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弄权者:最后一个汉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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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一次早朝

刘贺接到上朝的通知后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宫里的生活习惯还没有适应,又要他上朝理事,他真不知道在朝廷上面对文武百官应该说什么、干什么?

当皇帝和他在昌邑当诸侯王大不一样,事事处处都受到限制。吃饭有规定的时间,不到点不能吃。哪像他在昌邑王宫里,想吃什么,什么时候想吃,随手就可拿来,甚至可以亲手去做,自己做出来的饭食既可口又不限量。入宫后的第一顿饭他就没有吃饱。御膳太监限制他这道菜只能吃一口,那道菜不能多吃。有的菜他觉得不好吃,御膳太监却要他吃;有的菜他觉得好吃,太监又说那菜不能多吃。直到撤宴,他还像什么也没有吃似的。半夜醒来,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有那严格的上朝礼节,礼宾司让他演练了一次又一次,走错一步,就让他重来,拿捏得浑身都累出了汗。高深沉闷的宫殿又压得他透不过气,他想出去转转,宫卫们挡驾说,皇帝不能随便外出,出了事末将们担当不起。想起在昌邑国的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王子生活,他后悔当了这个皇帝。

催王见驾的钟声,执事太监的“圣驾上朝了……”的传呼声,陡然而起的鼓乐声让刘贺更加不知所措。他何曾经历过这种烦琐的礼仪和严格的登殿程序。在昌邑国他如果不想理事,只要袍袖一挥,王公大臣们就心领神会,退出了王宫。可是,今天他不敢。这里不是昌邑国,而是大汉的京城;他也不是那个独居东海一隅的小王子,而是大汉王朝的皇帝。等待他的也不再是昌邑国的那些僚属腐臣、狐朋狗友,而是三公阁老、重臣将勋。他不想上朝,还必须得上朝去,好像和谁赌气似的,一甩袖袍,一个人走了出去,把伺候和跟随他的太监宫女抛在后面。

“皇上慢走!”高昂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

未央宫前殿巍然威严,执枪挺戟站着的禁军卫士更是严峻凛然,使刘贺心惊胆战望而却步。

“皇上,大臣们都在上面等待着朝见陛下!”高昂委婉地催促刘贺。

刘贺不得不登上那自下而上一眼看不到头的台阶。鼓乐声有节奏地吹打起来,刘贺抬左脚怕踏错了鼓点,迈右腿又怕坏了宫里的规矩,慌乱中双足偏偏又被衮衮的华服缠住,打了个趔趄。如果不是高昂扶住,就被绊倒在地,闹出一场笑话。朝王见驾的威严本来是显示皇帝君临天下的声灵赫濯,但对刘贺来说,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在那一刻,他真想拂袖回去。

高昂发现皇上的袍角被绊住了,慌忙跪在地上解开。刘贺这才迈开步,在两旁四排文武大臣的众目睽睽之下,低着头弯着腰吃力地往上面爬去。他感到两旁的文武大臣都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唯有他像一个诚惶诚恐的臣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上了多少台阶,终于走过那半里长的迎驾队伍登上了金銮宝殿,坐进了九龙宝座。随着一阵海浪般的三呼万岁声,三公九卿、宰执百僚、文臣武将都俯伏在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威严的宫殿,第一次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第一次接受百官朝贺。尽管也想摆出一副至高无上的架势,还是没有摆脱长期养成的那种流气、猴气和酸气。他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当他俯视满殿的文武大臣像一群蚂蚁一样俯伏在地时,才意识到自己是个至高无上的皇帝。顿时有了自信,有了勇气。他翘起黄胡子,挥着袖袍说了声:“罢了!”

“罢了”是什么意思?朝臣们谁也不理解这句话的动作含意,有人还把“罢了”误听为“罢朝”,爬起身想走,发现同僚们纹丝不动,不得不又俯伏在地。

“罢了”是刘贺在昌邑国王宫接受臣僚们请安时的习惯用语,也就是“不用了”的意思。龚遂提醒刘贺:“皇上应该说平身。”刘贺恍悟,慌忙改口说:“爱卿们平身。”大臣们这才站起身,井然有序地站在殿下等待着皇帝发号施令。

此时,笼罩在刘贺心里的恐惧感和畏缩感已经被雄踞天下、傲视苍穹的君主威严代之,他开始藐视这些宰执百僚,他们和昌邑国的那些臣僚没有两样,都是他的臣民。在臣民面前,他没有不敢说不敢干的事。他挺了挺身子说:“朕入继大统,靠众卿相助。朕知恩图报,全朝文武都有封赏。”

新主登基,大封功臣,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大家屏声静气地等待着。

刘贺却说:“你们都是亲王的亲王,侯爷的侯爷,朕从昌邑国带来的重臣在朝廷却没有官位,没有官位便名不正言不顺,难以站立朝纲。所以,朕颁诏封昌邑国宰相安乐为长乐宫卫尉,郎中令龚遂为未央宫卫尉,禁卫官王吉为宫廷尚书令……”

龚遂和王吉事先没有听到封赏他们的任何消息,猛然听到都感到突然和害怕。安乐却扬扬得意,慌忙跪地谢恩。殿下则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什么,陛下一句话就罢了大将军两个女婿的两宫禁卫司令官?”

“听说皇上还要把三公六部全换成他们昌邑国的人,是不是欺我京城无人。”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霍光和他的两个女婿任胜和邓广汉。

霍光也感到突然。他望了一眼任胜和邓广汉。两人也在看着他。霍光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耐心等待。

张安世忍无可忍,挺身出班谏道:“臣以为此诏不妥。长乐宫乃是皇太后的居宫,不得到她的允许,禁卫官是不能随便更换的。”田延年也愤然出班抗争:“昌邑国的大臣无功无勋,一入京就委以要职,何以服众。”丙吉提出强烈要求:“此诏有悖众意,乞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僚们也一致要求:“乞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贺大怒,拍案而起,厉声诘问:“朕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是朕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

顿时鸦雀无声,大臣们敢怒不敢言。宰相杨敞吓得头上冒汗,身子往人堆里躲。

刘贺自以为满朝文武已经臣服于他,连霍光对他封赏昌邑国幕僚的决定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机不可失,他要借着这个机会给这个大司马、大将军点颜色看看。如果不这样,满朝文武的心里,只有大将军,哪里还有他这个皇帝,哪里还听从他的圣谕。同时,也杀杀霍光的威风。霍光资格老,功高震主。如果还像昭帝时代一样,封个侯也得征得他的同意,他不同意皇帝就不敢颁诏,皇帝还算什么皇帝。擒贼先擒王,只要把霍光驱逐出皇宫,以后就没有人敢和他面折廷争、分庭抗礼了。

刘贺扫了一眼大殿,殿下平平静静。他大着胆子宣谕:“大将军过去是为了照顾幼小的先帝才住在宫里,现在朕已经是成熟的皇帝,不需要任何人照料,准许他回家静养。如果觉得府上简陋的话,国库里有的是银子,朕给你起造一座豪华的‘大将军府’如何?”

霍光对刘贺封赏昌邑国乌七八糟的人早就抑制不住气愤,他本想面折廷争,挺身诤谏。可是,当看到文武大臣据理抗辩,他要说的话他们都替他说了时也就忍住了。没想到这刘贺得寸进尺,这么快就要他解甲归田。他不留恋自己的高位,但忍受不了这个气,承载不住这种屈辱。他想发火,他想抗旨,他想甩袖而去。可是,当他看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等待着他怒发冲冠,大闹金殿时,又冷静下来。只要他一表示反对意见,未央宫就会大乱,他的部下,他的女婿们就会蜂拥而上,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昏君拉下皇帝的宝座。他担待不起扰乱皇宫,欺君罔上的罪名。他要留“忠臣”二字于青史,留美名于人间。于是,他泰然自若,神定气静地出班跪伏在地,奏道:“臣手无寸功又年逾花甲,愿解甲归田。”

“哎……”刘贺拖着长腔,装出一副博大宽怀的样子赞扬霍光,“谁敢说大将军手无寸功,立朕为帝,保刘家社稷就是旷世之功。大将军谦恭谨逊,率先垂范,把朝政让给昌邑国的后生俊才,朕从心底敬仰大将军。”

“皇上!”任胜怒火难按,想出班力辩,被范明友拉住。

刘贺害怕大臣们再哄闹起来,急于结束朝会,挥着手说:“没有什么事就散朝了。”

待大臣们抬起头时,刘贺已经从后宫门走了出去。安乐紧紧追随在刘贺后面。刘贺得意忘形地对安乐炫耀:“没想到当皇帝有这么大的权势,朕说东他们不敢往西。”安乐谄媚地吹捧刘贺:“陛下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谁敢抗旨谁就是乱臣贼子。”

刘贺高兴得前仰后合,大笑起来。

“陛下留步!”龚遂慌不择径,一脚高一脚低地追上来哭拜于地,“陛下,大祸就在眼前。”安乐怪罪龚遂:“陛下初登大宝,本是喜日,你怎么说出这样晦气的话?”龚遂痛哭流涕地说:“陛下刚刚登基就这样骄恣狂悖,连大将军的权威也敢无视和儿戏。大将军宽厚的气量如沧海容万舟,但也是有限度的。陛下如果不收回成命,再这样闹下去,大祸就要临头了。”刘贺“嘿嘿”地笑着:“朕深知大将军忠厚仁人,断定他不会做逆臣贼子的。何况朕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令出正统,再大的官也不敢反对。”说着,扬长而去。

“陛下……”龚遂哭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