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暮色已深,燕幕城顾不上路人诧异的眼光,在大家小巷中一路小跑,来到那四个女人住的院落处,轻手轻脚摸到墙根,听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心里暗叫不好。
他一个翻身,越过墙头的桃花,落入院中,果然小院寂静,里里外外人去楼空,只有一口大铁锅还孤零零地支在角落,里面残留着半锅子稀饭,石桌上有两碟剩菜和一些凌乱的碗筷,看来她们走得也是颇为仓促,来不及吃完就匆匆上路。
燕幕城仰头叹了口气,这个陈汤啊,苦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她们去的是楼兰,山不转水转,还有见面机会。
正想推门而出,又匆匆举步返回小屋,他想或许能发现什么有关她们身份的线索,走进这间寒酸得令人发指的小屋,一览无余,只有一张简陋的大床和一个瘸了条腿的凳子,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真没想到这些衣饰鲜亮的大美女们居然比自己还节省,住这么破的地方,他又是感叹又是失望,把门带上正想走人,突然目光一凝,欢喜得快要跳出来。
一个酒葫芦安静地躺在门背后。
黄皮囊红头绳,正是夏曼古丽送给自己那一款,委委屈屈地望着自己。
燕幕城拎了起来,晃了晃,里面大半壶的葡萄酒居然还在,看来这几个妞对葡萄酒不感冒啊,也多亏了这一点,他才能和亲爱的小葫芦重新团聚。
……
这意外的发现让燕幕城精神大振,他点亮火折子把这间小屋再仔细搜索一遍,希望能发现自己的羊皮袄牛皮靴之类的老朋友,心想这些男人的东西,姑娘家用不着,或许会随手扔在屋子角落里,可惜他弯腰细细找了一圈,竟然没有。
心里一阵小难过,估计真被这几个女贼当废物样给扔掉了,唉……
难过的时候,他就想喝酒,拔开木塞,“啵”的一声,这华丽的响声瞬间点燃了燕幕城的酒瘾,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痛饮了好大几口,一抹嘴巴,爽!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在小院上空,一树的桃花暗香浮动,让简陋的小院子立刻高大上起来,多了一份幽静和雅致。
燕幕城静静地走到石桌前,桌上是一碟红烧羊肉和一碟芹菜,还剩下一大盘子,他从锅子添了一碗稀饭,默默吃了起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从小受义父义母影响,生活异常节俭,这里有饭有菜不吃掉实在是太浪费了。
可他刚兴冲冲扒了一口饭,腮帮子定住眼珠子鼓起,噗噗吐了一地,这饭苦中带骚,竟然有一股熟悉的马尿味。他站起来瞪眼半晌,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这感觉很快得到验证,他猛然发现一个黄布条压在碗下,借助月光拿起一看,差点气得吐血,上面一行清秀的隶书:
请君吃马尿,祝君心情欢畅
还挺押韵……
看来被女贼首领发现了,竟然中招喝了马尿拌饭,燕幕城心在咆哮,又暗暗佩服这女贼的智商,这么多人居然猜到是自己,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心里对她还有一丝感激,如果她在饭里也放了巴豆,自己可就惨了。
正在自我安慰,肚子一股热浪直冲鼻腔,随后肠胃风起云涌,接着响屁不绝于耳,肚子立刻痛得让人抽搐。
燕幕城这才发现酒葫芦的红头绳子上也绑着一个小布条,他咬牙切齿拿起来一看,上面秀秀气气地写着:
以君之道还施君身,祝君快乐无边
还是这么…押韵……
原来巴豆下在酒里!燕幕城捂着肚子疯了一般向茅厕狂奔,刚到门口硬生生刹住脚步,他忍住腹中的剧痛,点亮火折子去细细查看茅厕。
果然发现脚踩的木板是折断之后再黏上的,不用火折子还真的看不出来,燕幕城惊出一身冷汗!
可以想象如果急吼吼一脚踩上去,自己这个大汉第一剑客铁定会仰八叉摔进厕所里,光荣地成为大汉历史上第一个掉进粪坑的大侠,名扬千古。
真是一环扣一环,就像她的鞭法一样,燕幕城眼帘浮现出那个女人戏谑的笑容,执卷读书时像一只文静的白鸽,施展诡计时又像一条阴险的毒蛇。
那天晚上,燕幕城来来回回上了21趟茅厕,简直快把大肠给拉掉,不仅整个人活活苗条了10斤,第二天一早走上街头时,他一路腿软的样子,惹得上街买菜的妇女们掩嘴偷笑,脸上都是你懂得的表情……
而同一时间段,四位英姿飒爽的女子正牵着三匹骆驼策马骑在去楼兰的路上,为了一个很肯能成为现实的假设,她们一路笑个不停。
“大当家的,你怎么知道是那个臭小子干的?”那个叫小草的绿衣少女吃吃笑道:“真想看看他在粪坑里打滚的衰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想了一个上午,我们的饭菜应该没问题,能让我们拉肚子拉了一夜,肯定是放了巴豆了,而官兵小偷或者我们的仇人不可能用这么可笑的方式对付我们,所以想来想去,我就想到了一张嬉皮笑脸的脸,这匹马的主人。”
赵如刀微微一笑,拍拍红虎脑袋。
“大当家,你为什么不放毒!毒死那个杀千刀的,我现在腿都是酸的!”
一个女子打马恨声道,她脸色蜡黄,气色萎靡,显然对燕幕城恨到极点!
“小叶,如果那家伙没发现酒葫芦,也没吃我们的故意留下的剩菜剩饭……而被房东或者其他人吃了呢?那我们岂不是活活害死了一个无辜人的性命。”赵如刀叹息道,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失望。
这三个姐妹都是她的爱将,在武艺上已经有以一敌十的本领,可在心智上,还需要多历练一番,尽快成熟起来。
如此月刀寨才能屹立不倒。
……
神色萎靡地走回商队住地,眼尖的马努老爹看见一个晚上廋了十斤的燕幕城步履蹒跚的回来,大吃一惊。
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燕幕城微微一笑,很狡猾地保持沉默,马努老爹也不好多问,心里猜想燕幕城一定遇到非常强悍的对手,打了一天一夜,才累得不成人形,顿时一阵心疼。
为了让燕大侠好好调养,他正要宣布商队今天继续在楼兰停留一天,却被燕幕城及时制止了,说自己最多一个小时就能恢复,希望驼队按既定时间出发。
马努老爹一阵感动,又敬又佩。
大侠就是大侠,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连忙吩咐客栈厨房给燕幕城炖了一大碗鸡汤,带着路上慢慢服用。
其实燕幕城急着赶路的心理很简单,那四个女人已经去楼兰了,自己要尽快追上去,新账老账一起算。
却没想到老爹这么感动,又是炖汤又是慰问的,让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商队其他人却不像老爹这么爱心浓浓,反而是一片流言蜚语:
“喂,你们知道吗?那马屁精在外头过了一个晚上才回来呢?走回来时脚啊软的像棉花!”
“靠!这混蛋一定去找万花楼了!”
“那是,看他那副软趴趴的怂样,肯定不止找了一个姑娘,差点爬回来!”
“活该!这混蛋!”
“我真搞不懂,东家怎么还宠着他,听说还叫人给这小淫贼吨鸡汤喝!”
“唉,老爹真是老了!”
“是啊,被马屁精哄得团团转!”
“嘘……别吵,东家来了,快闪!”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从此以后,燕幕城的外号群在后门狗、马屁精、小白脸之后又光荣地新添了一个雅号:“一夜腿软小淫贼。”
据说当燕幕城听到这个外号以后,连鸡汤都洒了一地。
……
出发前,马努老爹在阳关城外的一片有绿荫的空地上,召集所有商队成员开了一个动员大会,这是从长安出发来到阳关历经三个月时间的首次会议。
这次会议很重要。
300多人围成一圈,都聚精会神地盘膝坐在地上,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倾听。高空俯视,像极了一块巨大的艾曼克。
马努老爹首先让四个人拉起一张用布绘制的巨大西域地图。
燕幕城抬眼看过去,很像夏曼古丽送给他那副小地图,但是国名地名和图标更为详尽,而且每个国家的河流山川沙漠等都用图画的形式标得一清二楚。
不愧为专业人士,他默默点赞。
老爹折了一根小树枝,指着地图道:“各位,我们从阳关出发,就正式踏入西域了,想必大家的心情和老汉我的心情一样兴奋得难以入睡,呵呵。”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大宛,一路上大概需要再走八千到一万里,下一站就是楼兰,然后要途经若羌、且末、精绝、于阗、皮山、疏勒、捐毒、最后到大苑,路上行走和在各国买卖停留的时间,估计要八个月到一年左右的时间。”
说道这里,他放下树枝,目光徐徐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遍,表情由慈爱变为严厉,语气也渐渐犀利,“从长安出发到阳关,到目前为止,有赖大家的辛苦,这一路来还算顺顺利利,没有人生病,没有人受伤,更没有人死。”
“但是……”他语气骤然沉重,“接下来的八千到一万里路,将是连绵不断吃人的沙漠,国与国之间是大片大片的无人区,还有比沙漠更凶狠的马贼和沙匪。”
他一字一顿道,“接下来的一年,我们这316人当中,会有人生病,有人受伤,还可能——有人会死。”
这个“死”字音拖得很长,令人听得触目惊心,胆小的人已吓得脸色铁青。
“所以,现在有谁愿意退出,老汉我送路费和路引,他可以回去!之前领的一半俸禄也不必退回,就当是你们从长安到阳关的酬劳了。”
次言一出,众人一片惊诧。
老爹这么做明显是亏了,因为所有的酬金是指一去一回两年的薪水,而从长安到阳关还不到整个过程的四分之一。
萨努尔表情尤为震惊。
老爹这么做,虽然不至于亏本,但如果打退堂鼓的人多的话,此次西行的利润至少会减去三成,他嘴巴蠕动了一下,不过还是忍住了终究没有开口。他相信爹爹这么做,一定有他充分的理由。
燕幕城很感动,为老爹的仁义!他以为众人或许都和他一样,感慨于老爹的恩义,反而不好意思提出离开,都会留下来同舟共济,完成自己当初的承诺。
可是现实总比理想要市侩得多。
陆陆续续地站出来46人,大多数是负责照看货物的伙计,护卫全部都留下,他们眼神虽然躲闪着老爹的目光,面带愧色,可是脚步很坚定,他们宁可回去受穷,也不想死在万里之遥的沙漠。
老爹不喜不悲地看了他们一眼,对儿子萨努尔微笑道,“立刻给他们准备钱、路引和骆驼。
“好的!”萨努尔沉声道,幸好走的人不是特别多,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想明白老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未来是一段艰难的旅程,需要每个人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才能顺利闯关,所以在出发前,首先要删掉那些意志软弱者、胆怯着、投机者、浑水摸鱼者。
这样才能走得健康,走得放心,走得稳固,才能顺利地走完漫长的丝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