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如此坦率,叫杜晓晗刚刚有点回暖之意的心又是一凉,她问:“如果以后再面临选择呢?”赵亚铭没有立即回答,他抱紧她的双臂松开了一些。他的手臂一松,杜晓晗的心就像石头直坠悬崖,却于半空中止住,赵亚铭的双手把住了她的肩,将她的身体扭转过来,让她和他面对着面。他直盯着她的眼睛,双手稳稳将她把握住,说:“你就看吧——如果你相信我,给我时间。”〖=BT1a(〗第五章19〖=〗元旦过后,春节接踵而至。自杜德诠夫妇退休回老家后,每年春节,几个孩子都要回到杜德诠夫妇而今定居的小城,一家人团聚过年。这次回父母家过春节,是赵亚铭把杜晓晗送到长途汽车站的。
赵亚铭前女友带来的风波过去了,那次他们于痛苦的沉默之后,赵亚铭对她说,“如果你相信我,给我时间”,是的,她愿意相信他,在他那句话一出口,她立刻就和他心贴心了,没一点犹豫。事后她一个人细细想来,用心揣摩,理性分析,仍然愿意坚持初衷,爱他,信任他。她和赵亚铭的关系的进展,殷茱大体都知道,尤其是听杜晓晗描述了赵亚铭在车祸发生后的诸种表现,殷茱赞赏道:“难得,没什么大话,却挺能担事儿的。”杜晓晗说:“是,我也觉得他是这么个人。虽然看上去不强壮,其实满有气度,遇到他我觉得挺幸运的。”殷茱说:“看把你美的。”又说:“拨云见日了,瞧瞧你,整个走上了金光大道的样子。”殷茱所说“拨云见日”,是指先前有一次杜晓晗和她谈论赵亚铭时,他像一个谜,让杜晓晗费解,如今两人的情感势如破竹地前进,并已开始谈婚论嫁。结婚的事赵亚铭是这么说起来的,他们住在一起后,晚餐都是杜晓晗下厨做,赵亚铭对杜晓晗的厨艺十分倾倒,他倾倒的表现不是赞不绝口,而是吃得十分投入,饭量也比在外面吃饭时大。
赵亚铭不是胃口很壮的男人,连杜晓晗都不如,赵亚铭曾笑过她:“这么能吃,我不多挣点儿怎么养得起。”杜晓晗说:“你要加油嘛。”杜晓晗揣摩赵亚铭的口味,很快摸准了他口味的咸淡、轻重,变换着花样做菜,让赵亚铭食欲大开。一天晚餐时,赵亚铭咽下一嘴饭菜,正要对杜晓晗说句什么,恰好杜晓晗看到他嘴角粘了一粒米饭,笑着伸手将那粒米饭拿下来,拿下来也不搁在桌面上,而是直接放进自己嘴里。赵亚铭要说的话也不说了,拿过杜晓晗的手,用力捏在掌心,说:“晓晗,跟我结婚,做我的老婆,我们成家。”杜晓晗设想过,假如赵亚铭某一天跟自己求婚,他会怎么说,说什么;当她情不自禁设想求婚的情形,立刻又冒出另一个自己来自我告诫:瞎想什么,赵亚铭这个不会说话的人,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啊,说不定哪天晚上他们上床入睡前,他轻描淡写一句:“下周我们去办个手续吧”,就完了。没料到,他噼啪说出来,倒是字字雄浑,言简意赅,没一点恳求的意思,没一点商量的余地。
杜晓晗嘻嘻笑道:“你肚子里装着饭菜,肠胃忙着消化,就这么提这个事儿?”赵亚铭说:“那一会儿我洗个澡,换上正装,打上领带重新来一遍。”杜晓晗笑得几乎跌倒,说:“沐浴更衣就免了。”赵亚铭舒口气,说:“那我们就定在春节后结婚,具体的时间呢,你喜欢三月还是五月?”他的思维可真是步步稳健,刚提出求婚,就开始订日程,下一步就该进入倒计时了吧?杜晓晗又好笑,又感动,她想的不是三月还是五月,而是想放缓节奏,更充分更从容地体会这个时刻。赵亚铭见她不答,又说:“你要觉得时间紧,延到十月份也行,但不能拖到年底,年底我很忙。”这下杜晓晗忍不住气得发笑,说:“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恨?”赵亚铭愕然道:“为什么?”又摇头笑道:“你们这些知识女性,好吧,都由你来决定。你决定,我服从。”杜晓晗摇摇头,抓住他的手说:“我不是要决定权,——随你了,你定吧,我服从。”
下一次和殷茱喝茶,殷茱问她和赵亚铭怎么样了,杜晓晗直言相告:“春节后我们可能就要准备结婚了。”殷茱笑道:“神速啊。”杜晓晗说:“天意。”殷茱打趣了一阵,杜晓晗猛不丁问: “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新厌旧?”殷茱若有所思:“你是特指什么,还是泛泛而问?”杜晓晗说:“泛泛而问。也当个学术探讨。”殷茱说:“喜新厌旧嘛,人之常情。不过我倒不认为所有的男人成天想的都是小肚子下面那点事,大多数男人还是想拥有一份安稳的生活,一旦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他就有了重心,精力会用到事业和家庭建设上去,谁不想有一个稳定的可把握的世界?尤其男人,谁不想在事业上有些成就?就算以后他遇到什么令人头脑发热的情况,一般也不会轻易地不顾一切,毁掉他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生活体系。女人总觉得男人喜欢吐故纳新,担心自己一旦成为‘故’,说不定哪天被‘吐’掉,这要分析一下,你看,即便如今有些男人守着个好好的老婆,还在外面偷鸡摸狗,其实真想离婚的没几个。
不离婚,不单单是老婆死咬着不放,离不掉;还有其他原因,比如他自己取舍不下,犹豫不决;出轨是轻松的,把自己拦腰斩断是困难的。人再怎么喜欢轻装前行,再怎么喜新厌旧,都不愿意自己无根,根扎在哪里?扎在经历过的时光和事件中,怎么能说断就断?那是自抽底火。女人希望有人可依靠,有家庭可存身,男人莫不如此。男人发生婚外情,或也有女方的原因;即便女方的原因不是主要原因,怎么处理也要讲智慧,处理得好,家庭就不会散架,自己也不会出局。我的意思是,除了那种天性贪婪,永远都随风摇摆的人,大多数人还是知轻识重的。要说人性贪婪,吃不完要不完,女人不也一样?得陇望蜀的心谁都有,这扯远了。所以对一个男人,只要事先看好其基本品性:究竟是一个认真生活,认真想做事的人呢,还是只想在女人堆里求新求异、在性与情泥淖里浑水摸鱼的人,抓大放小,其他的就不要太纠缠。也不可能什么问题都事先处理完毕,生活是未知的,一路走一路对付呗。”
杜晓晗觉得殷茱真是厉害,她并未跟殷茱透露什么,殷茱却把问题说得直指人心,尽管对一个男人的基本人品怎么去审度、判断,是个问题,可那已是另外的问题了;尽管一个做事认真富有责任感的男人,是否就一定不会变节出轨,也有待争议,可那也是另一桩问题了。殷茱的话说得杜晓晗心有戚戚焉,她说了那么多,把杜晓晗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即便如此,她们又在这个话题的纵深方向上说了一阵。一说说出去老远,说得时间的轮盘飞速转动而不觉,然后才歇了口。喝了喝茶,殷茱改变线路说:“对了,我有个信息要告诉你,一个对你有用的信息。”殷茱向杜晓晗提供的信息是,某出版社需要美术编辑,可以前去试一试。杜晓晗迫切想换工作,就来了这么个信息。次日她前去应聘,可能在找工作上她运气总是不坏,一去就马到成功。赵亚铭替她高兴,说:“我带你出去庆贺一下。”他请她吃日本料理,她把殷茱叫上了,让自己的男友和自己最要好的女友见个面。一餐饭下来,杜晓晗和殷茱吃喝说笑,叽叽呱呱,尽情尽兴,赵亚铭被晾在了一边,有些插不上嘴。虽插不上嘴,但杜晓晗感受得到,他心里是高兴满足的,好比看着自己的孩子玩得开心而高兴。
有殷茱在场,赵亚铭的表现一如寻常,既不过分殷勤,也不故作高深,殷茱悄悄对杜晓晗说:“他人挺好,真是很难得的,祝贺祝贺。”杜晓晗也悄声说:“你也努力啊。”殷茱低声笑骂:“你是幸福得发了昏了,这事儿是‘努力’求得来的么?”杜晓晗不好意思地说:“是的是的,你说得对。”她幸福得真有些飘飘然了。吃饭途中她俩同去卫生间,在光洁铮亮、没有他人的洗手间里,殷茱突然笑嘻嘻问:“我想起一个问题,你原先说过,跟前面一个男朋友一接吻就恶心,现在跟你这个亚铭,还有没有那种感觉啊?”杜晓晗一愣,想一想,没有,确实没有过,她脸红了,殷茱心领神会,感叹说:“所以呀,爱能解决一切问题。”这一次过年回家,杜晓晗心情最愉快而充实,虽只是单身一人踏上回家之旅,但仿佛赵亚铭就坐在她身旁,他们预计在六月结婚。
她觉得自己好似一个满载而归的将军,感情有着落,工作合乎心意,赵亚铭跟她畅想过的宽敞洋房,也买下了。买那套房子,赵亚铭事先没向她透露丁点儿信息,直到不久前的一天,他开车把她带到城西摸底河河畔一个新落成的楼盘,走进其中一幢楼房,上到五楼,用钥匙打开一个房门,领她进入宽敞的、空空荡荡的房子内,把钥匙放到她手上:“女主人,这是你的钥匙。”新房子将近140个平方米,赵亚铭说:“抱歉,不是跃层,不过这个房子地段好,结构和整体设计都不错,窗外就是河景,而且楼上的屋顶属于我们,我们在上面设计一个带阳光房的屋顶花园,也相当于跃层了。”杜晓晗有些懵懂不信地跟着赵亚铭,这个房间那个房间地观看。不信,是不信这么一套价值不菲的房子真如同天上掉馅饼似的,啪的一下掉在自己面前;懵懂,是她脑子还沉浸在刚才赵亚铭喊“女主人”带给她的奇特感觉中。
女主人,这称谓从赵亚铭嘴里随意而出,好像随手抛给她一个花球,而她接到手,感觉是接到一顶王冠。王冠沉甸甸的,使她瞬间变了一个人,成了一个王国的主人,有了庄重大气的底气。这才意识到,人生原来有着一些里程碑似的瞬间,别人看不到,却默无声息地构筑起峰回路转、让回忆有迹可寻的段落。家的概念,第一次形神兼备地展现开来,摆在她眼前。这个等待着他们为之披挂装扮、即将张开双臂迎接他们伴随他们走入甜美生活的温馨家园,是赵亚铭建下的基业,是他交到她手上的。这便是赵亚铭的方式。她看重的倒不是这套阔气的洋房,即便他们婚后就在赵亚铭现在的公寓居住,她也不会感到有任何缺憾,在物质方面,她虽不至于以贫为乐,却也从不认为奢华是快乐的标准。小时候穿她姐的旧衣服,她没觉得委屈;后来上大学,她发觉打扮的乐趣,喜欢买衣买衫,也不过一个阶段的兴趣,而且看财力办事。
近两三年,她的衣着日趋简洁朴实,越来越无意于在衣着上做文章,穿着得体大方就满意了。有次赵亚铭一时兴起,主动提出陪她逛逛时装店,给她买两件好衣服,她一听便欣喜,再想而退缩,说:“算了,等哪天空了我约殷茱去逛逛小店,淘点价廉物美的衣服。再说你也不喜欢逛店,用不着舍命陪君子。”赵亚铭见她说得诚心,感慨道: “看我捡到个多好的宝贝。”她得了意,说:“那是,德才兼备,还天生丽质。就用不着雕琢了,对吧?”她第一次这么自我夸耀,意不在自夸,而是撒娇。撒娇,在杜晓晗不说破天荒,也是罕有难得的,因此希望赵亚铭应和她,赞赏她,使她得到鼓舞,赵亚铭这个该死的,却既不应和也不赞赏,只斜瞅她一眼,无声一笑。杜晓晗不甘心,追问一句:“你觉不觉得我好看啊?”赵亚铭说:“过得去。”杜晓晗想,再也不问那种白痴问题了。
读书时,她有过一个喜欢在衣着上标新立异的阶段,自己不认为那会儿有多么轻浮疯张,张扬是有一些张扬,年轻么,喜欢自我表现也是情理之中的。而今返璞归真,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难能可贵,不过是不同年龄段的不同心态。性情上她是始终如一的,衣着不图奢华,其他方面也如此。如今面对房子,她为之心动的,就是他把未来的幸福与她密切相连,倾心对她的一片心意。赵亚铭为他没买下跟她畅想过的跃层式房子抱歉,有何抱歉的呢,这已经非常好了。已经超出了她的期待,她担心的是,支付这么大房子的款项会不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于是问:“这要多少钱?会给你带来很大压力么?”赵亚铭说:“首付付了四成,其余的款项十年按揭。装修款和家具电器之类,把现在我这套房子卖掉就有了,还绰绰有余。以后付按揭就得我们俩同心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