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白衣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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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秉烛夜谈

红妆盟营地正中央的帐篷又高又大,格外气派,那自然是凤主的居所。此时灯火通亮,浑脱剑器、重玄拂尘,凤主两大信物依次挂在篷内,散发着淡淡的威严。还有一支猩红色的旗幡,下摆有流苏,四框描黑,红底黑字,帛色鲜艳,显然是新赶制的。

帐篷里面有三人,围坐在长桌前,身影被中间的灯烛拉成三根长针。桌子上摆着丝娃娃、花甜粑、冰粉等当地特色小吃,样样都是最好的,三人却似乎没什么胃口。

玄清沉声道:“三支小分队总算会合,我们实力不比其他几路弱了。下午我已经让小凤仙清点人数,屠姑小分队的人少了点,要重新部署。”

屠姑面有愧色:“属下无能,本分队伤亡惨重,请凤主责罚。”

她悄悄看过,玄婵小分队大部分人都在,而且个个意气风发,想必是一路凯歌。而她的分队死伤将近三分之一,两名小凤仙也不好过,霍英娇断指,霍英琼伤腿,走路还有点一瘸一瘸。屠姑心中有愧,当即先行请罪。

玄清道:“生死有命,出门时大家都已经有此觉悟。”

玄婵掩嘴笑道:“屠姑勇猛过人,身先士卒,姐姐我自叹不如。我的小分队这一路上就多亏各方豪杰保护,我们这些弱女子才得以毛发无损的来到此处。”

她虽是出家人,却是涂脂抹粉,连举止也分外妖娆,“艳尼”之称并非浪得虚名。若是寻常寺庙,早就触犯清规,但红妆盟对天下女子颇为包容,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一律来者不拒。几个老嬷嬷褒贬不一,却也不便多加约束。

屠姑瞪圆眼珠,瓮声瓮气道:“我们红妆盟自立门户,从不依靠男人。”

玄婵摇头:“屠姑这就有点迂腐了,我只是利用他们,谈不上依靠。”

“大家都是正道同盟,理应并肩作战,大师姐你怎能利用他们……”

“成大事者,岂能拘泥于这些条条框框。再说,我又没有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硬逼着他们上……”

“阿弥陀佛。”凤主玄清重重的宣了一声佛号,打断二人的争辩,“惩恶扬善,不分先后。红妆盟也好,各方豪杰也好,后天一战,谁也脱不了干系,先死后死又有什么区别。倒是我们份属同门,要齐心戮力,共同进退,免得堕了红妆盟威名。”

屠姑和玄婵双双拱手受教。

然屠姑心中还是觉得玄婵的做法不妥。十年前,她被魔道巨擘“西邪尊者”盖天行掳去西域密宗,沦为练功鼎炉,又机缘巧合脱身,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都以为她不是死了便是无颜见人。谁料五年之后,她忽然重新踏上玉华山,光彩照人犹胜以往,众人无不喜出望外。这消失的五年时间,她只字不提。但屠姑隐隐觉得,大师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大师姐了。

玄婵则觉得屠姑和以前一样,榆木脑袋,食古不化,武功虽然可以独当一面,但是与那些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老狐狸打交道,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只听得玄清又道:“北路少林、东路武当、西路崆峒,还有藏刀山庄,都已经就位。按照计划,我们五路人马,将在后天辰时一起发起进攻,教魔教顾此失彼。大家一直杀到圣坛广场会合,再将魔教一网打尽。”

屠姑皱眉:“不是只有东南西北四路吗?怎么冒出来一个藏刀山庄?他算那路人马?”

玄婵冷笑:“你有所不知,这个藏刀山庄可不简单,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是扮猪吃老虎,乃是第一个攻到梵净山下的队伍呢。”

屠姑惊叫失声:“不是崆峒派第一个么?”

玄婵道:“崆峒派原本应该是第一个到达的,但是他们到了山外小镇,忽然驻足不前,足足等了两天,结果被藏刀山庄夺了头筹。你猜他们在等什么?”

“等什么?”

“一副棺材!”

屠姑又是惊叫失声,今晚吃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崆峒派好端端的,偏要抬一副棺材上梵净山,这是闹的哪一出戏,莫非是要以物明志?

玄婵不住的冷笑:“依我看来,棺材什么的都是障眼法,真正原因是他不想拿这个第一。”

“愿闻其详。”屠姑虚心请教。

玄清看了她们一眼,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终低眉垂目,双掌合什,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玄婵则抢着道:“你想想,崆峒派虽然也是武林大派,但远离中原,声望终究不如少林武当。如果他这次抢了第一,难免遭少林武当猜忌,日后处处提防。不如将第一拱手让出,任由他人去抢,他则来一个坐山观虎斗,岂不乐哉。哼,悟襄子这只老狐狸。”

说到这里,玄婵又忍不住看着屠姑,幽幽说道:“这是大好机会,这个第一本来就要落在我们红妆盟手上,但凤主挂心你这小分队的弟子,半路折返去迎接你们,一去一回颇费时间,这才叫藏刀山庄捷足先登。”

屠姑越发羞愧:“属下罪过,拖累凤主了。”

玄清道:“大家分头上路,总有个先到后到,这种虚名有什么好争的。门下弟子齐齐整整抵达此地,便是天大的福分。”

玄婵谄媚含笑:“凤主常常将众弟子放在心中,实乃众弟子之福。”

屠姑扼腕叹息:“没想到被藏刀山庄捡了个大便宜,实在气恼也。”

玄婵又是摇头:“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不说正道五大派,即便四大世家,我看关东藏刀也未必能胜出。”

“啊?难道其他三大世家也派出了队伍?”

“西蜀唐门、塞北完颜,我不清楚,江南小筑却是近在眼前,呐,这不就是吗?”

屠姑猛地转头,环目四顾,帐篷里面空荡荡的一览无遗,除了她们三人,哪里还有半条人影,越发糊涂了。她素来不信鬼神,此刻却被玄婵吓着了,牙关都颤抖起来。

“人呢?大师姐,你不要吓唬我。”

玄婵掩嘴媚笑,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这桌子这帐篷,你吃的喝的用的,兵器伤药,还有那面旗幡,那样不是江南小筑资助的?不仅我们红妆盟,少林武当崆峒丐帮,全部都受了江南小筑的恩惠。不管最终那家胜出,背后都有江南小筑的影子。有钱人又何须亲自动手,江来顺的手法越来越高明了。”

屠姑顿悟,这是大手笔的投资,也是稳赚的买卖,说起来容易,但天底下有这般财力和魄力的门派,数来数去,也只有江南小筑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细思极恐,忍不住问道:“听闻江庄主膝下有一对子女,儿子送到少林学艺,女儿则送到武当,莫非江庄主很早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玄婵冷笑:“江南小筑的《长江刀法》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刀法,江来顺年轻时还自诩是个风流刀客,不惑之年却变得庸俗,满脑子赚大钱,连武功都荒废了。自己家传刀法还没有练好,偏要送一对儿女分头去学少林武当的功夫,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他是想重振家传武学吧?”

屠姑沉默不语。

玄清终于忍不住,接口说道:“江庄主如何安排,这是他的家事,外人不得置喙。我们红妆盟自力更生,从不仰人鼻息,也不稀罕江南小筑的钱财。”

她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但玄婵却不一样,心中暗自思量,若能得到江南小筑的财力资助,红妆盟必定能将这些臭男人门派压过,替天下女子吐气扬眉。只是江小姐矜贵娇气,怎会瞧得上我们这些苦命女子的门派呢?

“还有,闲坐莫讲他人是非,今晚这些话只能在这里说说,不得传到外头去,免得伤了正义联盟的和气。”

玄婵和屠姑又双双受教。

玄清接着说道:“明日巳时,我们五路人马会在棉絮岭最后一次碰头,玄婵陪我去参加,屠姑你守好营地,勿要被香灯会乘机偷袭。大家休整一天,后日便开始攻打梵净山!”

“是!”玄婵和屠姑同时领命。

屠姑暗中思量,棉絮岭离红妆盟营地不远,若真有敌来袭,一个求救信号,便有五路人马的顶尖高手支援,怕什么香灯会。玄婵则想道,明日棉絮岭之会,凤主带上自己,而没有带屠姑,显然在凤主心中,自己的分量更重。

玄清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是了,屠姑,听闻你小分队里面有一个精通医术的小牛郎。药姑手下竟有这般人才我不知道?你明日带来我见见。”

屠姑赶紧拱手道:“他私自下山,触犯门规,原该受罚。但一路上救死扶伤,功劳也不小。还请凤主酌情处置。”

玄清淡淡说道:“我自有安排。”

玄婵抿着嘴唇,眼珠子骨碌碌打转,她首次听说有这个人物,不知道从哪个旮沓冒出来的,可惜没有落在自己的小分队中。眼下乃非常时期,若真是可造之材,我们破例将他收为内室弟子又何妨。

三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屠姑和玄婵话不投机,玄清又沉默寡言,大家都觉索然无味,不久便觉夜寒露重,遂纷纷告退。

……

次日白如云醒来,阳光刺眼,头疼欲裂,混混沌沌不知时辰。昨晚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实在醉得厉害,直接就在火堆旁边放倒了。篝火已灭,周围东倒西歪还有几个醉鬼,吐了一地,甚是狼狈。料想他人见我应如是。白如云爬起来摸摸自己,衣衫完整,药箱犹存,遂哈哈自嘲几声,自行寻觅溪水洗漱。

他捧水泼脸,山溪清凉透心,入口甘甜,个个毛孔都生机勃勃,十分舒服,真恨不得脱光衣服跳进去。想到便做,他站起来左右张望,只见周围人多如集市,遂溯溪上行,免得被红妆盟姑娘撞见,说他耍流氓;不久便走至一处岸阔水深的山涧,此处竹密叶茂,十分僻静,不虞被人撞见。

他暗喜,放下药箱,解开裤头,刚刚脱了个屁股出来,忽然竹林里面窸窣声响,依稀听见有女子说话声音,一时又惊又喜,莫非红妆盟门下也有晨泳同好者?遂拎着裤头,蹑手蹑脚的摸过去,祈祷千万莫是屠姑这般凶恶角色。

岂料那人甚是警惕,白如云堪堪接近便被察觉,绕过丛竹,眼前骤然出现一副肥头宽脸大嘴巴,面对面,眼瞪眼,霎时吓了他一跳,李大嘴是也!

接着那边竹林婆娑,隐有艳红娇影一晃而没,白如云眼尖,瞧见那女子肤白胸大,身段风骚,手脚倒是利落,没几下便消失在竹林里,看不见了。

白如云跳出来,嘻嘻笑道:“大嘴哥,真是巧的很。”

他经关小刀引荐,与李大嘴其实只有一面之缘,此时嘴巴却喊得亲热,仿佛老朋友似的。

李大嘴脸上乌云笼罩:“你在这里干什么?”

“晨泳啊!”

白如云张开双手做了一个游泳的夸张动作,眼睛却落在他手中,只见是一只尖嘴白羽的鸟儿,体态肥腴,正当烹食佳期。

“莫非大嘴哥在打猎?这是什么鸟儿,真肥。”白如云舔了舔嘴唇,谄笑道,“我有十三香,烧烤可好吃了,我出香料你出肥鸟,烤熟了一人一半?”

“什么肥鸟,这是信鸽。”李大嘴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烤熟了都一样。莫非……是要给嫂子补身体么?”

李大嘴脸色微变:“什么嫂子?”

白如云挤眉弄眼,捉促笑道:“我都瞧见了,是不是红妆盟的?我跟屠姑可熟了,要不要替你说媒?”

李大嘴好生恼怒:“关你屁事!”拎着信鸽一双翅膀,匆匆转身离去。

背后,那坏小子哈哈大笑,咕咚一声跳下水,疯疯癫癫的唱道:“你是鸳鸯我是棒,你是红线我是剪……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