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何须待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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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面对孙可芸那刁钻到近似于无赖的回答,刘兴宇征了一下。但他这回学聪明了,说:“如果没有走路这个过程,你就无法得到进大学这个结果,不是吗?所以说,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谢谢!”

这下他们才没话了。刘兴宇抓住对手大脑发岔的空挡,赶紧发起下一波攻势:“请问对方辩友,什么是‘哥德巴赫猜想?’

刘兴宇理想中,对方应该将‘哥德巴赫猜想’的定义娓娓道来:

然后刘兴宇就可以说,数学大师陈省生说过:“用小学数学一样可以论证哥德巴赫猜想,但这毫无意义。我们论证它的意义,在于论证它的过程中获得数学上新的突破和发现。”陈景润等一批科学家通过论证它,实现了自我。哥德巴赫猜想的结果就是简单的“1+1”,而论证的过程却蕴含着无穷的价值。这不正说明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吗?

但是,在场的好几个人都直接说:“‘哥德巴赫猜想’?不知道!”

“啊?”刘兴宇一下子晕了——他考虑到了一切,却没顾及到生物系学生对于世界级数学难题的热爱程度。

马靖问:“是不是‘1+1=2’那个?”

刘兴宇说:“哥德巴赫猜想是‘1+1’,‘1+1=2’那是小学算术!”

马靖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一脸肃穆地说:“是吗?我还真不知道!”

刘兴宇心想:小子,有本事你装得再萌一点,离雏儿只有一步之遥了!而刘兴宇所面对的情况,古希腊雄辩家欧布利德斯先生似乎也遇到过。有一次,欧布利德斯对听众甲说:“你没有失掉的东西,就是你有的东西,对不对?”

听众甲回答:“对呀!”

欧布利德斯接着说:“你没有失掉头上的角,那你就是头上有角的人了。”

理想中,听众甲应该是先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突然,他瞪大了眼睛,并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这表示他那木瓜脑袋已经思维成熟了。接着他会说:“原来是这样!瞧我这驴木脑袋!”然后,该听众会把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肉麻的溢美之词统统倒出来,以此表达对欧布利德斯高超口才由衷地敬仰。

但事情常常不能如人所愿。有时候,听者会长时间的表示疑惑,直到雄辩家胡子都长出三寸了,他也没能反应过来。那个时候,雄辩家就会对该听众产生一种深刻的认识——你这种理解力低下的笨蛋,简直是对听众这一职业的侮辱!有时候,听者倒是能绕明白,但他只会轻轻地说一句:“你脑子有问题吧!神经病!”说话的同时,还会以怀疑的眼光瞪雄辩家一眼。然后,像避传染病一样地跑开了,好像神经病会传染似的。

另一种情况则更加麻烦。比如某些牛X——或自以为牛X的人物,学了点诡辩技巧,就喜欢去戏弄人,以此显摆自己的能耐。有一次,该牛人去饭馆,先要了一盘饺子。结果饺子馅不合口味,该牛人不想吃,就让服务员换了一碗米线,吃过之后不给钱就想走。服务员拦住他,说:“您吃的米线还没给钱呢!”

该牛人说:“我吃的米线是用饺子换的。”

服务员说:“那饺子你也没给钱啊。”

这个时候,该牛人就会说:“饺子我没吃呀!”

理想中,服务员应该会很困惑,想反驳,又不知从何下口;然后,眼睁睁看着该牛人走掉,却又无可奈何。

但实际结果却是:人家听不懂该牛人在说什么,也没功夫跟他绕。于是,服务员直接对里屋喊道:“老板!有个家伙想吃霸王餐!”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身高一米八七的壮汉拎着擀面杖出来,把该牛人狠狠地收拾一顿……

所以辩论这种事不是独角戏——优秀的辩论家需要有知识丰富、理解力超常却又拙口钝腮,且有闲功夫、愿意跟你耗时间的对手作为陪衬,才能显出其本事来。偏偏生科院选拔出来的辩手们多数都是知识面和理解力都有限,却又伶牙俐齿、舌尖口快的主儿。俞建锋甚至还反问刘兴宇:“对了,刚才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刘兴宇深吸了一口气,从鼻子里叹出来,说:“算了,当我没说过,咱们继续吧……”

晚饭后,大家再接再厉,誓将扯皮进行到底。

到九点左右,孙可芸感叹道:“哎呀!今天可是星期六啊!别人都出去玩了,咱们却要在这儿‘吵架’,咱的命好苦啊!”

马靖说:“是啊,要不,今儿就到这儿吧!”

张鹏说:“可是,离比赛只有几天了,以咱们现有的水平,怎么跟人家比?不多练练,怎么能行?”

听到这种高瞻远瞩且绽放着光辉思想的论调,大家都没有脸再说话了。

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半死不活的衰样儿,张鹏轻轻叹了口气,说:“要不,大家休息会儿吧。”

听到这话,大家回光返照般地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俞建锋说:“张鹏,你说,咱要不要去外国语学院探听一下,弄点情报回来?”

“嗯?什么意思?”张鹏问。

俞建锋微微一笑,说:“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孙可芸似乎来了劲头,忙说:“我倒是认识外国语学院的人,要不,我去侦察一下吧!”

“啊?那怕是不好吧……”张鹏想了一下,问:“你真的认识人吗?”

“是啊,我有个高中同学,就是外国语学院的。”

“了解一下对方的准备情况,倒是也好!最好能把他们准备的资料也拷一份过来……”听到这话,刘兴宇抬头看了张鹏一眼,心想:你怎么不说顺便抓个舌头回来?那不是问得更清楚?

“那我去啦!”说着,孙可芸起身要走。

“干什么去?”张鹏问。

“去探听情报啊!”

“可是,都这会儿了,你要去哪儿探听情报?”

“啊?”孙可芸眉头微皱。

“算了,等明天再去吧。再说,我们今儿晚上也快完了。”张鹏说。

“噢!”孙可芸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张鹏说:“好了!休息够了,咱们继续……”

十一点的时候,办公楼要关门了。门卫上来敦促大家赶紧死出该大楼——当然,他在说话时,使用了委婉的表意方法,因为这毕竟是在大学里,不能辱没了斯文。另一方面,虽然是在办公楼,但玉大的学子们秉承了在教学楼里养成的良好习惯:只要没人来赶,他们就会赖着不走——大有与所据房屋共存亡的气概。

大家都走了,刘兴宇照例跟张鹏到路灯下面继续奋斗。一开始,刘兴宇深感张部长的知遇之恩,在多个场合把张鹏含蓄而猛烈地敬仰了一番。所以,张部长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于是对他格外的照顾——所谓照顾,就是别人都跑光了,他领着刘兴宇继续做更深入的研究。

张鹏翻开小本子,皱着眉头说:“刚才这个问题,我总觉得还有深入和细化的空间。”

“啊……”刘兴宇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哈欠,却突然意识到此举大大地不妥,于是赶紧用力把嘴合上——果断地将此哈欠咬死在萌芽状态;然后,在嗓子里“嗯”了一声,把夭折的哈欠转化为赞同声的前奏,使此声赞叹更具深沉、凝重的意味。同时,心里希望张鹏没发现这里面的蹊跷。为了尽快转移张鹏的注意力,刘兴宇问:“你说的是哪个问题?”

“刚才那个足球的问题,”他指着笔记本,问:“这句刚才是谁提的?”

刘兴宇看了一眼,说:“这个问题最初是俞建锋提的,他说,‘足球比赛最具价值的是其比赛过程,要不然,直接扔硬币决定胜负不就行了,何必再费劲去踢?’”

张鹏点了点头,说:“然后你说,‘如果结果不重要,大家又何须在场上拼命抢一个球呢?每人发个球,人人有球踢,皆大欢喜,还不用担心受伤,那不是更好吗?如果结果不重要,咱为什么总是喊着冲出亚洲呢?冲出亚洲太累,就在家里玩玩、自娱自乐,不是也很好吗?’”

“嗯!”刘兴宇轻轻点头。心想:的确是累啊!

“在这里,我总觉得,还有扩展的空间。”张鹏说。

刘兴宇尽义务敷衍道:“啊?嗯!”心想:扩展空间?你当是写小说吗?

张鹏开始构思他的小说:“正方可以继续说——02年咱们冲出亚洲了,可是在世界杯上一球未进、一分未得,如果只看结果,这可真够球迷郁闷了,看球还有什么快乐可言?”他边说,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这回,刘兴宇连点头都没力气了——他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以此表明自己的主观意识还没有完全泯灭。

张鹏又说:“反方可以说——如果只看重过程,一球未进、一分未得,什么样的球迷能从这种自虐的过程体验到快乐呢?”

这时,刘兴宇连眼珠也转不动了,只能从喉咙里轻轻地嗯一声,作为自己仍然活着的证据。在这过程中,也只有“自虐”那个词能令刘兴宇眼前一亮;除此之外,从张鹏嘴里出来的话,对他只能起到催眠的效果……

当张鹏最终把当晚的所有段子都修改到令自己满意时,已经十一点半了。在此之前,刘兴宇曾极为羞涩地向张鹏暗示:他们的宿舍要关大门了——大一新生的宿舍管得严,待会儿进不去,就麻烦了。对此,张鹏极为洒脱地挥了一下手,打消了刘兴宇这种毫无份量的顾虑,并满怀豪情地说:“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当刘兴宇跟着张鹏到宿舍楼门口时,他不易察觉地坏笑了一下,心想:看你要怎么说?那位看门大爷可不是好讲话的!

这时,张鹏堆起笑脸,冲着窗里说:“大爷!麻烦您给开下大门行吗?”

里面传出一个干瘪而尖锐的声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知道学校的规定吗?”

“哈哈!同学聚会,没注意时间,结果回来晚了!”

“下次注意点哈!”

“哎!好咧!谢谢您了哈!”

刘兴宇心里纳闷:咱们明明是在练习辩论,为什么要讲“同学聚会”?他差点忍不住要去纠正张鹏——如果不是考虑到他是领导,刘兴宇可能真的就脱口而出了。那一刻,刘兴宇突然产生了一种地下工作者特有的辛酸情绪,幸而浓重的倦意冲淡了这份凄凉。他冲张鹏微微咧嘴,并轻轻点头,然后,独自向四楼爬去。同时心想:这是辩论吗?搞阶级斗争也没那么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