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长公主人在宫中,心还留在盖侯府丁外人身上。
她进宫后住进刘弗陵寝宫斜对面的一间华贵的耳房里。刘弗陵的起居膳食仍然由高昂带领的太监和宫女负责,她只是偶尔过来检查一下。每到晚上刘弗陵睡下后,她就无事可做了。刚进宫时还算谨慎,隔几天偷偷回盖侯府一次,后来胆子就大了,每天夜深人静时就溜回府和丁外人相会。她有出入禁宫的腰牌,禁卫兵也都认得她,自然是畅行无阻。不过,时间一长,她深夜出入宫禁的事就不胫而走,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盖长公主也觉得这样不是长远之计,急召上官安,催逼给丁外人封侯的事。
上官安说:“我父亲说可以先把丁外人调进宫。”
盖长公主深知丁外人进宫的危险性。大臣们一旦发现他们私通,她是皇上的姐姐,没人敢把她怎么样,丁外人可是淫乱宫闱之罪呀!轻者被驱逐出宫,重者是要诛灭三族的。过去因为淫乱宫闱罪,王公侍卫被放逐和诛死的还少吗?她不愿走这步险棋,也不敢走这步险棋。她大发雷霆:“难道要让丁外人以我情夫的名义住进宫里吗?”上官安想赖账,反驳说:“就是丁外人封了侯,也不能在宫里和尊贵的长公主私通。”盖长公主虽然看出上官安的别有用心,但现在还不想得罪这位国丈。于是说:“你们父子只要把丁外人封侯的事办成,以后的事我自有办法。再等一个月,你们看着办吧!到时再食言,我就不仁不义了。”
盖长公主给上官安限定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一年他上官安也不敢保证办成给丁外人封侯的事。他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岳父坚决不同意的态度。岳父不同意的事,就是皇上也没有办法。上官安只得以实相告,吞吞吐吐地说:“是……是我岳父不同意给丁外人封侯。”
“他怎么说?”
上官安迟疑着。
“你说啊!”
上官安只得说:“他说一个私通公主的奸夫也要封侯……”
上官安话没说完,盖长公主就一脚踢翻了座凳,气得跺着脚大骂霍光:“霍光是什么东西,还不是我刘家的一只看门狗。维护主人倒还罢了,敢回头咬主人,主人就会把他杀了。”这种话只有她盖长公主敢说,朝廷上下没有人敢这样辱骂霍大将军的。上官安连听也不敢听,生怕连累到自己。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慌汗一边往后退,想一走了之。
“你给我站住,你说,丁外人的事你们到底办不办?”
上官安无可奈何地说:“大将军不同意的事情,就是皇上也不敢办。”
盖长公主气得好长时间说不出话,终于从牙缝里迸出“参倒他”三个字。
上官安吓得一个劲地擦着头上的汗。
盖长公主步步紧逼:“你是害怕这个大将军,还是舍不得参你的岳父?”
上官安的确害怕霍光的虎威,不敢和岳父分庭抗礼。他为难地低着头,任从盖长公主的训斥。
盖长公主挥挥手说:“你走吧,让你父亲来见我。”
上官桀闻讯急忙来见盖长公主。
盖长公主劈头问上官桀:“霍光不同意,你说怎么办?”上官桀挠着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盖长公主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知道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参不倒霍光的,只有联合上官父子才有希望成功。所以,她不能和上官父子闹僵,还得笼络他们利用他们。她态度缓和了,带着乞求的口气,装出一副令人怜悯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左将军,咱们别无选择,是霍光逼着我们参他的。”
上官桀犹豫着。霍光毕竟是他的亲家。两人虽然反了目,他一时也不敢撼动这棵大树。他为难地说:“让我想想。”
盖长公主急得哭起来:“盖侯啊,你为什么走得那样早呀,留下我无依无靠,谁能帮我的忙啊!”
上官桀也感到太窝气了。霍光是首辅大臣,他是辅政大臣,两人只不过一字之差。可是,霍光把这个“首”字抬得太高了,高得神圣不可侵犯。这样居人之下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忍受了,他第一次有了觊觎首辅大臣的野心。
“那就按照长公主的意思办吧!”上官桀话是这么说,但底气还是不足。
盖长公主觉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事得慢慢来。上官父子和霍光已经是貌合神离,迟早会投到她的麾下和她一起干掉霍光的。她挥挥手说:“我再等你一个月。”
盖长公主下了逐客令,上官桀巴不得离开盖侯府,他连一句告辞的话也顾不得说就退了出去。
丁外人封侯的事搅扰得上官桀心烦意乱,回到家里看谁都不顺眼,见谁都发脾气。上官夫人本想安慰丈夫,话没出口就被他骂得狗血喷头。霍兰得知婆婆受了气,想来规劝公公。上官桀看见霍兰又想起了霍光,更加来气,把霍兰从他的书房轰了出去。一天下来,府上的人都躲着他,老婆、媳妇不理他,他再也不想在家里待下去,一甩门走了出去。家人跟在后面。他回头骂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去逛窑子!”家人只得停住脚步。
他盲目地在街上走着,夜色朦胧,一抬头看见走到了御史大夫府门口。他想起了桑弘羊也在怨恨霍光,同病相怜,何不找御史大夫发泄发泄胸中的怨愤。
桑府家人一看是上官将军来了,连忙去向桑弘羊禀报,桑弘羊亲自迎接上官桀进了客厅。还没有落座,上官桀就气愤地述说着霍光如何专权,如何武断,从没有把他们这些辅政大臣放在眼里等,把桑弘羊家的桌案捶得“嘭嘭”响。
“哈哈哈!”桑弘羊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万万没有想到,霍光欺负人欺负到他亲家头上了,众叛亲离呀!”桑迁也在一边发泄怨气:“盐铁官卖我给皇家积蓄了那么多的钱财,现在说撤就撤了,弄得我什么官都不是。这不是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吗?”
上官桀擂着桌子说:“你们说,这样下去我们怎样和他一起保朝共事。”
桑弘羊心里窃喜,但不知上官桀心里是真的反对霍光,还是仅仅发泄怨气。人家毕竟是亲家,发泄怨气之后,会不会还是关系依旧,照常来往,他也不得而知只能笑而不答。
上官桀继续发着怨愤:“霍光现在是千夫所指,众矢之的,我看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桑弘羊希望霍光有这样的结局,但不知上官桀说的话有什么依据,试探着问:“将军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兔子尾巴长不了?”上官桀这才把盖长公主要扳倒霍光的话告诉了桑弘羊。桑弘羊笑着问上官桀:“莫非你也有这个意思?你们可是亲家呀!”上官桀毫不掩饰地说:“他无情,我也就无义,参他!”桑弘羊激上官桀:“这是一着险棋,霍光也不是好参的。”上官桀说:“如果御史大夫能帮我们出谋划策,这事定然成功。”
桑弘羊是个谨慎人,不会轻而易举表态。霍光的女儿是上官桀的儿媳妇;当今皇后是上官桀的孙女,又是霍光的外孙女。他是什么,是外人,外人怎么敢参与皇亲国戚之间的争斗呢?如果参奏失败,霍光不会对上官桀怎么样,而他得当替罪羊。可是,他又害怕上官桀他们参奏成功,霍光倒了,上官桀掌了军政大权,扭回头找碴儿,又拿桑迁的事开刀。他深知上官桀比霍光更狠毒。他希望霍光倒台,但不希望上官桀掌权。在进退两难中,他只能这样说:“我说上官大人呀,心字头上一把刀,该忍你还得忍着点。先帝托我们当辅政大臣,咱们都担负着辅佐幼主、扶保大汉江山的重任,遇事相互谦让相互谅解点,以大局为重。”桑弘羊的话更加激怒了上官桀:
“霍光什么时候把我们当成了辅政大臣。我们对他尊重,他什么时候对我们尊重过;我们对他忍让,他什么时候对我们谦让过,他早就不把我们当成辅政大臣了。参他,扳倒他。我决心已定,你到底干不干?不干,我就和长公主一起干。”上官桀破釜沉舟了。
桑弘羊早听说盖长公主对霍光也有怨恨。要么跟着上官桀他们一起干,要么坐等廷尉对儿子的调查,任凭人家的处理。他审时度势,现在有了上官桀这样的皇亲和盖长公主这样的无冕之王,如果和他们联手,参倒霍光应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但要有把握,这把握就是扳倒霍光的强有力证据。他问上官桀:“老将军要参霍光,不知拿到霍光的什么把柄?”
上官桀撸着袖子说:“他把持朝纲独断独行,他飞扬跋扈,破规逾制。”
“就这些?就这些就能参倒霍光?!”
桑弘羊在心里笑起这两个人。一个是妇人之见,凭霍光不给丁外人封侯一件事就想参倒霍光,简直是白日做梦;一个是迂腐之辈,手中无凭无据,依靠咋咋呼呼想扳倒霍光,最终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摇着头说:“你们就以这几句空话皇上就能相信,就能准了你们的本,罢黜霍光吗?”
“还有……”上官桀接着说,“他纵容那些文学、贤良攻击先帝;他……”桑弘羊摇摇手,说:“你可别忘了,召开盐铁会议是皇上批准的,让大家畅所欲言也是皇上允许的。要想参倒霍光,必须要有击中要害的证据。”
上官桀急问:“御史大夫一定有高招,我可是专门来领教的。快说,快说!”
桑弘羊凑近上官桀,握了握上官桀的手,说:“听我一句劝告,霍光你们是参不倒的,除非你们有他图谋不轨,篡朝谋位的证据。”
“这……”上官桀挠着头,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不过……”桑弘羊提醒上官桀,“霍光也不是无懈可击。传说他在广明阅兵时让全军将士喊忠于他的口号,不知老将军听说没有。”
“听说了,听说了!全京城都在传这件事。”
“还有,霍光曾逼迫过掌玺官交出玉玺那件事,不知老将军是否记得?”
“记得,记得!是掌玺官亲口说的。”
“老将军以为这两件事是不是可以证明霍光有篡朝谋位的野心?”
上官桀茅塞顿开,拍着脑袋说:“我怎么把这些事情都忘了。御史大夫就是棋高一着。我和盖长公主都是粗人,写不了奏章,还是请你老出山,定然大功告成。事成之后,我保证奏明皇上,把大司马的官位送给你。”桑弘羊哈哈笑起来:“我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官做到御史大夫也就到顶了,早就没有了再升官的奢望。依我看,将来的大司马、大将军非你莫属。”
上官桀一想到坐上大司马、大将军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要参倒霍光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他拍着胸脯向桑弘羊保证:“只要参倒了霍光,一定恢复盐、铁、酒官卖制度,盐铁总监照旧让桑迁去当。”
这正是桑弘羊所要的。只有参倒霍光才能保住儿子,只有参倒霍光,才能保住他们家的既得利益。他决心加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