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太子安排好辅佐大臣之后,刘彻应该安心了,谁也想不到他又作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杀钩弋夫人。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刘彻早就想到刘弗陵幼小,母亲年盛,他之后钩弋夫人也会像老祖奶奶吕太后篡权夺位,淫乱宫廷。到那时,他在九泉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钩弋夫人废掉儿子,肆无忌惮地坐上皇位。霍光毕竟是臣,臣有再大的权力也遏制不住皇太后的野心。他早就想好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高公公!”他移了移头。一直伺候刘彻的高昂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连忙把手伸到枕头下抽出一份密封的诏书。刘彻示意送给霍光,无可奈何地说:“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霍光打开诏书,脸色突变。金日磾、上官桀、田千秋、桑弘羊惊异地望着霍光。霍光展示诏书,诏书上写着“处钩弋夫人死”几个赫然大字。但谁也不明白,皇上既然立了钩弋夫人的儿子为太子,为什么又要处死他的母亲。
钩弋夫人是李夫人宾天以后刘彻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她不仅长得秀丽而且能歌善舞,刘彻每次去边塞视察都把她带在身边。冬天的北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她和刘彻虽然住的是特制的中间垫着厚厚羊毛的双层牛皮大军帐,依然抵御不住寒气的侵袭。刘彻的脚冻肿了,肿得像红萝卜,痒得坐卧不安。每晚都是钩弋夫人把水烧好,用手试到不热不凉时才把他的脚按在盆子里,用她那雪白柔嫩的手和着温烫的水,把舒心和惬意从刘彻的脚上送到他的心髓里。每当此时,刘彻就激情难耐,捧起钩弋夫人桃花似的脸忘情地看着,畅怀地笑着,爱抚地亲吻着。
钩夫人心领神会,知道接下来他想要干的是什么。她主动送春抱怀,一层层地脱去衣衫。就在这年的北国战场上她怀上了刘弗陵。刘彻抚摸着钩弋夫人隆起的圆肚子,小孩似的央求着:“给我生个男孩吧!这男孩就是将来的太子,子以母贵,你就是朕的皇后。”钩弋夫人知道这是一句床笫戏言,因为那时刘彻已经立了卫皇后的儿子刘据为太子,刘彻就是再爱他的儿子也不敢废长立幼,改立太子。儿子不是太子,她也就永远当不上皇后。不过,刘彻爱她,爱她的儿子是真心实意的。现在,卫皇后和卫太子早就在巫蛊之乱时死去,钩弋夫人认为她当皇后,儿子当太子的机会来了,立马带着她的这个宝贝儿子从京城跑来伺候刘彻。
刘彻指了指诏书说:“这事交给霍光去办吧!”
霍光没有想到刘彻会这样残酷无情,下狠心处死这样贤惠且忠心于他的女人。钩弋夫人也万万没想到她这次是来送死的。
雨住了,天也快明了。刘彻迫不及待地催促霍光快去执行。
君命难违。霍光尽管不理解,但也要执行。他捧着圣诏在钩弋夫人住的寝宫外整整站了一个时辰,眼看天已大明,他才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宫门。守值宫女告诉他,夫人一大早就带着一群姐妹去了御花园。
昨夜的一场暴雨把御花园洗刷得明镜似的光亮,饱尝天恩霖雨后的花草树木生气勃勃地舒展开蓓蕾和叶子迎接着刚刚升起的雨后朝阳。满园的垂柳湿润而又清新,在晨风中摇曳、荡漾;天上的小鸟追逐嬉闹着穿过飘飞的柳枝,一路留下欢乐的鸣唱。钩弋夫人在林间欢快地奔跑着,身后飘起的披风像一团雪白的云朵追逐着她。
一群宫女在后面追喊着:“娘娘,娘娘……”
钩弋夫人鹤立草坪,仰望着头上的蓝天白云,小鸟高兴地旋转着、旋转着,她慢慢躺倒在绿茸茸的草地上,笑着、翻滚着。她从没有这样高兴过。就是在她被刘彻格外宠爱的那些日子里,她虽然感到荣幸和自豪,但心里却恐惧得像站在一块薄冰上,随时都要提防着冰块的突然破碎,掉进那深不可测的冰窟窿里。李夫人那双喷着妒火的可怕眼睛,金夫人对她冷如冰霜的嘲讽,蒋夫人在背后对她的恶意中伤,至今想起来都让她不寒而栗。她在宫里资历浅薄又生性柔弱,从不敢和她们对垒,总是退避三舍,处处躲避着她们。只有刘彻下朝来到她身边的那一刻,她才感到一个妃子被宠幸的愉悦和安全。
也是上天有眼,让李夫人进了荒野古冢,金夫人和蒋夫人也像江底沉船,被罚罪到永巷难以浮出水面,没有女人再跟她争宠夺爱,皇后之位舍她还能有谁?她梦寐以求,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当皇后的那一天。她不是急于要母仪天下,更不是想垂帘听政。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吕后协助高皇帝平定天下的盖世功勋,也没有窦太后蛮横霸道的淫威,她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在自己身上不再发生像高皇帝的戚夫人和景帝的栗夫人那样的悲剧。现在,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她当皇后的大局已定,封后的诏书迟早会下来的,再也没有重蹈历史覆辙的后顾之忧了。在这蓝天白云之下,花香鸟语之中,她怎么能不舒心畅快,仰天大笑呢?
宫女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
“夫人,你今天怎么这样高兴?”
钩弋夫人“咯咯”地笑个不停。
“是不是皇上又赏赐夫人了?”
一位老宫女指指自己发福的大肚子,猜测着:“是不是夫人这里又怀皇子了?”
钩弋夫人从草坪上一跃而起,举着手帕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喊着:“我要当皇后了,我要当皇后了。”
侍女们欢呼雀跃,一齐跪地祝贺。
钩弋夫人“咯咯”的笑声格外响亮,惊得草坪上觅食的一群小鸟,“嗖”的一声冲上蔚蓝的天空。
霍光远远就听到了钩弋夫人的笑声。此时,他正戎装佩剑,捧着一只托盘站在御花园里的翠云阁上。他来到这里好一会儿了,钩弋夫人的欢快奔跑,朗声欢笑,他都耳闻目睹。钩弋夫人越是高兴,霍光觉得他捧着的圣诏越是沉重。他是不忍心处死钩弋夫人的。她才仅仅二十六岁,正是春天桃花般的艳丽,夏天荷花一样的淡雅芬芳。他还认为她不应该死。她一向受皇上的宠爱,也一直忠心于皇上。在征战匈奴的战场上,她鞍前马后地照顾着刘彻;在刘彻的病榻前,她殷勤周到地伺候左右。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认错了字。他再次展开圣诏,一个字一个字地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圣诏写得很简单,就那么几个字。就是那几个字就要钩弋夫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永远离开她的小儿子,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冤魂,悲凄凄、哀惨惨地去阴曹地府报到,霍光不忍心再想下去。圣命难违,他只得步下台阶向钩弋夫人走去。他走得很慢,两脚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他也不想走得那么快,他心存侥幸,希望在这最后一刻,皇上会突然收回成命,留下钩弋夫人这条年轻的生命。可是,一直没有这个消息。皇上年老了,皇上糊涂了。他作为皇上的忠臣、重臣,不能不在这人命攸关的时刻提醒皇上“不能杀钩弋夫人!”他停住脚步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返身向刘彻的寝宫走去。
“陛下!”
刘彻问:“是霍光吗?钩弋夫人死了吗?她临死说了些什么?是不是骂我昏君、暴君,无情残忍?”霍光犹豫了一下,诚惶诚恐地问:“臣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杀死钩弋夫人?”刘彻瞪着呆滞的眼睛,想了好长时间,突然问:“你说什么,朕要杀死钩弋夫人?”
这个圣旨很可能是在刘彻昏迷时写下的,霍光庆幸自己没有草率地向钩弋夫人宣布这个处死她的命令。如果他不是这样谨慎,钩弋夫人现在正在黄泉路上向奈河桥走去。
霍光乘机亮了亮圣诏,说:“臣这就让高公公焚毁。”刘彻木讷地看着霍光,回想着。
霍光催促高昂快去。高昂正要走,刘彻又喊住了他:“慢……把圣旨拿过来让朕再看看。”
高昂把圣旨呈于刘彻。刘彻反复看着诏书,嘴里嘟哝着:“还真有这么回事。”他回忆着,终于想起来了,郑重地问:“霍光,你真的不明白朕的意思吗?”霍光说:“臣愚昧,求陛下明示。”刘彻彻底清醒了,叹了一口气,沉痛地说:“自古以来,国家之所以混乱,都是因为君王年纪太小,而母亲青春旺盛,没有人可以管得住她。吕太后挟幼主把持朝纲,淫乱宫廷就是教训。所以,朕不得不除掉钩弋夫人。我知道你不忍心让钩弋夫人死,其实朕也舍不得钩弋夫人去死。可是,为了刘家的江山永固,为了不让年轻的钩弋夫人在朕死后淫乱宫闱,把持刘氏的朝廷,朕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霍光恍然大悟。刘彻不愧是个英武的皇帝,就是比他想得高、看得远。他怎么没有想到处死钩弋夫人是事关江山社稷的问题呢?是的,如果留下钩弋夫人,一旦皇上去世,新主年幼,钩弋夫人操纵了朝中大权,他霍光还真的奈何不得这个年轻气盛的皇太后呢!他感激皇上为他以后的辅政着想,同时明白皇上把本不该他执行的任务而交给他的用意。那就是让他亲手铲除辅政路上的荆棘和草刺。他后悔自己没有坚决地执行这个任务。刘彻催促他:“快去吧!再迟疑,怕朕心一软又要收回这个决定了。”
霍光高大的背影消失了,刘彻又不安起来。他想最后再看钩弋夫人一眼,挣扎着从卧榻上坐了起来。
“皇上,您?”金日磾连忙拦住刘彻。
“快扶朕到观景楼上去。”推开金日磾就要下床。
高昂也担心地劝告刘彻:“陛下,您这龙体?”没等高昂话说完,刘彻就瞪着眼睛暴怒起来:“朕最后再看钩弋夫人一眼你们都不同意吗?”
金日磾无奈,只得背起刘彻向观景楼走去。
刘彻又交代高昂:“把田宰相召来,陪朕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