去开门;但弥斯抢先了一步。

“来得正好!”

艾思搞不明白,这家伙声音中那种莫名的兴奋是从何而来的。

“别光着脚踩到地毯外面!!”

但弥斯无视了艾思的抱怨,急不可耐地冲到门前将其拉开。

老麦登·埃桑,负责几乎所有内部事务的风暴崖总管大人,亲自端着餐盘伫立在门外,布满皱纹的嘴角轻轻上挑。

“我没有来晚吧?”

“太感谢了,老麦登!你来得正是时候!!”

“这顿夜宵可是破例的,”沉不住气的弥斯正伸手要接过盘子,但老麦登却把盘子举得更高了,“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给风暴崖里的任何人开过小灶。所以今天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明白了?”

“放心,我可是很擅长保守秘密的!!”

老麦登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噢?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休想诓我。快别欺负人了老麦登,快把夜宵给我!大家都等着呢!”纵使老麦登已经年过半百,但他的腰身仍然挺得比骑士的剑鞘还要笔直;再加上这位老总管实在太高了,无论弥斯怎么踮脚尖也没法够到。

老麦登瞟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着意犹未尽;但他举着餐盘的手还是逐渐落了下来,到了弥斯可以够到的位置,“算了,今天就放过你。过几天你会收到这顿夜宵的账单的,如果没有按时缴纳的话......可做好没有饭吃的准备。”

“知道了知道了!”弥斯迫不及待地从老家伙的手里夺过餐盘,随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还隔着门大声喊道:

“今天晚上可没有人来过!”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兴高采烈地招呼起两个同伴:“快来迎接丰盛的生日夜宴!!!”

“别又踩回来把地毯弄脏——真是的!!!”

“这帮野小子......”

门外的老麦登忍不住摇了摇头,带着会心的微笑转身走开了。

*

“酒足饭饱”之后,梅耶撒的两兄弟都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毯上,一脸满足地拍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只有加布还保持着正襟端坐的姿势,细细地用手帕擦拭干净饭后残留在唇边的油渍。

“哈,任何一种方式都不可能比像今天这样开始新的一天更加美好了——”弥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艾思回过头,对着正沉浸在幸福的迷离中望着天花板的哥哥,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也没有枉费弥斯这么多天来的准备,真是太好了。”还是加布接过了话头。

“你......筹备了很久么......”

“那是当然......过去都是爸妈来安排你的生日,好容易才轮到我来准备一次,我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说来惭愧,艾思从来就不记得弥斯的生日;自诩为乖孩子的他,甚至连爸妈的生日都不记得。

“那是当然的了,”弥斯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最亲近的家人的生日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弥斯没有注意到的是,听到这话的艾思脸蛋立刻涨红了。

“谢谢你,哥哥......”艾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了——也难怪弥斯没能听清。

“啊?你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艾思也扭过头望向天花板,只为了不让弥斯看见自己的表情。

所幸弥斯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依旧望着头顶上的吊灯感叹着,“如果能一直留在今天就好了啊——”

“是啊......”艾思毫无意识地认同着,但他的思绪此刻已经飘走了——顺着无垠的时间和可能的未来。

“真稀罕......”弥斯回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你居然也会赞同我的话。”

“......只是你碰巧说对了而已。”

“真是的,你就不能诚实一点。”弥斯“嗤”地笑了,不自觉地伸过手去想要撩起艾思那头沾着凝固的斑斑血块的金发——因为长久地与粗糙的地面摩擦,他的后脑上已经结了疤,微微染上了玫瑰的颜色。自己柔弱的弟弟,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粗活?想到这里,弥斯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些许心疼。

当然,这样的举动立刻招致了艾思嫌恶的抗拒。

“现在你的身子感觉怎么样,艾思?还有没有肌肉酸痛的感觉?”这时候,加布关切地问起来。

“没什么,我还能坚持训练下去。”

“填饱肚子以后就好好休息吧,离比赛只剩下两天了,这两天就该停止训练了。如果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在比赛的时候酸软的肌肉会影响你的发挥,这样的训练就适得其反了。”

艾思从地上撑起身子。的确,虽然享用过了夜宵,也休息了好久,肌肉的疲劳还是没能完全消除。

“我明白了。就剩这么点时间,继续练下去恐怕也提高不了多少了。”

“别那么丧气,你一定能行的!打败奇拉,让弥丹诺大人见识见识你的骑士精神!”

一直以来艾思都反感着弥斯那种毫无来由、毫无依据的鼓励;在他的眼里,这和欺骗根本没有多少区别。但今天,他却头一次从这种盲目乐观的鼓励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甚至他自己对此都有些惊讶。

“我什么时候也开始接受这种自欺欺人的说辞了吗?”艾思在心里暗自自嘲道。

不过他也不再像往常一样,直截了当地反驳弥斯的话。他只是咬着牙,保持着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从煞白的嘴唇间吐出话来,“或许......我在这里的时日不多了,既然不需要再训练了,也是时候看点书了......或许以后就再没有机会看那些教堂里的藏书了,我得抓紧才行......”

“你在说什么呢!我......”

弥斯刚要训斥他,但加布伸出手指示意他打住。

“或许......是这样,但我也很高兴在风暴崖认识你,艾思。弥斯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位可贵且可敬的朋友,你是第二位。就算你不得不离开,我也绝不会忘了你的。”

“我也是。”艾思苦涩地笑,“等你们正式成了骑士,一定要让哥哥带你来我们北地看看,给我们一个好好招待你的机会。”

“当然,我一定会的。”加布的笑容始终那么温文尔雅,“或许我会挑临近生日的时候去,让你哥哥也给我筹备一次北地风格的生日会。”

“那一定会空前盛大的,”艾思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梅耶撒人的热情一定会超出你的想象!”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气馁的话,简直太灭志气了!......”弥斯没办法听他们继续展望悲观的未来,只得立刻打断他们的话。

但就算是弥斯也不能否认,胜利的希望未免太过渺茫了。于是,甚至是他也就着他们的话说了下去。

“......不过如果是在梅耶撒,我做的松枝环可要比这漂亮多了。一定要有七个松芽,就像七芒星一样整齐地排列着,看上去就像王冠一样,那才是最棒的松枝环!”

“那我必须得好好期待一下了。”加布依然微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

*

“......期待......”

艾思突然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反问道。一阵尴尬的沉默倏然支配了整个房间。

每个人都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们只是发着呆,在无言的静默中消磨这难得的时光。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其实......”弥斯首先打破了沉默,握紧了小拳头,“我已经决定好了......”

“决定什么?”

他耷拉着的眼睑抬了起来,咬着牙看着艾思,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如果你没办法留下来的话,我陪你一起回家!”

“你是白痴吗?!”艾思鼻子一酸,朝他大吼道,“你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来到这里的啊,哥哥?!为了这你甚至不得不和斐莉姐姐分离,而如今你却要为了我回去??!如果这么做的话,你才真是蠢到家了啊!!!”

“那又怎么样?我也是想了很久的,但你是我的家人!是家人啊!!”

“想你个头,别难为你那生锈的脑袋了,哥哥!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才能得出这种结论的啊??!加布你也来骂醒他啊!!”

“我......弥斯,你......唉......”加布叹了口气,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行!绝对不行!!”艾思猛地冲上去,死死地抓紧弥斯的领口;他发觉自己的声音里也已经夹杂着哭腔。

“你们两个......”

“我也早就受够了这种折磨人的鬼地方,看在主的份上,走了又怎么样?!前功尽弃又怎么样?!”像终于获得了解放了一般,急于发泄自己满腹不满的弥斯突然一股脑儿爆发出来,“还有那个臭屁不通、不可一世又讨人厌,整天给别人脸色看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的老师!我也再也不用在那混蛋面前低声下气了,太棒了,混蛋,我马上就要和斐莉与爸妈重逢了!!!我说的就是你,见鬼去吧,冠军狗屁雷·兰吉嗯嗯唔哇——”

艾思和加布急忙扑上去,将他的嘴捂得密不透风,这才止住了弥斯的叫骂。

“你这......你这......白痴......给我......闭嘴......”艾思抽噎着,几近说不出话来。

“真拿你们两兄弟没办法......”加布的眼眶也红了。他垂下头,勉强地笑着,试图掩饰自己真实的心情——但这又怎么能藏得住呢?

“快放开唔嗯嗯嗯——哈——差点喘不过气了——”

终于扒拉开两个人的四只手,弥斯像被丢上岸的鱼,夸张地伸着舌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知道,我知道啦!我也知道这些话我不该说,我只不过想发泄出来罢了,这都不许吗?真拿你们没办法......”弥斯摇了摇头,脸上的怒气渐渐变成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况且看在主的份上,你们也没必要杀人灭口吧?!”

他们当然都知道,弥斯故意表现得这么夸张,只是想要缓和凝重的气氛罢了。依然,他们还是都笑了。

“谢谢你,哥哥......”

“说的什么?我没听错吧?”这次弥斯当然不是真的没有听见,得意的他只是想让艾思再说一遍罢了。

抹去眼角的泪花,艾思的嘴角会心地扬起,像是有了什么计划了似的。于是他凑过去,凑近弥斯的脸,用吃奶的力气正对着他的耳朵猛喊:

“谢谢你,哥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