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何须待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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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这天下午,又是生科院进行辩论练习的时间。之前,生科院的辩手们已经得知:他们的辩题是过程和结果哪个更重要;对手是外国语学院;而双方所持立场要在比赛当天才会宣布。所以生科院据此拟定了应对策略:他们在内部分组进行辩论练习,希望以此训练辩手们的换位思考能力,以便了解外国语学院那帮小贱人都在想些啥——具极为可靠的小道消息称:此次外国语学院的辩手清一色是女生!

对此,俞建锋发表议论道:“由此可见,外国语学院实在是没人了,所以只能让女流之辈冲锋陷阵!”俞建锋一米七九的个子,身体像一根滚圆的桶,厚厚的脂肪沉重得拖累身体,却对嘴皮子的运动没有造成影响,再加上他圆圆的肚子里底气十足,辩论的时候,其语锋就像机关炮开火一样迅猛。唯一的不足是,他在辩论时,喜欢用手指着对方——虽然经过大家一致建议,他已有意克制;但讲到激动的时候,他的手还是会禁不住想要抬起来。而他又极力压抑这种冲动,在那种情况下,他的手就会发抖。刚开始只是手指颤动,到后来,他的整个手臂都会抖起来——就像帕金森综合症发病时的症状。有好几次,刘兴宇看得心中百痒难挠,恨不得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同时在他耳边吼一句:“别抖了!”小时候,刘兴宇他们村里有个小孩子手抖,就是这么治好了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个小孩子像只小兔子一样可爱,且其攻击力不会超过一只刚成年的猫,所以才有好心人愿意用这种方法为其治疗;而俞建锋的块头儿和他手抖的样子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拳王阿里。所以想用同样的方法给俞建锋治疗,不但需要好心,还需要勇力——这就得有一位像李逵那样强悍、勇猛的医生。但是真找到这样的人,他就不会用上述治疗方法了。他会直接把七十斤重的斧头抽出来,把桌子一劈两半,然后说:“你那鸟手要敢再抖一下,这桌子就是榜样!”真要是那样的话,也能把俞建锋的手治好了,但是要付出一定的经济代价——就是那张桌子。生科院会议室的桌子是一张典型的椭圆形会议桌,从其材质和喷漆的情况看,应该还是个高档货。另一方面,没了这张桌子,生科院的辩手们在辩论时就会正面相对,而没有了隔挡。在这种情况下,两帮人辩到激动的时候,就有可能会出于义愤和年轻人特有的冲动而互相掐起来。真要出现那种阵势,就会有辱斯文。出于上述种种原因,俞建锋的治疗方案就被搁置下来——与其让一帮人斯文扫地,个别人手爱抖,就让他抖一下吧。毕竟,抖一下又不会死,而且,说不定抖抖更健康呢!

生科院的辩手们听到俞建锋的论调时,大部分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大家胜利的信心高涨,并对比赛充满了乐观主义的预期。

“哎!女的怎么了?我们也是女的!”有几位女辩手当场表示了异议。

“嗯……”俞建锋嗓子里呜咙了一下,以此对某些女生的理解力表示遗憾,嘴里说:“我又没说你们!”仿佛“女流之辈”这个词是专门为外语专业的女生量身定制的,其它系的女生没有享用这个词的殊荣。

可是那些女生们却不依不饶地说:“喂!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是女生吗?”

“嗯!”张鹏清了一下嗓子。这时,那些女生才有了闭嘴的趋势。由此可见,领导的嗓子具有消音的功能——甭管多热闹的场面,只要领导嗓子一哼,就会立马起到按静音键的效果。而对于这一问题,张鹏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诫大家:“咱们也不要轻视了那些女生,她们吵起架来,还是很有气势的——我可是见过一次!”言下之意,仿佛辩论就是吵架比赛;而且,吵出气势的那一方似乎更有胜算。

俞建锋极为机敏地发出了赞同的笑声,然后说:“而且,她们一天到晚背英语,嘴皮子溜得狠!”

孙可芸马上说:“辩论又不是说相声,嘴皮子溜有什么用?”自从听到俞建锋关于“女流之辈”的言论,她似乎就跟这家伙飙上了。

孙可芸眼睛挺大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有点大而无当。这不但使她的眼神显得木讷而呆滞,还让她的眼球总是有种想突破眼眶的冲动。似乎造物主听见很多人抱怨自己眼睛小,就特意做了一个“大眼”的样品出来,好让众生明白:并不是眼大就一定漂亮。此举果然有效——某些想做双眼皮手术的人看到她的尊荣,会坚决打消自己“犯傻”的念头;同时怀疑她是不是某个垃圾整容师手中的失败品--——其实孙可芸从未整过容。

马靖说:“不过,文科生毕竟知识面有限;到时候,我们把话题引到理科领域,她们就全懵了!”这话的潜台词是:外国语学院的女生就像是装备了廉价CPU的机器人,如果输入的指令其无法处理,就会导致其系统崩溃。

马靖中等个头儿,体型消瘦,给人的感觉是举止文雅、面容安详,平时最闪亮的地方是他头上的两片瓦——灯光下,他总是能使附近的光明得到加强。

张鹏说:“好了!闲话少说!早点开始,弄完了早点休息,别又搞到晚上11点……”大家纷纷领旨,闭上闲谈的嘴巴,转而准备“吵架”——由此可见,领导具有使工作正常开展的功能。所以说,咱在各大颁奖典礼上首先要感谢领导,这种觉悟无疑是极为正确的。

今天轮到刘兴宇他们组更看重“过程”了,刘兴宇首先提问:“请问对方辩友,您是怎样进大学的?”

“通过高考啊。”俞建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刘兴宇瞟了一眼俞建锋那悸动的手,把笑意按捺到潜意识里,然后说:“没有高考这一过程,您能有进大学这个结果吗?由此证明,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等一下,如果我不是通过高考呢?”俞建锋说。

“什么?”刘兴宇问。

“我是保送上大学的。”俞建锋说。

“也有可能是自荐的。”一旁的孙可芸插嘴道。

刘兴宇心想:自荐!你干脆自尽得了。他想了一下,说:“所以,如果没有高考、保送、自荐这些过程,也就不会有进大学这个结果了,是吗?所以高考,保送,自荐这些过程决定了你进大学这个结果,是吗?非常感谢!对方辩友已经承认了我方观点——过程决定结果!”

“等一下,我不是高考、保送、也不是自荐进来的;我是买进来的。”孙可芸说。

“买进来的?”刘兴宇看了一眼张鹏,很无奈地笑着问:“这样也可以吗?”

张鹏说:“现在是练习嘛,多想想对方可能地回应,也有好处。”

刘兴宇心想:就算你是买进来的,不一样得托关系、找人、花钱,这不也是过程吗?于是,他说:“好!重新开始!请问对方辩友,你是怎样进大学的?”

孙可芸说:“我是走进来的!”说完,她得意地看着刘兴宇;与此同时,一脸坏坏的笑。

同样的表情,曾出现在两千多年前辩论大师苏格拉底的脸上。

当时,苏格拉底的学生向他请教:“什么是诡辩?”

苏格拉底考虑了一下,说:“有一个干净的人和一个邋遢的人。同时去拜访某人,主人烧了一大桶水请两个人洗澡。你说,洗澡的会是哪一个?”这个问题乍听上去会有点奇怪,敢情古希腊人的待客之道不是请客人喝茶,而是请人家洗澡。只是不知道这个整个古希腊的风俗,还是苏府上独特的礼术。

那个学生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他按照常规思维推理了一下,回答说:“那个邋遢的人会洗。”

苏格拉底说:“错了!洗澡的是爱干净的人,而那个邋遢的人不喜欢洗澡,所以才会邋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洗澡的确就像请客喝茶一样,是随客人的意愿。客人愿意洗就洗;如果客人看到你家浴盆的造型不符合其一贯的风格;或者试试你准备的洗澡水,觉得水热得离谱,怀疑你是想借洗澡的名义烫死他,那么人家就可以不洗。

学生想了想,点头承认老师说得正确。而苏格拉底又摇摇头,说:“不对,洗澡的是那个邋遢的人,因为他需要洗澡。”要是这么说的话,主人的行为就有一种霸道的意味——连佛祖和上帝的圣殿也没规定进门的人必须先洗澡啊!洗不洗澡是别人的自由,如果人人都洗得干干净净的,那么丐帮的大侠们岂不是一点儿个性都没有了?还有,如果客人带着宠物怎么办?你还连他的宠物一起洗吗?那如果他的宠物是一只蚂蚁呢……

学生糊涂了,问老师,究竟谁该洗澡。苏格拉底说:“两个都洗了,爱干净的人喜欢干净,所以又洗了一次;而邋遢的人需要洗澡,所以也洗了。”苏格拉底此话中似乎有一句潜台词:高尚人品的感召力是无穷的,所以邋遢者受到感化,进而见贤思齐,所以才会去洗澡。当然,丐帮的部分弟子对此持十分不屑的态度,他们表示:谁那么高尚?让他来感化我一下试试?诚然,这时高尚已经不解决问题了;应付这种情况,需要的是像苏格拉底那样的雄辩高手。只要被苏大师在耳边念上几句咒,一辈子不洗澡的人也会立马跳进澡盆里。君若不信。请继续往下看:

学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他们都洗了澡。”

苏格拉底嘿嘿一声,说:“你又错了。两人都没洗澡,干净的人不需要洗澡,而邋遢的人打死也不会洗!”如果是这样的话,热情的主人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就像给客人倒了两杯茶,客人却连杯子都不碰一下。客人不喝茶,主人可以把茶水拿去浇花;希望请人洗澡的那位家里的花园够大,也使那两盆洗澡水不至于浪费吧。

而看着学生晕头转向、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苏格拉底鼻孔里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同时,脸上带着孙可芸式的坏坏的笑。和唐僧纯粹的念经不同,苏格拉底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会先把你的思维领进一个框框里,然后带着你一起绕,直到把你彻底绕晕为止;相比起听人念经,雄辩术不但会让听者头痛,还会让人觉得天旋地转。所以上述那个犟嘴的丐帮弟子如果遇到了苏格拉底,他肯定会忙不迭地跳进澡盆里——那怕那里面灌满了101℃的沸水。

另一方面,苏格拉底这种高速绕圈子的思维艺术不是每个人都能跟得上的。正常人听完他的教诲之后,可能都会像前文中的那个学生一样晕头转向;除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之外,世上可能再找不到这么能绕的人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苏格拉底那一门派只延续了短短三代,之后就断了香火——亚历山大大帝显然不能算是这一门派的传承者;亚里士多德虽然教过这位马其顿王,但前者的政治理念是建筑在各自为政的希腊城邦制基础上的——在苏氏看来,那正是希腊文化繁荣的基础;而亚历山大后来建立的中央集权帝国对希腊人来说无异是野蛮人的行径。

刘兴宇万没想到孙可芸会这样回答,心想:走进来?你怎么不说你是飞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