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亲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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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李吉安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事,据他说来能结识的异性,无非公司里的女同事,前公司里的前女同事,女同事的一两个女朋友,还有就是业务上接触到的其他公司的女性,都不中他的意。他的女同事多是讲吃讲穿讲玩的,玩要玩得刺激,穿要穿得新潮,没事就聚在一起盘算如何怂恿某男士请她们的客。此外就是网上认识的人,更不靠谱。杜晓晗听着李吉安说他认识的那些个女人,觉得有趣,同时替李吉安叹息。可惜她身边的女友不多,否则就给这个老同学作介绍了。第一次她在家接待李吉安和范珉,就向赵亚铭交代了。她说得坦荡,心里预备着赵亚铭若为此发难,她便不予理会。赵亚铭只简单一句:“知道了。”杜晓晗问:“你没生气吧?”赵亚铭说:“我生气也拦不住你。”杜晓晗不禁发笑道:“好像我有意跟你作对似的。”赵亚铭不说什么,杜晓晗倒自己小心起来,和李吉安接触保持一个必要的距离。

之后,范珉不来了,李吉安单独上她家里来,她更是注意举止,李吉安也丝毫没有越界的表示,话语上也干干净净的。有了李吉安这个朋友,杜晓晗的一些心腹话也有人诉说,原先可以对殷茱说,现在是李吉安。对李吉安说话,不像对殷茱那么随意,却好过于身边无人。说真的,在杜晓晗眼里,李吉安差不多就是个同性朋友。然而有个夜晚,她竟然做了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跟李吉安温柔地相互拥抱,李吉安孩子似的把头放在她腿上躺着。醒来后自己吓一跳。次日晚上睡觉前,她浮泛地回想了一下那个梦,记得梦里她满怀温柔,那温柔的感觉十分美好,令人留恋。理性地说,她不认为那是自己对李吉安有心,无非是她太喜欢温柔的情感了,她心里是否有太多的温柔要求施展和回应?她和赵亚铭这么多年,房事上虽欠合意,总归还是相亲相爱,这方面并无多大亏欠啊。

忽想到如果殷茱知道这事,必定说:“这就是人性不知足的铁证。”自己好一阵笑。下次见了李吉安,倒没什么不自然的。李吉安这边,对杜晓晗不是丝毫没起过想法。第一次见杜晓晗,他愉快地看到她比过去更加成熟的美貌,虽说人有一点儿憔悴,可憔悴得恰到好处。她衣着打扮一点儿不时髦华丽,还是个恰到好处,言谈做派大大方方的,有说有笑,又绝不向着调笑、暧昧的方向泛滥。在跟杜晓晗后来的交往中,李吉安发觉他这位老同学真是少有的好女人,她要暗度陈仓搞点花招,她丈夫未必能够发现,可她就像心里绷着根警戒线一般,万事不逾越。丈夫不在身边,一个女人的日子总有些难处,李吉安却没听到过杜晓晗的抱怨。她从不在他面前说赵亚铭的不是,也很少像有些女人那样,遇到个体己的男性朋友,就满面忧色诉说自己心里的隐痛啊、难过啊,杜晓晗偶尔也说自己的一些烦恼,孩子的事,父母家的事,点到为止,甚至嘻嘻一笑,倒像说别人的故事。

有两次李吉安打电话,杜晓晗都在应急,一次是照照生病,她带着孩子在医院排队看病,保姆留在家里做饭;另一次是她的车子被别的车撞了,对方全责,他们都在现场等候交警前来处理。头一次李吉安赶了过去帮忙,第二次他要去,杜晓晗电话里说不用:“你过来也帮不了什么忙,就别跑了。”事后李吉安对她说:“你一个人应付这些事情,够难为你的。”杜晓晗说:“锻炼出来了。”接着说,“关键时候,我就没当自己是个女的。”说罢自己笑。自私的想法在李吉安脑子里冒过头,假如他这女同学和自己先生不和睦,有裂隙,他就有机会了。不过一是那种假设可叹地不存在,二是杜晓晗对他并无友情之外的更多意思。他的秘密想法得不到滋养,只能任凭它干瘪。敢作敢为不是李吉安的风格,他的性格反是遇事有些犹豫迟疑,还有点得过且过。

刚离婚那会儿,感情寂寞,想尽快找个女友,重新成家,找来找去没合意的,接着与杜晓晗重逢,相处愉快,他就安心地享受起这份温暖的情谊,不再积极继续他的寻找大业。杜晓晗说过,什么时候让他和赵亚铭认识一下,李吉安没那个愿望,她老公若是个热情洒脱的人,还好说,不过李吉安想象中那赵亚铭一准比较冷酷,他能干,自信,做事有决断,很可能他看不上自己呢,这个推想令李吉安不快。他和赵亚铭差点狭路相逢。一个星期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杜晓晗,想和她见一面。杜晓晗说:“那你到家里来坐坐吧,亚铭在家。”李吉安打这电话时,就在杜晓晗家附近,也准备上她家里去消磨时间的。按常规,赵亚铭星期天下午就该走了,谁知这个晚上竟还待在家里。李吉安马上编了个托词,说还有个朋友和自己一起,不方便,下次吧。放下电话,杜晓晗跟赵亚铭说了来电者何人。

赵亚铭正坐在客厅看报,不动声色地问:“那他干吗不过来?”她作了解释,赵亚铭不置一词。杜晓晗说:“亚铭,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经常出去跟人玩,我不是经常出去的,你应该了解,我不是一个贪玩的人,也不是想背着你玩什么花样,但我需要有自己的朋友,相互说说话……”赵亚铭:“我当然不是要求你成天关在家里,交朋友多交女朋友么,那李吉安一个男的,跟你越处越近,我能放心?”“李吉安比女朋友还安全老实。我和他相处有分寸。”又说,“要是我和他有什么,或者真要做什么,我能这么坦率跟你说这个人?”说着眼睛红了。赵亚铭闷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般道:“除非把他骟了。”杜晓晗本在伤感,听得此话,哭笑不得,说:“你这个暴君。”“看来我得考虑早点回来,免得后院起火。”杜晓晗听了,喜出望外,说:“真的?”这份由衷的欣喜,让赵亚铭看了舒心,他说:“真的。”

当晚他们做夫妻之事,又做得比往常要好。做完还说了半晌话,两人说到情浓处,杜晓晗问赵亚铭,是否在夫妻之事上他对她一直不太满意,所以他不像从前那么爱她了?赵亚铭说,也不是都不满意。杜晓晗说,那你调动我啊,你也不调动,你知道我这方面是被动的。赵亚铭说,到了床上,应该女人积极点儿的,你看的那些碟不都这样的?杜晓晗绯红了脸,被窝里踢赵亚铭一下说,去你的,不理你了。翻过身去。赵亚铭贴过来,伸出胳膊搂她,说,“其实你这样,是坏事,也是好事。”杜晓晗明白他意思,好事是指让人放心,如此说来,对她和李吉安的交往,他并非当真怀有多大的戒备和敌意。往后赵亚铭回家的周末,不再多提李吉安;他回到家来,想要她时,果真比原先多了些调笑的话语,那些话在杜晓晗听来一点不自然,甚至一开始,还引得她发笑。

她一笑,赵亚铭立刻僵了,杜晓晗连声说对不起,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又说,你再接再厉。赵亚铭也笑,没法再接再厉。不过这倒形成另一种氛围,两人不那么紧绷,随意多了。一放松,身体的节拍就协调起来,开始了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动作。她已拥有经验,知道偶尔的一两次美满并不意味着一个节节攀高的将来,说不定哪天又跌落下去。然而这样已经令她感激,她抱住赵亚铭说:“谢谢。”这发自肺腑的感谢,似乎让赵亚铭愣了一下。岁月就这般平缓流逝,一些小事搅起涟漪,又很快散去。赵亚铭不在家的日子,李吉安或其他朋友不来拜访她的日子,杜晓晗养成了在屋里一边看书,一边沉思默想的习惯,似想非想,犹如浸泡在水温适度的浴缸里。生活是个秘密的水潭,它秘密地加深,秘密地扩张,秘密地使你成为一只肿胀的水畔昆虫,是安适的,慵懒的,也是孤寂的。

有时她觉得好,有时也被一种难言的焦虑啃噬,她自觉地克制后一种感受,不放纵它泛滥的本性。父母那边暂无大事,他们的争吵进入了一个和缓期。父母的状态若能这样持续,杜晓晗觉得,也算得了老天的恩惠了,就算不能保证他们今后永远太平,有个缓刑期也值得庆幸。父母那头吵得厉害了,谁去扑火呢,只有她。现如今她有了孩子,不便总撇下自己的家,往父母那头跑。照照两岁时,杜德诠老两口曾又掀起过一次争吵高潮,当时杜晓晗撇下孩子家务,一个人开车去了趟父母家。到了那边,分头听父母大倒苦水,老两口各自对杜晓晗说了一两个小时,说来说去,都是小事,但过日子这艘琐屑中来,琐屑中去的小船,就可能阴沟里翻没。父母两个,谁都认为自己对,对方错。杜晓晗分别问父母:真的是一点儿都过不到一起?难道老了老了,还要分开?她没说刺激人的“离婚”二字。

可母亲曾芹一口说了出来:“离就离,不跟他过了。跟他过不是过日子,是赶着去折寿。”杜德诠倒没直接表态,只是阴着脸不说话。父亲这神态,让杜晓晗心里不是滋味。父亲一辈子威风强硬,到老却卡在跟老伴的各种争端上。杜晓晗也并非乐意看到父亲跟过去一样强势得压倒一切人,要说强势,他强势依旧,头发白了,但白得硬挺,皱纹多了,嘴唇还是仍然抿得很紧。但他不愉快,这不愉快像黑洞洞的枪口,总让杜晓晗感到会不期然射出子弹。杜晓晗两边劝解不下,只好说:“那你们谁跟我到我那儿去住段时间吧。”说好母亲曾芹跟着去。曾芹去卧室收拾东西,杜晓晗跟父亲商议是否要找个保姆来料理家务,物色保姆是否要请亲戚帮忙。杜德诠倔傲地回绝。他的理由不说杜晓晗也明白,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跟老伴吵闹闹出个临时分居,不光荣嘛。

杜晓晗正想跟父亲说,过几天我就送妈回来。这时,飞飞回家来了。听说奶奶要到小姑家去住几天,飞飞出口的话竟是:“没做饭啊,我饿了。”飞飞快15岁了,身高超过了杜晓晗,完完全全是个大小伙子了。听飞飞说饿,曾芹忙说:“我这就去做。”杜晓晗说:“不做了,到外面去吃,我请客。”但一餐饭吃得寡趣无味,曾芹和杜德诠半句话没有,她只顾叮嘱飞飞。飞飞听得不耐烦,说:“奶奶,你说那么多不如早点回来。”一句话,说得曾芹泪水盈眶。曾芹在杜晓晗家住着的几天里,杜晓晗劝说母亲时,就把飞飞作为一个筹码,说服母亲早点回去。劝解母亲的时候,一团怪异的感觉从她心底水汽氤氲地冒出,好像母亲对她管头管脚还是昨天的事,如今,她也能跟母亲一板一眼地交流,母亲也听得进去。不知是她的劝说起了作用,还是母亲放心不下孙子,要么自己想通了,反正母亲回心转意了。

母亲回去时没让她开车相送,非要自己坐长途车。那头,父亲亲自到车站迎回了母亲。父母那头平静了两年。就在照照4岁生日前,父母家里又掀起了轩然大波。轩然大波是,飞飞跑掉了。杜晓晗发觉,父母的家事,总归要波及到她的生活。摆脱不了的。〖=BT1a(〗第八章30〖=〗不论杜德诠还是曾芹,都没想到老了老了,两口子把日子过得这么磕绊。他们结婚之初,曾芹说不上崇拜丈夫,两口子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人处事的方式等等,也发生口角,不过在有了孩子后,他们就日趋同心同德了。同心同德是一种生活的智慧,使得他们在很多事情上减免不必要的内耗。丈夫在工作上的成绩,让曾芹觉得脸上有光彩。曾芹最大限度地忽略掉了丈夫在家庭事务上的角色缺失,杜德诠在家里,既不下厨,也不洗衣打扫卫生,孩子小的时候,买米买油他是要出马的,后来儿子杜超大了,很多事务就由儿子分担过去。

曾芹自己,在工作上也很要强,强到后来,强不上去了,加上年纪到点,也就收拾心情,解甲归家。精神重心回归到家庭,曾芹一门心思要把他们夫妇退休还乡后的生活调理得顺顺当当。她想建立秩序,让一切尽在掌握中,杜德诠却是个破坏分子,在家庭建设上不出力还罢,一出力就出反力。煮饭打那么多米,放那么点水,煮出一锅难以下咽的硬米饭;没喝完的牛奶忘记放回冰箱,白白酸掉;自己存放的东西,过两天翻箱倒柜都找不到,等等,她不说他成么。老两口吵嘴都是在白天,飞飞上学去的时候。飞飞放学回到家,他们便住了口。飞飞16岁这年的暑假,在一个早上悄不吱声跑掉了,而杜德诠夫妇到晚饭时才得知真相。这孩子在这个事上显示出超过他16岁年龄的智谋。他一早出门,说去会什么同学,黄昏时,一个同学送来了他的字条。

杜德诠看了字条,脸一下就黑了。曾芹凑过头去看,脸白了。飞飞留的字条说,他去找他爸妈去了。曾芹动手就给杜超打电话,杜超声音通过长长的电话线不稳定地传来,他说:“妈,正要给您打电话,飞飞在我们这里,刚过来。”曾芹放下电话,和杜德诠一起落入了无限的烦恼中。悬着的心是放下了,可还没放平又吊了起来,伴随着震惊与气恼。惊的是,这孩子好大胆子,说跑就跑,一个中学生单独出门,又是汽车又是飞机的,出了事如何是好?还有,他哪儿来的钱买机票?对了,压岁钱。此外气恼的是,他这一跑,把爷爷奶奶置于何地? 两人一开口,语气都冲,就谁该为此事负责,由争辩发展到争吵,由争吵发展到一个抹眼泪,一个摔东西。杜德诠认为,这当然是曾芹的过错,曾芹答应过飞飞,只要他考试进入前十名,就奖励他一笔他想要的数目较大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