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琴圣便向石敏传授武功。
石敏总觉得这事来得莫名其妙,所以总无法真正用心去领悟琴圣的传授。
一日授完,琴圣问道:“石姑娘,你在这琴声中听到了什么?”
石敏道:“有泉水淙淙,鸟鸣啾啾。”
琴圣看了她一眼,道:“你未用心学我指法。你的朋友笑天钺之仇不知何时能报,你的父仇亦不知何时能报。”
石敏一听,暗暗自责。
第三日石敏怀着满腔的愤怒去学那“琴心大法”,她想:“我唯有练成神功,方有可能与天绝一战,否则即便是天绝就站在我面前,我也是无能为力。”所以石敏恨不得一头扎进琴声中,去领悟那琴声的玄妙。
到了傍晚,琴圣又问道:“你在琴声中又听见了什么?”
石敏道:“我听见了金石交鸣,狂风怒啸。”
琴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若再如此下去,你永远也无法习成此‘琴心大法’。”说罢,他又问道:“石姑娘会作诗否?”
石敏惊诧地摇了摇头。
琴圣又问道:“那石姑娘会不会作画?”
石敏不由很是奇怪:“琴圣今日怎么尽问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她仍是如实回答道:“幼时倒随我爹学了一些,但手法却是拙劣得很。”
琴圣却道:“学过就好。”言罢,转身走入那“琴心楼”,少顷,他拿了几张纸,一支画笔与一块砚,然后又让阿帅搬来一张小方桌,把纸、笔、砚全都放在方桌上。
然后,琴圣对石敏道:“请石姑娘在纸上作一幅画,画名就叫《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何?”
石敏心道:“这有何难!”便接过画笔,饱蘸墨汁,铺开白纸,取了一张凳子来,端坐其上。
琴圣道:“开始吧!”话一说完,他便弹起他手中的六弦琴。
琴声极为萧瑟,其声凄凄惨惨,似有无边的苍凉自那琴弦中飘起,使人肝肠寸断……
石敏本已构思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轮廓:一弯春水,几株春竹,数只鸭子嬉戏江中,远处是一抹群山,山色葱翠。整幅画的意境显得极为温馨暖怡。
但,在这样萧瑟凄惨的琴声中,石敏却觉得思路大乱,手下画笔极为滞纳,那本应是柔和的山峰,却不知不觉被画得突兀狰狞,本是平静的江水却画得汹涌澎湃,几只鸭子则更是面目全非,倒似一只只面目可憎的秃鹰。
石敏极力地提神凝气,无奈那琴声却无孔不入,她越画越心烦,越画越乱,整幅画已被她涂抹的不成样子。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大叫一声,把那画笔掷出老远!
琴圣看着她,淡淡一笑,转身对韩放道:“无忧草,替爹弹上一曲。”阿帅则早已把那支画笔捡了回来,交给琴圣。
琴声又起,仍是那么的萧瑟苍凉,琴圣便在这种萧瑟中挥笔,很快,他便画成一幅《春江水暖鸭先知》。石敏一看,山峦起伏,春竹婆娑,几只鸭子在水中欢腾嬉戏,画面甚为活泼,与题目完全相符。
画一画好,琴声也停了,琴圣搁下画笔,对石敏道:“琴心大法的关键,便是‘琴有心,人无心’,一双手把琴弹得出神入化,而你的人却是超脱琴外,在你的对手为你的琴音所迷惑时,你的招式方可趁虚而入,琴疾招慢,琴缓招疾,如真似幻,才能出奇制胜。”
顿了顿,琴圣又道:“琴心大法练至上乘,可将内功贯入琴声,以声伤人,那时,就更是必须超脱琴音,否则,为琴音慑魂夺魄,不能伤人,反而自伤其身。”
说到这里,琴圣看了一眼发愣的石敏,接口说道:
“琴心大法分为春夏秋冬四部分,各部分自有其特色。春为春宵梦长;夏为夏荷田田;秋为秋水无际;冬为冬雪茫茫。每一部分可独立成招,又可相互融合。”
石敏忽然插道:“听那四部分的名字,倒像是每一部分都有绵绵不绝之意。”
琴圣脸色一喜,道:“不错,绵绵不绝正是琴心大法特征所在,也是精华所在。任何一种武功,它的招与招之间必有缝隙。因为即使是武功超凡入圣之人,也需要有提气换形之时间,在这一时刻,便是他的‘缝隙’所在,而琴心大法达至上乘之后,是以音伤人,音为无形之物,十指轻拨,便有绵绵不绝的声音。这就好比用一股水去连续射人,即使那人手中之刀舞得快如闪电,却仍会有少许间隔,而此时水柱便可射上人体。”
说了这些话以后,琴圣收起六弦琴,然后道:“琴心大法并非世传,而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所以它与少林、武当那样的武功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少林武学,讲究根基,讲究苦练,即使是没有什么悟性的人,只要肯下工夫,十年如一日地磨炼,终会有所成,只是所成有大有小而已。”
“而我之‘琴心大法’讲究悟性。如果没有悟性,只想凭一份执著学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侥幸学成一部分后,又易为之后以伤其身。所以,我一直不教韩放此等武功,亦有我之苦衷。我曾细细观察石姑娘,觉得石姑娘天资尚属聪颖,所以才愿将此技相授,否则,即使求我,我也不会答应的。那天你能在天黑之前回来,就说明你的悟性颇高。”
石敏受琴圣如此细致的引导,不由大为感动,倏地双膝落地,道:“石敏自幼随父学武,尚未拜师,我欲从此奉前辈为师,不知前辈能否收我这劣徒?”
琴圣一笑,道:“我本无门无派,何必又拘于俗礼?从此你便与韩放姐妹相称,称我为琴叔也罢。”
石敏知他性格桀骜脱俗,也不再执拗。
受琴圣点拨,石敏猛然顿悟,从此便习练如何在撩人心智的琴声中保持冷静,她本是天资禀异之人,很快便可在琴声中镇定自若,任他琴声如何出神入化,她自浑然忘我。五日后,她已可从从容容地在萧瑟悲凉的琴声中画出一幅春意盎然的《春江水暖鸭先知》。
琴圣大喜过望。
然后是习琴。琴圣教与石敏五韵七律之后,便撒手不管,石敏便没日没夜地弹着六弦琴,初弹时琴声嘈杂喧闹,毫无章法,把一旁的阿帅听得抓耳挠腮,烦躁不安,实在忍受不了,便飞逃而去。
石敏却不停歇,仍是不停地弹、弹、弹,她的一双柔荑被琴弦磨破了,长出茧子,又磨破,又长茧子,几个往复后,那双手已如先前一模一样,但却变得坚韧异常。
渐渐地,琴声已悦耳多了,时而铿锵激越,时而温情款款,时而肝肠寸断,时而气壮山河……阿帅也不再闻声而逃,常在石敏的琴声中自我陶醉,摇头晃脑。
琴圣见火候已到,便对石敏道:“现在你的琴声已可娱人,但不能感人,唯有先能感人,才能让人在迷惑中为琴所伤。”
“所谓人之善琴者,有悲声,则声凄凄然;有思声,则声迟迟然;有怨声,则声回回然;有慕声,则声斐斐然。所谓喜怒哀乐,非手非行,非丝非木,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知音解意,概莫如此。”
石敏一听,茅塞顿开,如今她已不再是单为学艺复仇而练琴,她已为琴的玄奥所吸引。
又是七日七夜不停歇地弹奏,有时她吃着饭,忽然手指便在筷子上拨动起来,那饭菜被她拨弄得撒了一桌一地,有时,韩放半夜惊醒,才知竟是石敏在她身上拨弄,把她的后背当做琴了。
终于,她的琴声已可分为春夏秋冬四式:春宵梦长,夏荷田田,秋水无际,冬雪茫茫!她的双手灵巧地拨动琴弦,如水的音乐就从手指处流淌出来,如江如河,浩浩荡荡。直把韩放听得如真如幻,不可名状。
琴圣颇为满意。他将石敏带到“琴心楼”上,打开屋子里的一个壁橱,取出一个木箱,打开,是锦缎。掀去锦缎,里边赫然又是一张琴!
此琴与琴圣的那张琴极为相似,也是通体透明晶莹,只是琴身略小,且有一点小小的弧度。
琴圣道:“此琴名叫‘月琴’,与我那‘日琴’,本是一对情侣琴,此琴以后便是你的了。”
石敏道:“侄女怎敢夺人所爱?”
琴圣道:“琴因人才能活,否则,它便是永远沉寂无声。而且配弹此琴的人,天下又有几人?”
石敏不再推辞,她也真的喜欢这把琴。
琴圣走到桌前焚起两炷香,然后对石敏道:“此琴已沉寂十年,今日开琴,需得先告知琴魂,否则惊动了琴魂,琴魂飞离琴身,此琴便会成了哑琴。”
石敏忙将“月琴”置于桌上,然后郑重地手握香火,深深三躬身,才端坐于桌前,双目微微闭了,双手轻拨。
顿时,神秘的琴声如风似雨,铺天盖地四散开来,弥漫于整个“琴心楼”,然后溢出窗外。
琴声中风雨之声大作,似有无数人在奔跑呼啸,时而雨过天晴,一行大雁在云中穿行;时而田野青青,片片羊群,牧童遥遥而来,遑遑而去。琴声忽然开阔,进入茫茫大漠,两军对垒,刀光剑影,号角齐鸣,鼓声大振,一时腥风血雨,千军万马混战厮杀。军士的哀鸣,将军的狂叫,不绝于耳。
琴声渐弱,清风明月,似有诗人低吟凭吊,默默幽情,如泣如诉,泪雨纷飞……
一声锐响,琴声骤然而停。
琴声如此多变,石敏居然脸色一直平静如水!显然,她已做到了“琴有心,人无心”之境界了。琴声一停,她便抬眼向琴圣望去。
琴圣居然已泪流满面,石敏心中大惊,心道:“琴叔叔一向能超脱琴声,今日是怎么了?”心中纳闷,却又不敢问。
琴圣转过身去,道:“你弹琴的样子,太像一个人了。”
石敏心中一动,有点明白过来了。
琴圣道:“现在,你已能做到人琴合一同时又超越琴声了。这个过程你完成得比我设想的时间还短三天,的确难得。如今,剩下的事便是学会如何将内家真力贯入琴声中,以声伤人。”
石敏心中有点不踏实,她道:“以侄女这样的功力也能做到以声伤人吗?”
琴圣点头道:“自是能够的。人的十个手指指尖都有一个穴位,叫做‘十宣穴’,沿着手指向上,到第二关节处,又有一个穴位,叫做‘四缝穴’,运力于琴,以声伤人,靠的就是此二穴,此二穴与人体相连的是‘手太阳肺经’与‘手厥阴心包经’两条经脉。从此二经脉经过‘少府’、‘神门’、‘少海’等诸穴,最后到达‘中府’、‘天池’二穴。此二穴恰好在人的胸部。”
琴圣一说,石敏就在身前比画,到后来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体内真气便是从这‘手太阳肺经’,还有什么手厥阴什么心包的那根经脉两条路径走?”
琴圣赞许地看了看她,道:“不错,其实以此二脉运劲于掌,普天下之人还不知有多少人能办到。问题在于他们只能将真气运至掌心的‘劳宫’穴,所以无法借物伤人,更不用说借声伤人。”
然后,琴圣举起他的一只手掌比画着道:“从这‘劳宫穴’到指尖为‘十宣穴’之间的经脉极为细微,若断若续,真气要想直达指尖,就非一般人所可为了。譬如少林绝技中的‘弹指神功’,与这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接着道:“要想你的劲气直透指尖,非得要有五年以上苦练不可,但若有人相助,却是又当别论了。”
说到这儿,他缓缓提起双掌,然后道:“石姑娘,伸出你的双手来。”
石敏依他所言,伸出双手,举于琴圣眼前。
琴圣双掌一翻化为爪,扣住石敏的双腕,大拇指恰好按在双腕的“大陵穴”上。
石敏先是觉得掌心一麻,接着微微发热,那股热量慢慢地弥漫开来,遍布整个掌心,再接着分成五股向各个手指缓缓流去,开始这热流还算流畅,但到了第一个关节之后,突然停滞不前,在那儿回复往返,不肯前进。
琴圣轻轻地哼了一声,神色更为凝重。
关节处的热量徘徊了一阵后,突然大增,石敏顿觉双手如握炽铁,痛苦彻骨,不由双腕向后猛缩,却被琴圣牢牢扣住,哪里挣脱得了?
倏地,痛感减轻了一些,那热量已蹿至最后一个关节处,然后又在此处聚积,越来越多,却总无法前进一步,石敏但觉双手似手要爆裂开来,到后来已不单单是痛,还痒,奇痒无比,石敏恨不得一口把十个手指全都咬断,然后嚼进肚子,那十个手指也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变紫,就像一根根吸饱了色素的小肉虫,肿胀欲滴。
琴圣的额头上已有豆大的汗珠冒出,全身有腾腾热气升起,猛地,他大喝一声!
石敏觉得十个手指似乎齐齐断了,大吃一惊,忙低头一看,却是完好如初,而且颜色也恢复正常,更为秀美。十根手指晶莹剔透,似可透视而过,石敏看得呆了!
双手痛痒之感已消灭得干干净净,而且指尖似有嗖嗖意,有种说不出的清爽。
琴圣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道:“我已替你打通从‘劳宫穴’到指尖的经脉,现在,只要你将真气沿‘手厥阴心包经’与‘手太阳肺经’运至指尖,便可渗入琴声,以声伤人了。”
说罢,他整整衣衫,道:“我对石姑娘只有一个要求,望石姑娘能顺遂我意。”
石敏躬身道:“侄女恭听琴叔教诲。”
琴圣幽幽地道:“我要你答应我,日后行走江湖时,要用‘无心琴’这一名号。”言罢,他的眼中又有一种雾一样的东西飘起。
石敏口中应道:“侄女自会铭记在心。”心中却暗自狐疑,为何琴圣这样淡泊之人,却如此计较她的名号?
琴圣转身而出,边走边道:“明日你即可离开‘琴心楼’了。”
石敏见琴圣已离开,忙举起双掌细细端详。突然,她抱起“月琴”朝门外弹身而出,飘然落地后,猛地运起真力,沿着两条经脉直贯指尖,然后拨动琴弦!
琴声响起时,便有道道无形真力从琴上飞射而出,远处的树枝一阵摇晃。
石敏心中一喜,弦拨得更快更疾,声如秋日沙场马嘶阵阵,只见地上倏地飞沙走石,枯草漫天飞舞,近处有一碗口粗的树“咔嚓”一声,齐齐折断,那断裂处竟如刀削一般平滑!
琴声更急,如乱雷过空,琴声中,石敏人也高高跃起,盘旋而上,向山坡一侧的雁湖急泻过去,琴声所及之处,湖水翻飞起数丈大浪。声势着实骇人!
最后,石敏双手齐齐一拨,只听得一阵轰天巨响,一块斗大的坚石竟已被琴声击得粉碎,碎石飞散开来,煞是壮观。
石敏仰天狂笑,那笑声如鬼魅过空,可怖异常!笑着笑着,又变成号啕大哭,哭得天昏地黑,一发难以收拾。
在这些日子里,她为了练功,压抑着的悲伤与愤怒,已堆积如山,现在终于可以爆发出来了,难怪她如此忽哭忽笑,状如疯狂。
韩放站在远处,有点吃惊地看着石敏,阿帅也与韩放站在一起,它也是一脸的惊诧与恐惧。
在“琴心楼”上,琴圣也是默默地注视着她。
石敏却浑然不觉,她朝东跪下,口中低声道:“爹!笑大哥!我终有一日会手刃天绝那个老匹夫,为你们二人报仇雪恨,那时,我也将会随你们而去。否则,留我孤孤单单一人,又有什么意思?”说完,她向东叩了三个响头,然后长身而起。
琴圣与韩放赶紧转身,假装未曾看见这一幕。
当日的晚餐很丰盛,显然花费了韩放的一番心血,但三人都没有什么胃口,低着头一心一意地吃饭,却忘了夹菜。
唯有阿帅在另一张小桌上吃得津津有味。
石敏心想:“如果没什么意外,明日就可离开此地了。”
也许气氛太压抑,每个人都在想着心事,谁也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古错从那山崖摔下去后,并没有死。
这简直已不能用“奇迹”二字来形容。
古错摔下去之时,人已为毒性深深侵入,所以整个人完全处在昏迷状态。于是落下山崖之时,人一点也未挣扎,就那么笔直地往下落,速度越来越快。
在这山崖底下,有一片古柏,其中有一棵树特别的高大,竟有六七人合抱那么粗,高约有三十丈,古错落下之时,在那古柏的一根二人合抱粗的枝干上,正有一条环臂般粗的大蟒蛇,也许它刚饱食了一餐,正横在那粗大的枝干上睡觉,那双可怖的三角眼眯着,呼呼地喘着气,不时伸一伸腥红的舌头,倒也惬意得很。
古错从山崖上摔下之处,恰恰是在那古柏顶上,古错一直这么落下来,就落到树顶上稀里哗啦地压断树顶上的几根不甚粗的树枝后,仍是直坠而下,速度也未减多少。
但这一阵响声,却已把那蟒蛇惊醒。蟒蛇见自己的美梦被这响声惊醒,不由大为恼火,眼看树顶上有一个人影直坠下来,它便把上半身卷在树枝上,尾巴急甩而出,准确无误地把古错一卷而起,没想到古错下坠的速度太快,力道奇大,那蟒蛇被那力道一拉,竟拉得全身“咯咯”直响,几乎从那树枝上摔下去,它赶紧把尾巴一缩,往那古柏一绕,才定下身躯。
蛇最怕的就是拉,因为它全身就那么一根直通通的骨头,一旦拉断了,那么整个蛇身就瘫了,动弹不得,刚才那么一下子,把这条大蟒蛇的骨头拉得一阵乱响,不由让它又惊又怒,便把古错紧紧地绕在那树干上,也许它刚刚饱腹了一顿,所以也不吞噬古错,只是想把古错生生绞死在树干上。
一条一人环抱那么粗的蟒蛇的力量该有多惊人?何况古错又是晕死之人,哪会受得了那一绞之力?他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但奇就奇在古错与树干相贴之处,恰好是一个可容一人隐入其中的凹槽,千年古木受尽风霜雪雨雷电鸟兽的摧残,如能生存下来,也都是千疮百孔,奇形怪状的,如此一棵大树,更是不可能就那么直直地圆圆地直入云霄了。
蟒蛇的身子把古错压入那个凹槽上,然后全身使足劲,用力绷紧,它在等待古错的骨头碎裂的声响,可惜它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在那古柏之上,古错却躺在那凹槽中仍是安然无恙!
蟒蛇大惊,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它以前用这一招,从未失手过。无论是猛虎还是饿狼,抑或是猎豹,被它这样一绞,没有一个不是全身骨碎而死,于是它又加了一点劲,全身绷得更紧!
但这又有什么用?除非它把这棵古柏给卷断了——那又怎么可能呢?
就这样,古错面朝树干地被卷在那儿,如果他是醒着的,定会被这怪异的情景吓个半死。
幸好他是晕死着的。
也幸好他的脸所对的地方有一个树洞,虽然不大,却恰好可以搁进他的一张脸,若非如此,他即使不被窒息而死,至少也会被压扁了鼻子。
一棵参天巨树身上难免有一些坑坑洞洞的,这便是其中的一个。洞中的味道很不好,不光是腐烂的树叶味,更有小虫子排出的粪便的味,甚至还有不知为什么会死在里边的小鸟之尸体味。幸好,古错毫无知觉。
如果就这么耗下去,古错还得死,因为他身上有毒,时间长了,光那毒性就足以让他身亡。
但,这树洞中有两只动物,一只是天龙,一只是地龙。
其实,这天龙便是壁虎,这地龙乃是蚯蚓。在雁荡山一带的人,都是如此称呼它们的,在这一带的老百姓眼中,此二物皆是有灵气之物,百年壁虎与百年蚯蚓都已是神物了。所以才称之为天龙、地龙。
关于这天龙、地龙,还有一些传说呢。
先说天龙吧。
还在王莽篡权、刘秀逃难的时候,有一天,刘秀逃到一个深山冷庙,但见围墙倒塌,蛛网密布,供桌尘封,寒气逼人。
“饿啊,饿啊。”刘秀哼出声来。
“过来……拿……去……”这庙中竟还有人声!
刘秀忙摸了过去,在墙角发现一个瘦巴巴的老头,伸着一只干瘦如柴的手臂,抖抖索索地递给他一个乌黑的蕃薯,道:“吃……”
刘秀饥肠辘辘,接过就往嘴里送。
吃完蕃暮后,刘秀却又呻吟起来:“渴……渴……”这山上哪儿有水呢?老头儿指指脚下:“撬……撬开……”
刘秀撬开墙边的一块石板,看见一股直冒热气的清泉,便拿了老头儿的一个破茶壶,舀了一壶水,天太冷了,他便用火折点了火烧开那壶水,烧好,先给老头喝了一些。
喝完后,老头突然站起身来,惊喜地叫道:“我病了多年,没想到今日突然好了。”
刘秀大为惊讶,打开茶壶一看,里边有一个有鳞有爪的小东西,已被煮得稀烂,便喊了起来:“天龙……天龙……”
从这个传说中可以看出,天龙是奇药。
还有个关于地龙的传说,是说大禹治水的事。大禹在伏羲、瑶姬的帮助下花了九年时间,治好了大水,妻子涂山氏便催他回家歇一会,他摇头道:“我还得为百姓开荒种地呢。”
可是,被洪水长期淹没的土地,板结一块,硬实实,紧笃笃,石刀戳不进,竹尖松不动,那时又没有犁耙,怎么办?
大禹不假思索,随手拿起石刀,对着右手食指一劈,食指便血淋淋地落到地上。
大禹喝道:“快变成地龙,松土去!”
说来也奇,那食指真的化作了万条小小的入地蛟龙,一上一下,松起土来。
它们没日没夜地钻呀松呀,那本是坚硬的食指指骨,被硬石磨成了血泥,那柔软的身体也被磨脱了一层又一层皮……
看来,这地龙,也真是有灵性之物。
在洞中的那只壁虎,已在这个树洞中生存了一百多年,浑身上下竟已由那丑陋的灰色变为淡绿色,绿得晶莹剔透,像是玉石制成;而那条蚯蚓,更是奇异,不但通体为银白色,发出幽幽之光,而且竟可以用肉眼透视而入!那身子里竟有一根红色的细细的经脉!
显然,此二物已吸收了日月山川之精气,经过百年的积蕴,已是神物了。
现在,古错的那张脸凑在那儿,除了呼呼喘息之外,而且那脸还赤热如铁。
天龙、地龙都是喜寒畏热之物,被古错的热气搅得极为不安,在那树洞中团团乱转,却总是找不到出口,情急中,那地龙先找到一个孔,便是古错的鼻子,它往里就钻,钻着钻着,不知触动古错哪根神经,使他张开了嘴巴,也许是想打个喷嚏,天龙见有了一个更大的洞口,便一闪而入,这下,古错喉头一紧,那喷嚏是想打也打不出了。
天龙、地龙就这么一个从鼻子里,一个从嘴巴里一下就钻进了古错的食道中,等发觉不对劲时,已经迟了,很快被窒息而死。
天龙壁虎本就可入药解毒,何况这百年壁虎?至于那地龙,更是神奇,它长年累月地啃那泥土,泥土中本就有百花百草的残碎之物,其中不乏可以解毒护体之花草。无数个日夜中,它所啃下的奇药不知道有多少,慢慢地在它身上凝结成形,便是那根细细的红色经脉了。
此二物进了古错体内后,很快就发生了作用。
古错先是在冥冥中感到腹中一阵清凉,然后慢慢向全身扩散开来,流向四肢百骸,这股清凉所经之处,古错隐隐感到轻爽无比。古错便在这种感觉中悠悠醒来了。
醒来时,他吓了一大跳,只觉得背后有一物紧紧地压着他,他的脸则被压入一个黑洞里,不由惊惧异常,心道:“我大约是已经死了吧?要不怎么会弄出这么个怪姿势?”
好半天,他才能感觉这是个树洞,因为他的下巴摩擦着的树皮告诉了他这一点。树洞里难闻的气味把他熏得难受,几乎欲呕,他心道:“管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反正总得先转个身,如果让我这么老是对着洞活着,倒不如让我转个身再死吧。”
但要想转过身来,也真不易,他刚转了一点点,背上的压力就增加了一些,他赶紧停下来,再等待,等压力小了,他赶紧又转身,压力又大起来……数次反复之后,他终于背朝树洞了。
很快,他发现这么转过身来之后,滋味也不好受,因为外面压着他的东西软软滑滑,冰凉刺骨,而且有一股腥臭之气,古错的整张脸埋在那片柔软之中,呼吸极为困难,好不容易他才调整出一个稍稍好受些的姿势,这下他看清了,压着他的竟是一条大蟒蛇,有一人合抱那么粗,身上的斑纹极为可怕。
古错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暗暗奇怪自己怎么会被它给压在这儿。
如何才能脱身?古错苦思闷想,他用力挣了一挣,压根儿没有反应。
突然,他想起他腰间的那柄天钺。
古错试着把手抽出来,没有成功,但手腕却可以弯曲一点,恰好抓住了天钺的柄,但被大蟒蛇这么紧紧压着,抓住了天钺的柄又有何用?
古错略一思索,决定用牙去咬那蟒蛇之身。
这动作难度也颇大,因为大蟒蛇外表有一层鳞片,一咬就打滑,古错忍着腥臭,咬了半天,只咬了一嘴的臭味,不由大怒,用两排利牙咬紧一片鳞片,用力一拉,“刷”地拉下一片血淋淋的鳞片,古错毫不犹豫地张大嘴再咬上一口,这次很成功地咬下一大口蟒蛇肉。
蟒蛇受此一咬,痛得向外闪了闪,就这么一闪的时间,古错握住天钺的手一翻腕,天钺立即侧立起来,钺刃朝外,蟒蛇一弹之后收缩而回,便被那天钺深深地切入肌体内。
大蟒蛇突受此创,身子再次弹起,古错手臂一挥,天钺如电闪出,射向大蟒蛇,只见一道血雨蓦然而起,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便在那片血雨中弹身直射而出!
在空中,他才知道自己竟是在离地面尚有二十几米的大树上,忙一提真气,在空中几个翻跃,才飘然落地。
紧跟着又是“啪”的一声巨响,一段四五米长的蟒蛇尾端落在地上,鲜血洒了古错一脸,接着,古错听到头顶上一阵“哗哗”作响,忙抬头望去,只见另外大半截蟒蛇在那树枝之间痛苦地翻动弹跳,终于它又紧紧地缠住一根小腿般粗的树枝,便将全身紧紧地绕于上面,猛一用力,那树枝竟“啪”地折断了,大蟒蛇直坠而下,“通”的一声摔在地上,又一阵痛苦的蠕动弹跃,才慢慢闭上它的三角眼,就此死去。鲜血却仍在它的创口处汩汩而出。
古错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大汗湿透,他觉得口渴异常,左右环顾,哪里有水?一见蟒蛇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不由一动,竟不顾腥味,凑上去猛喝一通,不但止了渴,还觉得力气猛增,疲倦之意一扫而光。
古错这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一打量,古错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这块柏树林三个方向都是悬崖峭壁,高不可望其顶,上面云雾飘荡,剩下的一面,又是崖壁,不过不是向上,而是向下,探头一望,亦是深不可测,少说也得有三四十丈深。
古错心中嘀咕道:“这个鬼地方,也不知它是如何生成的,人在这里面,如何能出去?”
这么东看西瞅,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拌,差点摔倒,忙低头一看,却是一具白森森的尸骨!古错吓得一蹦老远,却一不小心又踩着一个骷髅头,那身子骨骸却不知又在何处。
古错心惊胆战地在四周寻找一番,竟在树丛中发现尸骨数十具!
尸骨看得多了,方才的恐惧反而烟散云消,只是暗自奇怪怎么这儿有这么多的尸骨,莫非竟有如此多的人与自己一样从这崖上摔下?百思不得其解,人也累了,便又重新回到那棵古柏树下,背靠着树干慢慢调息。
人这么一静下来,想的东西也就多了,古错思绪翩翩,先前的事一件件地浮现脑中。
他记起来是同石敏姑娘一道在三折瀑旁边的山庄里被人围攻的,身上又中了毒,后来力战不支,毒发攻心而晕死过去,那自己又是如何从那三折瀑来到这里的?古错凝神细听,也听不到有瀑布之声,显然已不在三折瀑附近,定是石姑娘将自己背出一段路了。
想到石姑娘,他一跃而起,双手拢在嘴上,大声叫道:“石姑娘!石姑娘!石——姑——娘!”声音在这幽谷之中回荡着,却无人回应,古错颓然坐在地上,心道:“石姑娘定是遭了奸人暗算,我才会被人扔下这深崖的,否则,石姑娘是绝对不会不管我的。”如此一想,无边的悲愤不由涌上心头,口中喃喃自语道:“石姑娘,若我古错能活着走出这幽谷,一定为你查出凶手,替你复仇!”想到石姑娘与自己共处的点点滴滴,他已是双目尽赤,悲恨难耐了!
突然,他记起自己本是已中了毒,怎么现在却安然无恙呢?他忙将真气提至丹田,然后沿着各大经脉运行,却丝毫未受阻碍,反而更为顺畅,不一会儿,全身大小穴道都已微微发热,全身舒畅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