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斩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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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临

今夜孔府张灯结彩。

大红色的灯笼高高的挂起,亮堂之极;从城西买来的花缎绸铺天盖地地妆点着,仿佛群花盛开,忙碌的下人们在城里东奔西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孔老爷“老当益壮”又娶一房小妾呢。

彩灯虽华,却不显俗气;晚宴虽美,但不露豪奢。

远远地和其他下人一同站在厅堂角落随时听候差遣的张临寒望着那一桌子的菜肴,喉头动个不停,不住地咽着口水:

鱼肉鲜嫩、鱼汤浓白、香气扑鼻的襄水浓鱼汤,色泽金黄、焦香诱人的南阳手撕鸡,外酥里嫩、口齿留香的醉酒烧鹅......可谓是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可怜张临寒在这世上活了十四年,却从未品尝过此处之美食,以前偷来的钱都老老实实上缴给李三,从来没有想过中饱私囊(奇怪,自己偷的钱为什么要说“中饱私囊”......),更别说在外面大手大脚吃喝享受了;早几日在茶馆啃一根卫生堪忧的盐卤鸡腿都幸福得不行,险些流下感动的泪水——由此可见,某位李姓贱人对其弟子的剥削压迫是多么的残酷!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天天吃腌白菜、萝卜干和豆腐乳!这简直是令人发指的恶行!

张临寒苦啊,他望着热气腾腾的晚宴,泪流满面。

旁边的孔家管家肖婆婆瞥见了“健子”“僭越”的举止,面无表情地用尖利的指甲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一掐。

张临寒咬牙苦忍,负在身后的中指无声地竖起,默默地问候老太婆全家祖宗。

......

孔老爷为“贵人们”的接风绞尽了脑汁,处处体现了心意,生怕哪里不合“贵人们”的喜好。

他闭目养神坐在圆桌的最中间,由于几十年的摧残导致两颊消瘦得就犹如一张薄纸、终日借着烛光月光别人家的光读书的眼框深深地凹陷下去,华发短须被最受宠的小妾如玉梳的极整齐,远远望去,仿佛一具盛装的骷髅。

对,“骷髅”,这就是张临寒看见孔老爷的第一感觉。

孔老爷正对着厅门而坐,枯瘦如柴的手覆在身边小妾的手上轻轻摩挲,如玉一动不动,坐姿端庄,笑颜如花似玉。

张临寒瞥了一眼年龄估计仅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如玉,再看了一眼貌似古板严肃实则荒唐可鄙的孔老头,暗暗地呸了一声。

“贵客到!”门外的小厮尖利地喊道。

“听风”自然而然地开启,那越来越近的贵客们的脚步声大约有七个左右......等等......七这个数字——

张临寒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武当七剑!

孔老爷双目倏地睁开,细细地望向逐渐走入厅堂的七人,待看清那些人所穿的道袍后,顿时露出了一副“近乎要感动哭了的表情”——仿佛武当众的莅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他在小妾的搀扶下起身走向“贵客”,两手“颤颤巍巍”地举起细瘦一般的手作揖,抖着破锣般的嗓音颤声道:

“下官,孔一己见过诸位武当少侠。”

身为隐性的一城之主,明里的朝廷正官,孔一己,在武当派年轻弟子前自称——“下官”。

“孔县令不必多礼。在下武当弟子宋朗清,身后这几位是同门的师兄妹。”

为首的宋朗清面对老人一副“喜甚幸甚”的反应,淡然一笑,施舍一般地搀扶起快要长揖及地的孔一己,礼数十足地与说话磕碜的老人温声细语地寒暄了几句,然后带着身后的武当众人一并上桌。

众人安静地落座,便是平日里最闹腾的莫姗姗亦是乖巧懂礼,她虽然爱玩,但也知道现在自己代表着武当派,在外人面前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即使这个外人与她之间的身份好比云泥之别。

但令人尴尬的是,在三球儿坐下之后,他身下的紫楠木四脚椅发出了难堪其重的噪音。

三球儿一脸淡漠,显然是见怪不怪了,倒是孔老爷蓦地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懊悔道:“明知贵客临门,却不备把上好的椅子,孔某实在是不知好歹,该打该打!”

说罢,孔一己往自己那树皮一般的脸上甩了两个清脆的巴掌。

三球儿看着老人家都自扇耳光了,哪里还能怪罪于他?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很在意这个,于是“大度”地说道:“孔县令不必自责,在下早已习惯了,莫说你这普普通通的紫楠木椅,便是山门里的‘铁针椅’都能被我坐出声响来,怪不得你。”

“是啊,我每次看三球儿坐那椅子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声响’大得很呢!”莫姗姗挺着俏鼻哼了一声,对三球儿做鬼脸。

“哈哈哈!”宋朗清似乎是也记起了师弟那副尴尬的场景,鲜有地大笑起来。

殷秀儿抿嘴轻笑。

鱼朝阳和鱼负阴一左一右,一边拍着师兄的肩膀“安慰”他一边忍笑。

神秘少年低头驼背睡着觉。

餐桌上一片欢腾的气氛。

除了孔老爷,他拘谨地陪着笑容,但丝毫不敢笑出声。

这,也算江湖?

......

“事情就是如此,敢问孔县令意下如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少侠们身体力行斩邪除魔理当鼎力支持!更何况此事若成便可为南阳百姓除一大祸害!下官身为本地县令,岂有拒绝之理?更何况武当少侠肯下榻寒舍,已是孔某毕生修来的福分了!下官这就吩咐下人去为诸位少侠安排房间!”孔一己树皮一般地脸挤在一起,笑得好似一朵菊花。

“那就有劳孔县令了。”宋朗清抱拳笑道。

原来,武当众人前来孔府是为了找一个暂住之地,以孔府为大本营,方便搜寻“黑燕子”李三的下落。

“孔某无劳,不过屈指之功罢了,哪里比得上诸位少侠,不顾性命,任侠仗义,为国为民,何其伟大!下官敬诸位一杯!”孔老爷举起酒杯,希冀地望向对面那个谈笑风生的年轻人。

宋朗清却没有举起身前的酒杯,含笑摇头道:“家师有令,武功未成前,禁酒戒色。”

“哎哎哎哎!”孔老爷失望地垂下了酒杯,复又举起,自责道,“孔某无知,险些坏了少侠清修,自罚一杯!”

说罢,手臂颤颤巍巍地将酒杯送到唇边,艰难地仰头一点一点地喝完了。

因为“手抖”的缘故,那一杯小酒洒了一大半出来,不过孔老爷长长的袖袍挡着,武当众人根本看不见。

孔老头够鸡贼的啊。张临寒暗暗吃声笑道。

孔一己饮完酒后蓦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后怕一般地哀叹了一声。

宋朗清适时地问了一句:“孔县令何故叹息?”

孔一己起身长揖,懊悔道:“不瞒诸位少侠,下官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之事务必告诉各位。”

孔老爷鲜有的严肃认真起来,众人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孔县令请讲。”宋朗清伸手说道。

“让少侠见笑。据贱内所说,寒舍近几日似乎招了邪祟之物。本来我是不甚在意此事的,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一想到诸位少侠暂居鄙舍,便有所顾虑,怕那不干净的东西伤了诸位才俊,故告之。”孔老爷回道。

张临寒明显地注意到孔老头身边的小妾如玉瞳孔紧缩。

“哦?邪祟之物?这倒是颇有意思,还请孔老爷替我等详细讲讲。”宋朗清双目一亮,朗声问道。

“下官其实也不甚了解,还是请贱内给少侠讲讲吧。”孔老头点点头而后推了一把身边的如玉。

如玉有些惶恐地站了起来,她含胸低头,双手不知如何放置,原本摆出的优雅端庄的笑容此时格外的僵硬,她怯怯地望了武当众一眼,不敢言语。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这个及笄之年的妇人身上,让她全然不知如何自处。

莫姗姗望着这与她年岁相近却已为人妇的少女,皱了皱眉头,小声鄙夷地说了一句话——“不要脸”。

等了许久,如玉也只是低头,没敢说话。

孔一己微笑着借着袖袍的遮掩把手伸到妇人裙后用他原本“颤颤巍巍”地手狠狠地拧着妇人的大腿,将皮肉掐的血红。

如玉眼框霎时红了起来,咬着唇,快要哭出来似得一点一点地说道:“那是......几个星期前开始的罢......家里经常莫名其妙多出一些山果鲜花、晨起时常常会寻不见贴身的衣物和值钱首饰、下人们也常说半夜三更之时常常在角落处望见白色的鬼影子闪来闪去,他们每当靠近那白影子的时候总是立刻不省人事......直到天明也叫他不起,像是睡死过去似的,醒来后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原来如此。”宋朗清点头应道,而后转头对孔一己说道,“此事的确有几分邪性,但不见得是邪祟做乱。”

“哦?那少侠以为......”

“鬼神再恶也恶不过人心。”宋朗清沉思道,“在下估计县令府邸怕是被某些有心人盯上了,想要凭借鬼神之事让孔府上下人心大乱,如此一来,此人便可混水摸鱼,取得他想要的东西。”

张临寒听宋朗清如此说法,顿时陷入了沉思。

先让主人家自乱阵脚,再行方便之事,这种手法好熟悉啊......

“不过县令大可不必烦恼,在下与师弟师妹此行既然借住此地,自然不会放任他人胡作非为,倘若那心怀鬼胎之辈胆敢再入孔府一步,在下必然叫他有来无回!”宋朗清起身抱拳朗声道。

“师兄所言在理,倘若我等武当弟子坐镇此处还让那人来去自如岂不堕了我武当派的名声?!”三球儿拍案应道。

鱼朝阳鱼负阴等人点头附和。

“抓鬼啊?!师兄带上我一个!”莫姗姗跳了起来叫道。

神秘少年方醒,只是一口一口的啜饮着鱼汤。

“下官......感激不尽!”孔一己“老泪纵横”,鞠躬谢道。

众人坦然地受了这位花甲老人的鞠躬礼。

张临寒注意到呆呆站在一旁的如玉脸色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