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斩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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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吼秋风,笑夜星

武当封山,远在百里之外的靳准一行人却并不知晓。

稍稍偏离驿路的一个小山坡上,一个青涩的少年穿着一身单衣,双手持剑挥斩竖劈、上撩下掠,剑风渐厉,大汗淋漓。

其时,秋风肃肃如滚刀,每一拂过他的身躯,就好比冷锋透体,一点一点地带走体内的热量,骨骼不禁地打起了寒颤。

“靳某习剑已有二十余年,在我看来,再如何高深的剑法无非就是由‘击’、‘刺’、‘格’、‘洗’四式组合、搭配、衔接、演化而来,”飒飒秋风中,靳准抱剑说道,“练好这‘剑基四式’,日后无论学习何等剑法都不过是万变不离其宗。”

少年咬牙,时而单手持剑刺空格物,时而双手握柄横斩竖劈,两臂的筋肉因为秋风和高频率地收缩放持颤抖如簧,浑身筋骨还有几分僵硬,但却依然无碍走运剑基四式时的标准,那柄被靳准买来特地锻炼肌力的黑沉无锋重剑更是连一丝颤动也无。

靳准面无表情地说道,“一日内要完成‘击剑’五千下,‘刺剑’五千下,‘格剑’五千下,‘洗剑’五千下,拢共两万下挥剑,需得在日落之前完成,倘若届时未能完成,今日缺的部分便加到明日的份上。而今方挥剑四千便已过去了两个时辰,你最好加快点速度,当然‘四式’也得做标准了,不然从头再来。”

张临寒一声不吭,将靳准的话语当做耳畔秋风,挥剑速度丝毫不变。

靳准见他这石头模样,嘴角微微勾起。

倘若真如他所说的贪快,加快运剑速度,张临寒恐怕过不了多久、挥不了几下就要宣告结束了。

不受外部干扰,在考虑自己体力的情况下,合理分配挥剑的速度和力道,这是一个剑者最基础的要求,使剑之人,就是要像最吝啬的商人一样,锱铢必较地使用每一分力气,能用一分力气杀人绝不用两分,‘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指的是心态上的绝不轻视,却不是真的用蛮狮之力去搏柔弱之兔。

剑不高雅,不帅气,不潇洒,不庄严,不美丽,不厚重,不用附加那么多的意义;剑就是剑,用来杀人的器具而已,而人使用器具的原因之一便是更方便省力,所以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杀人更方便快捷。

所以就要用最快捷省力的方式用剑,这样才可以更好更快地杀更多的人。

靳准教给张临寒的剑术,就是从头到尾的杀人之术。

他不知道这个笑容无邪的少年经历了怎样的过去,但他很欣赏他的知进退,虽然有时不太认同他的是非观,但他愿意将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传授给他——懂得了如何杀人,才能避免自己不被轻易杀掉。

张临寒一板一眼地挥剑,五千下过去了,剑势从僵直生硬渐渐地变得圆融流畅起来。

靳准暗自点头,心想:“也是因为小兄弟有一定的武功底子,进展才如此之快吧?还真想见见之前教导这少年的高人,眼界实高,虽然不曾传授技击之术,但基础却是打的极为牢靠,想来日后小兄弟无论是习练什么武功都能极快入门。”

忽然,他对着艰难挥剑的少年大吼道:

“为什么要学剑!”

“只有剑可以学,不学它学什么?”

挥剑的少年大声回道。

“为什么要学剑!”

“我就是要在敌人最得意自豪的地方打得他失意自卑!这样我很爽!”

“为什么要学剑!”

“老子喜欢!不行吗?!”

山坡上两人对吼的声音如同滚石一般,急促而有力。

......

马车旁,双脚带锁,双手捧着最新印《怜香伴》的史秀才读的津津有味,嘴唇边的小胡子一抖一抖的,正看到妙处时耳边忽的响起两个男人的大吼,想象中书里女子的依偎扶持玉臂朱唇轻抚重弄顿时变成了两个大男人贴身肉搏左右互搏外加大吼大叫,再往下......

史秀才不敢想了。

书读不下去了,他很想骂人,可如今寄人篱下做人囚徒却是不好多说什么,恼火地把书往地上一扔当做枕头,身子一躺,闷头睡去。

......

离小山坡不远处的潺潺小溪边,周小舟蹲在一边,歪着脑袋听着那个傻老哥的蠢吼声。

然后,她莫名其妙地叹息了一声,随手从小溪抄起一条游动轻迅的银鱼,扔到身边的竹篮里。

在一旁拿着好不容易削制而成的钓竿钓鱼结果半天一条都没钓上的吴三刀呆若木鸡地望着小姑娘竹篮里十几条活泼拍打的游鱼,竟无语凝噎。

他看得很清楚,小姑娘没有用什么武功,也不是眼疾手快,甚至小舟捞鱼的时候双目都没看溪水里,单单是随手一捞,从上游辛辛苦苦游来的银鱼就“合乎自然”地落入她的手里,没有一丝烟火气。

周小舟捞够了晚上四人吃的鱼,便拍拍小手站起来,小跑两步到拿着鱼竿苦苦支撑着颜面的吴三刀那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道:“吴大哥,我们回去吧!今天烤鱼还得是你来做!”

“烤鱼......哈哈哈!这个,这个我拿手!”吴三刀一如既往地用豪迈的声音大笑,用身体遮掩着空空如也的竹篮。

......

夜幕下的火堆边,插着十几根木枝,木枝上插着十几条烤的微黑的银鱼,被柴火焦炽过的鱼肉散发出令人嘴馋的焦香,更别提吴三刀为了去腥撒上的花椒粉,经柴火一熏,顿时令人食指大动。

史秀才抹着嘴边的口水,小心翼翼地摸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条烤鱼。

“啪!”

吴三刀冷冷地望着被他用竹鞭抽手哇哇直叫的史秀才说道:“尊老爱幼,小的先拿。”

然后他转身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对一旁的周小舟说道,“小舟,随便挑,想吃哪条吃哪条。”

周小舟乖巧地嗯了一声,拿了一条最小的,细细地啃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张临寒也拿过一条烤鱼吹着气说道:

“呼呼呼......靳大哥,为什么每次都要那样吼几句啊......”

“我师父传下来的练剑秘诀,吼出来,剑练得更坚决。”靳准笑着说道。

“呼呼呼......好傻......我担心再这样吼几句,别人会把我们当做吼山叫怪的山贼二人组,报官府。”张临寒嘴里嚼着鱼肉嘟囔道。

靳准点点头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我师父当年也是这么吼过来的,我也是这么吼过来的,所以你也得吼。”

“......”

吴三刀忍俊不禁,涂鱼油的手一抖,火堆的焰舌顿时猛地上窜,不小心烧到张临寒的额发。

“啊啊啊!”张临寒赶紧拍打额前抢救自己的头发,却还是被烧掉了一小簇。

“完了......这下真要秃顶了......”张临寒摸着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欲哭无泪道。

“哈哈哈哈!”

“哥哥大秃瓢!”

众人大笑,小舟这便宜妹妹笑的尤其大声,惹得张临寒恼火地敲了她一板栗。

秋夜的星光浅淡稀冷,风吹荒草遍身寒,幸有笑声如火,滑稽中令人心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