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东门灵堂高搭,笙乐低吟,如泣如诉。上官皇后率领三公九卿、宰执百僚日夜守灵。
国家不可一日无主,朝里不能一时无君。上官皇后提醒霍光:“外祖父不能只顾悲哀,应该考虑立嗣继位的大事。”
霍光为难地说:“我已苦思了三个昼夜,在武帝先皇的儿子中只剩下广陵王刘胥了。”
张安世听他们提到广陵王凑过来阻拦说:“刘胥乖张荒唐,没有君主的德行,先帝生前就不喜欢他。”霍光忧心忡忡地说:“我已经查过汉室的王系世表,高祖时封的刘氏王至今已历一百多年,血统早已疏远,有的还断绝了后代,有的因犯王法被废除,有的被指控撤销了爵位。现在屈指数来,刘氏王侯后裔已经是寥寥无几。而且,他们远在封国,我们对他们知道甚少,无法了解他们的学识和德行。”
在座公卿们点头称是,却面面相觑,就是提不出合适的人选。
上官皇后急了,说:“后嗣不立,无人扛幡送葬,怎么也不能发丧。选拔太子是当务之急。”
霍光也说:“君主不立,政局难稳。立君是重中之重。大家快发表自己的意见吧!”
张安世突然想起一个人选,说:“现在的昌邑王刘贺是武帝的孙子,他的父亲刘髆是武帝和李夫人生的儿子。在孙子辈中,只有刘贺最近了。”
霍光问:“德学如何?”
张安世摇摇头说:“不知道。”
霍光说:“既然对刘贺不了解,我看还是不要破坏长幼为序这个规矩,让刘胥回来继位吧!”
大司农田延年据理力辩说:“周太王贬逐他的长子姬太白而立他的幼子姬季当了继承人,周文王舍弃长子姬邑考而立姬邑考弟弟姬发当了周武王。前朝已经开了废长立幼的先河,刘胥既然不称职,只好立王孙刘贺了。”
霍光问杨敞:“宰相的意见呢?”
杨敞说:“我听大将军的。”
霍光又问:“大家的意见呢?”
众人都说:“我们都听大将军的。”
上官皇后说:“就这样定了!”
霍光当即派宗正刘德和少府(宫廷供应部部长)史乐成带着上官皇后的懿旨去昌邑国接昌邑王进京。
刘贺的父亲刘髆是刘彻的第四个儿子,自幼身体不好,刘彻就封他为昌邑王去了昌邑封国,没多久就死了。刘贺是跟着父亲在昌邑国长大的。刘髆死得早,没有人能管教得了他,养成了不务正业、狂浪不羁的性格。他一天到晚带着一群狐朋狗友不是吃喝享乐就是上山打猎撵兔子。你听,他们来了……
“追呀!”
“往山下跑了,快追呀!”
十几匹马穿林越涧从山上追下来。领头的一匹黑色高头大马首先冲下山来。马上骑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疯狂地抽打着坐骑。这人长着一副猥琐的丑陋面相,刀条脸、黄胡须、小眼睛、翘嘴巴,衣饰却不一般,身着盘龙箭袍,脚蹬黄缎长筒靴,与之相得益彰的是他座下的那副马鞍金镶玉坠,闪闪发光,叮当作响。他就是昌邑国王刘贺。他后面的那些人,虽然也骑着马,但穿着打扮却五花八门乱七八糟。有的像侠客,有的像纨绔公子哥,有的像土匪,有的像囚徒,有的像乞丐,还有的像流浪汉。他们在追赶一只麋鹿。麋鹿蹦跳越涧,刘贺拈弓搭箭瞄准。麋鹿在跑上一座土坡时,羽箭飞来,一翻身倒在地上,后面响起一片叫好声:
“好箭法,好箭法!”
“大王真是神手,箭不虚发。”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刘贺策马上坡从麋鹿尸体身边掠过,腰一弯手一伸把麋鹿抓起横放在马背上,呼啸而去。后边的那些随从又是一片叫好声。
在山下的一个饭庄前,刘贺勒住了马。
店伙计看见有客人来,连忙迎接出来:“欢迎客官光临,欢迎客官光临!”一边赔着笑一边接过刘贺的马缰绳。刘贺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向饭庄里走去,他的那些随从也在饭庄门口下了马。
店伙计看见来了这么多客人满心欢喜,热情地把他们领到一个包间,弯腰打躬地问:“客官吃什么?”刘贺眯着小眼睛,撅着黄胡子向窗外他的黑马瞥了一眼。店伙计一时没有弄懂刘贺的意思,愣站着。随从大胡子张骂起来:“你瞎眼了?”流浪汉姜嬉笑着说:“这伙计眼没瞎,就是长到屁股上了。”店伙计一看这些人不好惹,连忙笑着说:“小人蠢,小人笨,请客官指教。”另外两个急不可待,跑出去把麋鹿从马背上卸下抬了进来。刘贺指着麋鹿说:“本王要吃烤鹿。”店伙计听刘贺说是“本王”,愣怔了一下,他打量着刘贺,人虽长得不起眼,穿着和架势却不一般,赶忙招呼店里的人把麋鹿抬了进去。
王宫总管王善满脸谄笑着奉承刘贺:“大王这马比千里驹还快,一眨眼就跑了二百多里。”
“大王的骑马术天下无双,四海无敌。”土匪黄跟着吹捧刘贺。
刘贺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乞丐李捧着肚子说:“大王,我们从天明跑到现在肚子都饿瘪了,先弄点饭吃吃吧!”
刘贺挥舞着袍袖,豪爽地说:“好,本王有的是钱,大家尽管海吃海喝,吃饱喝足了,再跟本王进山打猎。”
大家一齐欢呼起来:“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纨绔公子对店伙计喊着:“听见没有,快给我们把鹿烤好,吃了饭还要上山打猎。”
店伙计连声答应:“好了,好了!马上来!”
几个伙计把“吱吱”冒着油泡的烤鹿抬上来放在餐桌上。没等刘贺发话,乞丐李伸手就撕下一块,正要往嘴里塞被公子唐按住,训斥道:“大王还没有动筷子,懂不懂上尊下卑的规矩?”刘贺却不讲究这些礼节,挥着袍袖说:“没事没事,尽管吃,尽管吃!”他的袍袖在油乎乎的烤鹿身上拂来掠去,沾满了油腻。王善要给刘贺擦,刘贺满不在乎地说:“算了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去我就把这件王袍扔了。”
他们吆五喝六,大吃大喝起来。
店里的人偷偷议论:“都是什么人,这样邋遢癫狂?”
“还不是一群死猫溜狗。”店伙计暗暗指了指刘贺说:“人家说是什么王?”
“看他长那样子,倒像个王八。”
“嘘……”厨师制止他们。他认识刘贺,告诫说,“那个黄胡子就是咱们的昌邑王。去年打猎在这里吃过饭。”
“他?”店里的人有点不相信。
“相信不相信,人家照样当王侯。”厨师说。
正在这时,饭庄外响起一片锣鼓声。
刘贺打开窗户往外看,外面围着一群人。他问店伙计:“那里是干什么的?”店伙计说:“今天有庙会,各庄都出动了表演队,可热闹了。”刘贺把筷子一扔跑了出去。随从们也跟着出去,拥着刘贺往里面挤去。
圈子里有跑旱船的,耍狮子的,跳大神的,新媳妇倒骑驴回娘家等节目。他们踏着“铿锵,铿锵”的锣鼓声起劲地扭着、跳着、唱着、拉着长腔吆喝着。刘贺看得血热心跳,跑进去把那个倒骑在驴上的女人拉下来,又从她的老公手里夺过鞭子,一纵身倒骑在驴背上,挥着赶驴鞭子,晃着身子扭起来。随从们一片叫好声,围观的群众也跟着拍起手来。刘贺越扭越高兴,竟然唱起来:
新媳妇回娘家不住回头看,
舍不得新郎啊泪涟涟……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刘贺,把他从驴背上拉了下来。刘贺大怒,一看是昌邑国的中尉王吉。王吉是朝廷派来的侍卫官,刘贺自然不敢得罪他,笑着问:“你怎么来了?”王吉说:“皇帝驾崩,朝廷命令所有诸侯王进京奔丧,大王却跑到二百里外打猎。如果有人汇报上去,大将军会追究大王的。”刘贺连忙承认错误说:“侍卫官屡屡教导我,我非常高兴。不过,你可不要告诉上边的官员,我知错就是了。为了感谢你的提醒,本王赏赐你牛肉五斤,酒五石,干肉五包。你快回去自个儿吃吧!”说完,又挤进人群闹腾起来。王吉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