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桀看桑弘羊被他说动了,抓住时机说:“你是高级知识分子,有舞文动墨的本事,写奏章非你莫属。”上官桀要他写参奏霍光的奏章,风险太大了,一旦参不倒霍光,首先倒霉的就是他桑弘羊。可是,又不好当面拒绝上官桀的要求。不拒绝得有个不拒绝的理由。他年龄虽大,脑子依然灵活,很快有了应付上官桀的办法。他绕着弯问:“老将军认为奏章是联名上呢,还是署我桑某一个人的名字?”
上官桀拍着胸脯说:“当然是联名了。大家都来参奏霍光,皇上就会信以为真。”
桑弘羊摇了摇头,问:“你知道当皇帝的人最怕什么?”
上官桀答不上来。
桑弘羊说:“所有的皇帝最怕、最恨的是大臣们拉帮结派。”
“啊!”上官桀领悟过来。桑弘羊说得没错,历朝历代的皇帝不怕哪个大臣刚愎直谏面折廷争,就怕臣子结党营私。因为结党营私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上官桀赞同桑弘羊的看法,说:“那就署你一个人的名字。”
“署我一个人的名字,老夫也不会写。”
“为什么?”上官桀不解地盯视着桑弘羊。
桑弘羊叹息着说:“老夫分量不够。如果皇上不相信、不理睬,等于我们白忙一场。”
上官桀想想也是。御史大夫虽然位列三公,但要参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大将军,显然是蚍蜉难撼大树。他急得抓头挠腮:“这该怎么办?”
桑弘羊断然说:“让盖长公主写。”
上官桀扑哧笑了:“她比老夫强不了多少,大字识不得几个。”
“她不是还有个私人秘书丁外人吗?如果参倒霍光,丁外人功不可没,别说封侯了,就是封王也容易;如果参不倒霍光,霍光也奈何不了皇帝的姐姐,更怪罪不到老将军的头上。这样,可进可退,请老将军三思。”
头脑简单的上官桀击掌赞成:“还是御史大夫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去找盖长公主。”
上官桀按照桑弘羊出的主意来见盖长公主。
“老浑蛋!”盖长公主秀眉横竖,大骂桑弘羊,“老奸巨猾的东西,这样重要的奏章丁外人会写吗?他明明是在躲避推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要参霍光的秘密,我们就不能放过他。走,跟我到御史大夫府去。”
三更时分,一辆马车停在御史大夫门口,盖长公主和上官桀下车叩响了门。不等院公打问,盖长公主就亮出身份。院公一听说是皇帝的姐姐来了,连忙把盖长公主迎接进去。
桑弘羊听说盖长公主造访,已经猜测到她的来意。虽然不愿接见,已经来不及回避,只得穿好衣服到客厅里迎接。
一见面,盖长公主就吹嘘说:“早就想来看望御史大夫,可皇帝那里一刻也离不开人,每天有几百份奏章要我一一整理,而后再送给皇上御览。”
桑弘羊在朝廷上走动了五十多年,何尝不知道宫里的传文程序。大臣们上的文牒奏章都是先交给领尚书房,领尚书房登记、挑选后由值班太监再呈给皇帝。现在又多了一道程序,那就是还要经过大将军霍光这道关。她盖长公主进宫只不过是照顾皇上的生活起居,没有人给她那么大的权力。她这么说,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份威慑他。别忘了,他可是汉朝的两代元老,在伺候汉武帝的几十年中,几任宰相窦婴、公孙贺、刘屈牦,哪个不是皇亲贵胄,尽管他们都像几株根深叶茂的大树,盘根错节,却一个个被连根拔掉,全都死在刘彻的屠刀下,而他不过是一棵孤独的小树,反而顽强地生存下来。不是他命大,而是他头脑灵敏,能审时度势,看风使舵,躲过了一场场灾难。盖长公主这次来明明是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他不会轻易上“贼船”。
盖长公主亮出了底牌:“我为什么连夜来找御史大夫,桑大人心知肚明,也就不绕弯子了。霍光把持朝纲,独断独行,皇上虽然宽怀大度,胸纳百川,但忍耐是有限的,早就想削弱霍家的势力,可惜没有借口,也没有人出这个头。现在机会来了,他向掌玺官索要玉玺以及在广明阅兵的事已将篡逆之心暴露无遗。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又受先帝重托,总不能眼看着有人危及皇帝而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吧!”对这样的老臣仅凭她的威势,桑弘羊是不买账的,只有搬出皇上,他才会俯首听命。尽管这套话是她编出来的,皇上并不知情,但桑弘羊是不敢去问皇上的。这就是盖长公主的聪明之处。
桑弘羊果然没敢追根问底。不管盖长公主的话是真是假,他都得顺着盖长公主的话意,讨好盖长公主:“长公主身在皇上左右,对皇上的心思自然是一清二楚。”
盖长公主:“你既然明白皇上的心意,看着办吧!”
盖长公主把桑弘羊逼到了悬崖峭壁,他没有退路了。
盖长公主锲而不舍,步步紧逼:“我只要御史大夫秉笔书写这个奏章,并不让你署自己的名字。”
说得好听,用我的笔写出的奏章,就是不署我的名字,皇上一查还是会查到我桑弘羊头上。这不是欺骗三岁小孩的把戏,谁相信。桑弘羊依然不愿替他们写这个奏章。
盖长公主看桑弘羊不表态,又使出一招:“御史大夫能仿百家字体,你仿照燕王的字体以燕王的口气伪造燕王的奏章呈上去。这既为皇帝尽了忠心,也保护了自己,你还有什么犹豫的。”这是盖长公主在来的路上想出的一个一箭双雕之计,以保护桑弘羊为名,拉他入伙;同时,也迫使燕王早日带兵进京支援他们。
久历宦海风浪的桑弘羊决不会让她当枪使,但无退路,不得不硬起腰杆说:“长公主过奖了,老夫身为臣子,理当为皇帝尽忠效劳。可是,长公主不是不知道老夫的为人,从不做弄虚作假、栽赃他人、损害自己声誉的事情。”
一向气盛心傲,至尊至贵的盖长公主哪里受得了桑弘羊这种侮辱和倨傲无礼。她冷笑着说:“如此说来,只有御史大夫是正人君子,我们都是奸邪小人了。奸邪小人怎么敢和正人君子合污同流、沆瀣一气。”说完起身要走。
桑弘羊慌了,连忙拦住:“长公主慢走!”他后悔自己太直率,忘了他面对的是皇族亲贵的无冕之王,得罪谁也得罪不起的皇帝的姐姐。他慌忙赔礼道歉:“都怪老夫冲撞了长公主,罪该万死。长公主,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老夫这一回吧!”桑弘羊并不是一个铮铮铁汉,只不过是年高功显,硬是装出来的道貌岸然。现在遇到盖长公主这样的权贵,他不得不低眉顺眼,知难而退了。
峰回路转,盖长公主占了上风。一不做,二不休,必须把他逼到绝路上,让他死无退路。她语气不高却锋芒毕露:“御史大夫不合作也行,不过,你家贪污盐、铁、酒官卖款的事,我会让廷尉关照的。”桑弘羊很明白她说的“关照”绝对不是照顾、袒护的意思,而是要变本加厉地惩治他的儿子。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也深知盖长公主的心狠手辣。前任宰相公孙贺家的巫蛊之祸就是她告发的,武帝一怒之下,屠杀了公孙三族。他权衡利弊,等待廷尉传讯儿子束手待毙,不如加入盖长公主他们的阵线,也许真的能参倒霍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在盖长公主的淫威下,他不得不明确表态:“老夫按照长公主的意思办就是了。”
盖长公主临走又给桑弘羊撂下一句话:“这事天知地知,只有我们三人知。”
上贼船易,下贼船难啊!桑弘羊叹息着。
盖长公主回府后把联合上官桀和桑弘羊的事告诉了丁外人,丁外人比她看得远、想得周密。他提醒盖长公主把霍光参倒了,大将军的官位就落到了上官桀的头上。上官桀做事比霍光还专横。“到那时,就说他硬着把我封侯的事办成了,我们还不是什么都得听他的,那种俯首听命的日子可不好过。”
丁外人说得是,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她问丁外人:“你说怎么办?”
丁外人早已胸有成竹,说:“我们得马上和燕王联系,让他知道有人假借他的名义状告霍光,让他打着追查栽赃人的名义带兵进京。如果霍光真的倒台了,他可以鼓动将士们兵谏,要挟皇上让他接替霍光的职位。燕王是你的弟弟,好赖是一家人,大权没有旁落。”
盖长公主连连说:“你说得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马上写信和燕王秘密联系。”
丁外人说:“不可!”
“又怎么了?”盖长公主不解地看着丁外人问。
丁外人解释说:“不能写信留下证据,要派可靠人带去口信。一旦事情暴露,只要把带口信的人杀了,死无对证,咱们什么事情也不会有的。”
盖长公主敬佩丁外人想得周到,催促丁外人快去找人星夜起程请燕王再次起兵。
上官安很快从皇后女儿那里得知刘弗陵已经收到了燕王参奏霍光的奏章。只要把霍光参倒,大司马、大将军的官位非父亲莫属。他父亲掌握了军政大权,他当宫廷禁卫统领也就胜券稳操了。后宫是自己的女儿母仪天下,禁宫由他掌管,朝廷上是父亲左右形势,大汉天下尽在上官家的掌握之中。他遏制不住心中的喜悦,邀集了几个朋友去喝酒。在酒席上,他忘乎所以,夸夸其谈,炫耀自己女儿是皇后,皇帝是他的女婿,经常请他进宫饮宴,把进宫的荣耀描绘得辉煌而又生动:“你们知道我女儿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吗?住在银铺玉砌、金碧辉煌的皇后宫……你们知道她穿戴的是什么吗?凤冠霞帔,镶满了金珠玉佩……戴的是翡翠手镯,珍珠项链,鸡心耳环,孔雀金簪……用的是银碟玉碗,夜光银杯,坐的是车舆凤辇,珠帘銮驾……皇上请我,不,是我女婿请我,吃的是御膳国宴,喝的是玉液琼浆……饮宴时还有笙歌和奏,美女伴舞……那些舞女一个个美如天仙,比我的老婆漂亮一百倍一千倍……霍兰简直是一团破棉烂絮……”他醉了,滔滔不绝地说着醉话。
朋友们怕上官安酒后惹事,把他送回府邸。
上官安看见自己住的房舍,哭喊起来:“你们说皇帝的岳丈,现任的车骑将军,住这样的宅院寒酸不寒酸,丢不丢人,跟其他将军府相比,就是茅草破庵。不要它,统统给我烧掉。”说着跑进厨房,拿了根着火的柴棒摇晃着要去点房子。府上的家奴不敢上前劝解,请来了霍兰。
“你疯了!”霍兰拉住上官安往屋里拖。上官安一把将霍兰推倒在地,怒吼着:“你是什么东西!大将军我都不怕,还怕他的女儿?!”
“你!”霍兰第一次听到丈夫侮辱父亲,气得甩下丈夫不管,又觉得他在大院里疯疯癫癫,丢人现眼,不得不叫人把上官安拖进了厢房。
上官安躺在床上呼呼睡去。梦呓中说:“你霍光有什么了不起,竟敢欺负到我上官家头上……咱们走着瞧……要不了几天,你就得给我滚出皇宫大院……”
霍兰一怔,惊问:“你说什么?”
上官安眯缝着醉眼,咧斜着嘴说:“你们霍家完了,我们上官家胜了……”
霍兰对上官父子近日的诡秘行动早有了怀疑,但不知他们在做什么。现在上官安的几句醉话,让她豁然开亮,原来他们是在搞她父亲。她必须马上回府告诉父亲。
她这次回府,无意中发现了母亲的隐情,也为她以后的死埋下了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