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所站的地方,是一片平缓的山坡,方才她出来的小屋,便是顺着山坡而建,在那小屋旁边,还有一幢两层高的木楼,整幢木楼全都是用圆木稍加劈削而成:门框、门扇、地板、柱子、椽子,甚至连那窗格子也是用细细的圆树枝搭成,在木楼的屋檐下,挂着一块匾,上书“琴心阁”三个字,字体极为飘逸。
石敏忽然心中一动,心道:“琴心阁?莫非这儿便是琴圣之居处?是了,在来雁荡山的船上,便有人说他有一个女儿,心智只及常人八九岁光景,也许说的就是这韩放吧?”
如此一想,忙向韩放问道:“无忧妹妹,你爹爹是谁?是不是叫琴圣?”
韩放一愕,道:“我爹便是我爹呀,这儿除了我与我爹外,只有阿帅了。我爹一向不喜欢外人来我们这儿的,所以我一直只能同阿帅玩,不知为什么,我爹对你却挺不错,见阿帅将你提了回来后,似乎吃了一惊,替你把了脉,才脸色变缓,就吩咐我将你擦洗干净,又喂了你一些药丹,然后让你在我的房间里休息。先前,我爹是不许任何外人进入我房内的。”
石敏想要问一句:“那你娘呢?”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只是问道:“你爹是不是常弹一架六弦琴?”
韩放道:“是呀。我爹常常在月高之夜弹琴,至于是不是六弦琴,我却不知道,姐姐你是如何知道的?”
石敏一听,顾不上回答她,双足一点,人如惊鸿,疾掠而出,向东侧的那片丛林中跃身而去。原来她一听韩放之言,便已断定其父必是琴圣,所以她想到古错如果现在未死,找到之后请琴圣出手相救,或许有一线希望,古错中毒至今已二天二夜了,剩下的时间已极少,所以顾不上与韩放打招呼便开始找寻古错。
也许,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古错早已身亡;
也许,古错中的毒早已夺去他的生命;
也许,古错暂时未死,但这茫茫林海她未必能找到;
也许,即使她找到了,琴圣也未必会相救;
也许,琴圣真的出手相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许……
但,所有的不可预知的情况,都无法拦住石敏焦虑的脚步,无法阻止她做出一切的努力。
为了笑大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会全力以赴,做百分之一百的努力。
山路太长,九曲十八弯;幽谷太深,鸟鸣谷更幽;丛林太多,满山遍野一片青翠。
此路与彼路,此山与彼山,此谷与彼谷,此林与彼林,都那么的相似,石敏一鼓作气奔出十来里山路,仍是一无所获。
刚开始,她曾觉得似乎身后有人影晃动,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后来才知并非眼花,而确实有人在紧紧跟随着她。石敏先是一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定是韩放在随着自己,她曾几次突然改变方向狂奔一段路,但等她回首一望,却仍是无法甩脱韩放,无奈,只好任她不远不近地跟着。
石敏渐渐地绝望了,她终于停下了脚步,无助地望着茫茫大山,心中满是哀伤。
眼前人影一晃,那韩放又俏生生地立于前面。这么长的路奔掠而来,石敏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脚步滞重,而韩放却似无事一般,轻松洒脱,口中轻轻地道:“姐姐……”
石敏也不说话,看了看她。
韩放低着头,摆弄着衣角,道:“姐姐,我看你一定是很想找到那人了,不如我回去求我爹,他一定会帮忙的。我爹谁的话都不听,只听我的话,好不好?”
石敏一想:“也对,即使她爹不出手相救,至少能替我想想办法,琴圣在此久居,定是对四周熟悉得很,与其这么乱闯,不如回去一问,总比这般毫无目的地寻找要强。”
见到琴圣,石敏觉得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座冰山,寒意彻骨的冰山。
他的脸色极为苍白,白得似乎可以透视而进,他有着坚挺的鼻梁,那鼻梁也让人会想起山,想起高耸而不可攀越的山,他的双眼极为冷漠和寂寥。在这冷漠与寂寥之外,似乎又罩着一种温溽溽如雾一般的东西。
他的脸很瘦,但瘦得好看,每一个棱角都在凸现着一个高傲不羁的灵魂。他的肩也很瘦,但骨骼却很宽,那件洁白如雪的长袍穿在他的身上,并不会给人以瘦弱感,反有一种飘然出世的神韵。
更瘦的是他的那双手,那双手的手指很长,指关节却不大,这使得整只手显得很完美,尤其是他的指甲修剪得很仔细:干净、光滑,竟透出一种淡淡的亮泽。
石敏觉得,这样的一双手去弹琴,是再合适不过了。
现在,琴圣就在弹着琴。琴是六弦琴,琴身不知何物制成,竟通身晶莹剔透,更奇异的是,这把六弦琴竟比一般的六弦琴细长得多,或者换句话说,这琴比一般的琴削瘦得多。
一个削瘦的人在全神贯注地弹着一把削瘦的琴。那么,琴声是不是也会削瘦?
琴声果然削瘦!
在那琴声中,石敏听到晚风,听到断桥,听到瘦马,听到寒鸦,听到夕阳西下,听到魂断天涯……石敏觉得心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苍凉之感,不知不觉中竟有泪水朦胧了双眼。
琴圣似乎没有看见石敏与韩放的到来,他就那么坐着,一心一意地弹他的琴,他的眼光投向楼外远远的地方。
楼外有青山,楼外有雁湖,楼外有秋雁。
楼外还有什么?莫非楼外有他的一份牵挂,一份伤痛,一份情感?
若非如此,那琴声又怎会那么的凄凉落寞?
一曲既终,琴圣长身而起,向着石敏道:“石姑娘?”那声音透着一股成熟男性的磁性,独具魅力。很难看出他的年龄,或是三十有余,或是将临五旬?
石敏惊讶了,她没想到琴圣一眼就认出她是谁!所以,她便决定还是让琴圣开口问她为好。
琴圣道:“你便是石君子的女儿?”言罢,他的目光看了看石敏手中之乾坤圈。
石敏恍然大悟,自己手中持有这乾坤圈,而自己父亲与这琴圣本就交往甚密,岂有认不出之理?如此说来,自己与琴圣倒有点联系了。
琴圣道:“我与石君子交往甚久,但我们之交与常人有异,总是平平淡淡如静水,所以,我从未曾见过你的面。不知你父亲如今可好?”
石敏脸色一变,泪如泉涌,半天,才哽咽出声:“家父……已被奸人所害,我亦被他们四处追杀,几无可隐身之地。”言罢,人已哭得如风中弱柳,双肩轻颤。
自石敏的父亲石君子死后,她一直把悲痛压在心中,即便是遇到古错之后,也是如此,但琴圣是前辈人物,虽然他的冷傲让人望而止步,但终不比外人,与她父亲交往甚久,所以石敏被他一问,心中的委屈不由一起涌了上来,也顾不得礼数,就在他面前痛哭起来。
韩放赶忙用手帕替她擦去眼泪,谁知越擦越多,最后哭成了一个泪人。
琴圣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哭。
终于,石敏止住了哭泣,觉得心中舒坦了些。
琴圣用他那平缓的声音道:“是什么人居然有胆对石君子下手?我倒是想不出武林中有如此神通之人。”
石敏咬牙切齿地道:“是天绝!!”她的目光中有无边的仇恨,寒意逼人,谁见了都会觉得骇然。
琴圣一听“天绝”二字,那本就如刀削般的嘴角抿得更紧,眼中有一种如雾一般的东西升起,这使得他的眼睛格外的亮。
良久,他道:“果然如此。”谁也不知他是对谁说的,也许,他只是说给自己听的。说罢,他竟转身向内室走去。
石敏忙叫住道:“韩叔叔,我另有一事相求。”
琴圣慢慢地转过身来,道:“你说吧,不过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并不姓韩。”
石敏一愣,心道:“你女儿姓韩,你又怎会不姓韩?”但她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寻根究底,只是急切地道:“我有一个朋友,身上中了毒,而且一不小心落入一个山崖下,不知……不知你能否相助?”
琴圣缓缓地道:“你的朋友是谁?中了什么毒?在什么地方落下悬崖的?”
石敏便将事情的经过略略地描述了一遍。
琴圣皱了皱眉,道:“是哭神农的传人?”似乎颇有不满,但也没说什么,等到石敏说到“铁血王朝”时,他的喉节上下滑动了一下,仍是沉默着。待到石敏说到古错如何奋战宫无为时,他的眼中雾状的东西更浓了,眼也更亮了。当石敏说到古错如何坠崖时,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淡淡地道:“他死了。”
石敏如何会相信这个结果?她拼命地摇头道:“不,不可能,笑大哥不会死的。”
琴圣道:“你们是不是从那三折瀑向西走?是不是有一道三尺高的石坎?石坎边上是不是有一棵二人合抱的巨松?”
他每问一句,石敏便点一下头,点着点着,她的心也慢慢地揪起。
琴圣问完后,又郑重地道:“他定已死了。”
石敏突然大怒,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这么希望他死?莫非你也怕他揭开你当年围攻哭神农之事?我告诉你,天绝的兵刃即使已架在你的脖子上,你这种故作深沉的人也仍是浑然不觉的,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说笑大哥死了,他就真的死了吗?真是可笑之至!”
她简直是把每一句话都用全身力量喊出来,也许唯有如此,她才能说服自己:笑大哥真的没死,只是琴圣在此胡言乱语!
琴圣注视着激动万分的她,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本也可以用假话敷衍你,但痛苦掩埋的越久越深,日后爆发出来就会越剧烈越深刻,长痛总不如短痛。你的朋友落下之山崖,当地人称‘折鹰崖’,意思是苍鹰飞过山崖而下,也会被折了翅膀。我在这儿居住了十五年,在那儿落下摔死的有名有姓的就有三十四人,每个人都已碎成一团,石姑娘,你必须振作一点,面对现实。”
石敏已相信琴圣的话大半是真的了,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突然大叫道:“那大猩猩乃你家所驯养,若不是它,笑大哥又怎会落下山崖?你们韩家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言罢,一道寒芒自腰闪出,乾坤圈已握在手。
琴圣摇头道:“你不可能伤得了我的,虽然你的朋友是中毒在前,落崖在后,但无论如何,我所驯养的阿帅也算是凶手之一,为解你心头之恨,我替你取了它的性命。”
话一说完,琴圣用无名指在六弦琴最细的一根弦上轻轻一拨,便有一声清悦的声音响起,余音不绝于耳,竟传出很远。
少顷,西边一个黑点飞速向这边移动,很快便可看清那黑点正是大猩猩阿帅。转眼间,阿帅便到了琴心楼楼下,但它却不从木梯爬上,而是将身一纵,长臂疾伸,便一把抓住了二楼的木栏杆底部,再一灵巧地翻身,它那庞大的身躯便上了二楼。
阿帅先是用它的巨掌拍拍韩放的头,然后朝石敏做了个鬼脸,竟转身跪在琴圣面前。
琴圣喝道:“畜生,你干的好事!”
阿帅对琴圣似乎极为畏惧,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竟也学作人样,如捣泥般地叩头,似在向琴圣谢罪。
琴圣又道:“看在你跟随我们多年的分上,我赐你一个全尸!”
阿帅似已听懂了琴圣的话,脸上居然有惊慌之色,向石敏、韩放投去求助的目光,满脸哀伤,口中呀呀直叫,却并不逃遁。
琴圣缓缓地提起他削瘦如刀的手掌。
眼看阿帅就要命丧掌下,韩放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琴圣,哀求道:“爹,饶了阿帅这一次吧,它一向都很听话的。”这阿帅一向与她形影不离,是她唯一的玩伴,日子久了,便有了感情,现在爹要杀它,她岂不担心?
琴圣却不为她的哀求所动,疾速运劲于掌,一道劲风呼啸而出!那阿帅竟避也不避。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琴圣的掌已被人硬生生接下,韩放一看,原来却是石敏!
韩放不由百思不得其解,想杀阿帅的是她!但救了阿帅的也是她,这却又是为何?
石敏接了琴圣一掌后,只觉得胸口一闷,似受重锤一击,幸好琴圣只运了五成功力,否则石敏定是非死即伤。
琴圣、韩放、阿帅全都怔怔地望着她。
石敏却不再理会,冷哼一声,身形疾似电掣般的暴旋,人影有如一团掠空的乌云,倏闪之下,已弹向木栏杆之外,如一片枯叶般飘然落地后,立即朝前疾奔,进了林中,遇木斩木,遇石碎石,乾坤圈在手中舞得状如疯狂,枝叶、碎石在她走过之处铺洒了一地。
韩放看着琴圣,轻轻地叫了一声:“爹……”
琴圣长叹一声,人亦如流星飞泻一般从琴心楼直下,向石敏的方向猛追过去。
石敏把满腔的愤怒集于乾坤圈上,狂砍狂劈。她多想前面有一敌人,能以死相搏,要么自己倒下,要么对手倒下。
前面竟真的站着一个人,静静地站着,身上白袍如雪,在山风中鼓动不已,他的手中有一把琴,琴身晶莹剔透,此人自是琴圣。
石敏低声喝道:“好狗不挡道!”以琴圣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谁见了他不是先把声音降下来几度?没想到石敏这样一个武林中的年轻人,居然敢以此语气同他说话!
琴圣似乎并不在意,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眼中似有一丝怜悯与惊讶。
石敏见琴圣无动于衷,便又厉喝一声,双手一挥,身子快捷如电,一闪而起,乾坤圈如千百道长虹散落大地,搅起一蓬急炫,那绚丽的光芒向琴圣激啸而去。石敏心知以自己的武功,要想伤及琴圣,几乎是不可能,但她心中已被愤怒与绝望填满,哪里顾得了自保,所用招式竟是只攻不守,如此打法,在对敌之时,若不能伤敌,就极易为敌所伤。
既然她要想伤及琴圣是不可能的,那也就等于说她即将为琴圣所伤。因为如此拼命的打法,声势最为骇人,对手稍有闪失,便会落个两败俱伤,要化解这种不要命的进攻,最稳妥的方法便是先要了对手的命。
就在石敏乾坤圈将要触及琴圣的那一刹那,琴圣的身子竟令人难以置信地凭空向后飘去,他的双臂未振,双膝未屈,人在空中的姿势与刚才站立的姿势毫无区别,就像是整个身子被一阵风刮得飘了出去。
琴圣就这样被石敏的乾坤圈“顶”着后掠,石敏直刺将出一丈多远,他也就那么“飘”了一丈多远,石敏一收攻势,他才悄然落地。
石敏心道:“好,你如此托大,我倒要看看你能洒脱多久!”怒目一扫琴圣,手中乾坤圈已如匹练般卷向琴圣。
琴圣喟然长叹,就在这叹息声中,他的整个身子陡地拔地而起,飞至四丈高空,恰好旁边有一横枝,他右足一点,借力上弹,转眼间已没入那浓浓树叶之中。
石敏正待跟着跃上,却听得一声清悦的声音响起,竟是琴圣弹出的琴声,石敏一愣,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不由凝神静听——
一曲柔和的音符漫天而起,似在林中飞舞出灿烂的阳光,天空很蓝很蓝,蓝得柔和明净,蓝得一尘不染,擦洗这片天空的,正是那美妙的琴声。
石敏心神一荡,心中的烦躁之气去了一半,手中的乾坤圈也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
琴声更为悠远深长,其声切切,其音依依,无边的情韵在林中回荡飘扬,精绝之处,只可意会不可言论。
石敏似乎看到一片芳草萋萋,上面有群蝶翻飞,丝丝缕缕的柔和阳光在芳草之上炫耀着,还有和风,还有虫鸣以及隐隐约约的淙淙泉水声,四周有卵石点点,碧水清清。
石敏觉得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泰,浑身慵懒无力,那琴声轻轻地轻轻地摇曳着,一丝一缕地透入她的灵魂,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哈欠。
琴声愈来愈温情款款,让人心神俱醉。石敏似乎感到自己正在母亲的怀中受着呵护与怜爱,一阵阵困倦向她袭来,袭来。她不由慢慢地闭上双眼,缓缓地,缓缓地向后倒去……
一条白色的人影从半空中飘然落下。
石敏再次醒来时,站在她面前的是琴圣父女两个,她仍是睡在韩放的床上。
石敏一睁开眼,琴圣就道:“你为什么要救你的那位朋友?”
这简直是废话,所以石敏懒得回答。
琴圣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已在自问自答了:“当然,是因为你们之间有真情存在,为了这一份真情,你现在可以做的有两件事:第一,去救你的朋友;第二,设法为你的朋友报仇。”
“第一件事是在你的朋友未死的情况下应去做的,我们暂且不说他极有可能已坠崖而死——如果你理智地想一想,也会同意我的这种分析——就算他暂时未死,但他已中毒太深,即使找到他,恐怕也已无济于事,因为我本就不擅解毒。否则,我的女儿韩放也不会成为如今这模样,在八岁之前,她的神智与一般小孩决无不同。”
说到这儿,他的脸色更为苍白,双目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顿了一顿,他接着道:“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几乎全是那‘无尾蛟龙’的势力范围,所以除了我之外,你找任何人解毒,都会被人盯梢并设法阻挠,以你先前的描述,可以想象这‘铁血王朝’的势力颇为庞大,而且来势凶猛。以你现在的武功再加上一个毫无知觉的人,要想逃过‘铁血王朝’的魔爪,实在是有太多的困难。
“也就是说,无论你的朋友现在是否活着,在不久的日子里,他也是难以挺过。
“于是,你便必须走第二条路:为你的朋友报仇。虽然杀他的‘无尾蛟龙’已死,甚至连那‘无为刀’宫无为也已死,似乎连仇人也找不出一个来。但是,你别忘了整个事件的背后,都是因那神秘莫测的‘铁血王朝’而起。可以这么说,‘铁血王朝’才是害死你朋友的罪魁祸首,这一次即便真的让他侥幸存在一条命,等条件一成熟,他们又将向你们下手。也就是说,唯有先下手为强,铲除了‘铁血王朝’,才能真正地一劳永逸。
“从你的话中,我也听出你的朋友武功很高,而且他对你颇为关爱,对这‘铁血王朝’的内幕又多多少少有一点了解。如能与他配合起来,我相信将是会有所作为。但既然他已死,报仇雪恨,铲除‘铁血王朝’的大任,就应该落在你的肩上。
“你是石君子之女,武功自是不弱,但若要以此功力便想去担起此任,那无疑是以卵击石,仅仅一个‘御史大人’便已将这个局面搅得浑黑一片,你与你朋友差点双双命丧三折瀑,那么在‘御史大人’身后的人就更为可怕。现在看来,即便你不去找他们寻仇,他们也会来找你。因为你知道的太多。”
说到此处,琴圣仰天长叹,道:“真是乱极必安,安久必乱,自十四年前哭神农在江湖中掀起的轩然大波被平定之后,武林已是安稳了十几年,没想到如今又冒出一个‘铁血王朝’,手段似乎比当年的哭神农更为狠毒险诈,势力也更为强大,也许,江湖中又有一场血雨腥风了。只是不知这场灾难,又将由谁来平息?”
石敏一直沉默不言,听他说到此处,不由冷笑一声,道:“你莫非竟自以为是十四年前的一位拯世英雄不成?真是可笑至极!”言语中颇有不屑之气,双目挑战似的望着琴圣。
琴圣一向把当年与其他几人一同毙杀哭神农当做自己一生最富有意义的事,虽然群起而攻有失君子之光明磊落,但琴圣一直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论如何,这也算是大功一件,虽然琴圣并不会以此来极力标榜自己,但在潜意识中,他仍是以此为荣的。
没想到石敏竟以那种不屑甚至于鄙夷的口气说出来,任琴圣修养再好,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沉声道:“石姑娘的父亲岂不是也与我一道尽了力?虽然是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但也不至于应该受到姑娘的冷嘲热讽。”
石敏的一边嘴角微微上翘,她的笑容显得极为高傲,冷声道:“不错,当年我父亲是参与围攻哭神农之事,但也正因为如此,我爹才会被人所害,我相信我爹他在九泉之下,也应该对十四年前的事感到后悔了。”
琴圣诧异道:“这……这又从何说起?”
石敏道:“你与我爹十四年前所做的事便是:跟随着一个该杀之人,去杀了一个不该杀之人。而你却以此为荣,岂非可笑至极?”
琴圣道:“或许如今的天绝是变了,但十四年前,他却是公认的武林泰斗……”
石敏打断他的话道:“不,十四年前他就已埋下了狼子野心!只不过在十四年后的今日,为我与笑大哥几人发现而已,若不是笑大哥明察暗访,若不是我亲眼目睹,谁又会相信那些卑鄙之事会是天绝所为?”
琴圣幽幽地道:“一个天绝,一个‘铁血王朝’……看来,江湖是再无宁日了。”
石敏道:“你不是以英雄自居吗?眼下岂不是让你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言语颇为刻薄。
琴圣道:“你不用激我,在没有知道真相之前,我是不会妄自出手的。”
石敏冷笑道:“那又何妨!十四年以前你不就如此对待过哭神农了吗?再多一次又何妨?”
琴圣道:“我生平最不喜爱的事就是说话,我宁可用琴声去说。今天对你说了这么多话,我已不想再这样争论下去,我只要告诉你两点:第一,你若再一意孤行,做那蚍蜉撼树之事,我不会再拦你;第二,我以你父辈人的身份挽留你在此逗留数日,我愿把我的‘琴心大法’传授给你。上面两点,你可以置之不理。”
说罢,他便扬长离开韩放的小屋子。
石敏呆了,琴圣所说的第一点,自属情理之中,但他所说的第二点,却有点让人意外。
石敏心道:“谁就稀罕你的什么‘琴心大法’了不成?”如此一想,站起身来,便朝外走去。
竟没有一个人再挽留拦阻她,石敏有点意外。
如果在她走的时候回头稍加留意,便会看到在‘琴心楼’上,有人正从一窗口默默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丛林中,那人还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石敏消失的那个方向。
他在默默等待,他希望他的等待不会是得到一片空白。
时间过得似乎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慢。那人眼中渐渐有了焦灼之气,一双瘦如刀刃的手开始相互搓着,他心道:“莫非我真的估计错了?我真的高估了她?”
日头开始偏西而下,那个方向仍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出现,倒是那树影,已拉得老长老长。
窗前的人长叹一声,准备转身不再等待。
就在这一瞬间,那边有了一个人影映入他的视野中。
因为等待太久,失望太久,于是他几乎怀疑那人影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那人影却越走越近,如果是幻觉,不会存在这么久。于是他不由有了笑意,他很少笑,一张脸总是冷若冰霜,这么偶尔地一笑,便让人有冰雪消融之感,那人越走越近,他的笑容也越来越浓,因为他已看清那人正是石敏。等石敏走到“琴心楼”下面,轻叩木门时,他脸上的笑容简直要溢出来了。
等石敏敲开那扇古朴的木门时,她所看到的琴圣仍是那么一脸浩然,苍白的脸,寂寥的眼,如刀削般的棱角。琴圣用那缓缓的声音平静地道:“你回来了?”似乎是在问候久出而归的亲人,平淡而不失亲切。
石敏也淡淡地道:“我回来了。”语气竟也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似乎刚才她只是在茶余饭后去外面随便地四处溜了一圈回来。
琴圣道:“好。”顿了一顿,又说道,“好,今日先歇着,你先陪着韩放同住一室,一切明日再说。”言罢,他便低下头,轻轻地拨响他的六弦琴,似乎一下子就忘了石敏的存在。
石敏便轻轻退出“琴心楼”。
韩放早已一脸惊喜地站在外面等候,阿帅也在远处蹲着注视着这边,一见石敏出来,韩放忙迎了上去,唧唧喳喳地道:“姐姐,你一定会陪我好几天吧?我爹口中不说,其实他是极希望你留下的,他一面说我本是极为聪明的,可惜现在是无法习得他的什么‘琴心大法’了。我才不稀罕那个什么大法呢,我只要有姐姐陪我,不用总是与阿帅一道去捉蚱蜢,我就很开心了。”
石敏的样子很疲惫,她道:“无忧妹妹,我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会儿。”
韩放一伸舌头,道:“该死的无忧草,姐姐累了还在这儿烦着她,是不是骨头痒痒想我打了?”说完,她又捏成另一个声音道:“无忧草下次不敢了。”于是又变回原来的声音道:“知错就改,倒是挺机灵的。”竟一个人在那儿自问自答了。
想必平时整个“琴心楼”只有这么几个人,琴圣又不喜言语,阿帅更是不懂人语,韩放耐不住寂寞,才学会这样自说自答。
石敏不由对韩放又怜又爱,爱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韩放欢天喜地地蹦跳着进了她的小房子里,替石敏摆好枕头,铺好被子,然后看着石敏躺下,她就那么托着腮歪着头看着石敏,忽然轻轻地道:“姐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却又怕你生气……”说罢,就用那乌溜溜的眼神看着石敏。
石敏道:“无忧妹妹,你说的话,姐姐是最爱听了,又怎会生气?你尽管说吧。”
韩放垂下头去,似乎很是不安,轻声道:“姐姐,我觉得你很像我娘!”说罢,便用目光去看石敏的脸色,样子怯怯的。
石敏吃了一惊,道:“姐姐怎么会像你娘呢?”
韩放见她并未生气,不由松了一口气,道:“因为你跟我娘一样漂亮,一样聪明,一样对我好。”
石敏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暗道:“我倒是被吓了一跳,以为又有什么内幕呢。”她本就想问韩放怎么没见到她娘,却又怕惹得她不开心,现在见她自己提及,忙问道:“无忧妹妹,怎么不见你娘呢?”
韩放的脸色变得暗淡了,她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本是和娘在一起的,可八岁那年的一个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感到手臂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第二天醒来,我娘就不见了,我问我爹,我爹却什么也不说,问得多了,他便会骂我,后来,我便再也不敢问了。”说到这儿,韩放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石敏忙低声细语地安慰她,韩放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用手紧紧地牵着石敏的手,不肯放开。也许,她极少能享有女性的关爱,现在遇见了石敏,不由自主地就产生一种依恋。
一阵困意袭来,石敏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