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皮草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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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在乱世中成长(1)

一 故乡

生逢乱世 1929年8月17日(农历7月13),冀南平原一个普通的村子——河北省枣强县大营镇后马庄,村子中段一个很深的胡同,胡同尽头的孙家,随着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一家人的欢笑声,喜庆的鞭炮声,飞快地传遍村子的每个角落,顿时全村都被笼罩在欢乐的气氛中。这个刚刚出生的男孩儿就是我。因前面是三个姐姐,我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莫大的荣耀和快乐。按照家族辈份排序,长辈给我取名连义,后取号佐民。

我们的村子后马庄在大营正东,距大营有五、六里的路程。

大营镇位于河北省枣强县南端,史属冀南古镇。大营的名字源于历史战争。明朝建文年间(1399—1402年),燕王朱棣从北平起兵,挥师南征夺天下。这一带曾是战地,兵马络绎,营垒遍设,生民惨遭洗劫,几绝炊烟。后来,官府从山西、山东等地向这一带大规模移民,于是就以大营、老小营、东小营、西小营、老官营等作为村名。我们的村子后马庄是不是也跟这军营有关,是当年饲养战马的地方呢?这是我的猜想,无从考证它的真实。

小时候,家乡经常闹土匪,本地的土匪,还有山东德州一带的土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闯进村子烧杀抢夺。

一天晚上,我跟父亲去地里看庄稼,睡在窝棚里,半夜时分,忽然听到有土匪到南姚庄抢劫。他们在村里放火杀人,枪声喊杀声哭叫声连成一片,吓得我们一夜都没敢合眼。等到天亮了,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我们看见十多个穿灰军装的人排着队向大营镇方向走去。看来是政府派兵去清剿土匪了,昨晚的枪声大概是双方在交战吧。

为了抗击土匪,各村都组织有青年队、红枪会或白枪会。父亲是红枪会的队长。他们用大刀、短刀、红缨枪等做武器。很多村民还自发地组成联户,在房顶搭上木板桥以便相互照应。有的富户还备有土制手榴弹和长枪。

又一天晚上,一伙土匪流窜到我们村。他们砸开南街张家某大户的门,要烧要杀,逼着要钱,喊叫声让全村的人又惊又怕。天快亮的时候,土匪招呼同帮到我家来抢。他们进了胡同,胡同里的狗狂叫起来。情急之下,父亲上了房顶,叫邻居们都到房顶上来,并且大喊:“拿手榴弹上来!”“拿长枪上来!”“拿快枪上来!”土匪们一听不妙,不敢冒进,迟疑片刻就逃走了。其实我们什么武器也没有,母亲搂着我和姐姐吓得胆战心惊,多亏父亲虚张声势吓跑了土匪,我家才侥幸逃过这一劫。

土匪除了抢劫钱财,有的还偷抢拐骗顺眼的小男孩,转手卖掉。那时乡下,没男孩的人家被称做绝户,不但别人瞧不起,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没男孩的人家,有的就想办法买个小男孩回来收养,将来让他顶立门户。我7岁这年,土匪越闹越猖狂,为我的安全着想,父亲把我送到上海,寄养在二叔家。9岁时,因为母亲思儿心切,父亲把我从上海接了回来。在家住了半年,日军开始进犯大营,乡亲们的日子雪上加霜,内忧外患让人天天提心吊胆,不得安宁。形势所逼,父亲又把我送回上海。

在这次去上海的路上,我们又遭遇了土匪。

当时没有公共汽车,自行车也很少,去上海要步行到德州坐火车。从我们村到德州全程90里,大约要走一天。父亲经常外出,去北平,去上海,算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每次外出,他总是带上三五个年轻同乡,帮他们在外面找工作,这次带了七八个。当走到村东清凉江一带时,父亲忽然发现前面高粱地里有人影攒动。这个地方常有土匪出没,他知道遇上抢劫的土匪了。父亲胆大心细,早有准备,马上小声吩咐大家都在头上包上白手巾,听他的号令,高呼着“一二三四”排队行走,如同八路军、游击队。土匪见势不妙,没敢轻举妄动。这一招又把土匪吓住了。父亲带着我们平平安安到达德州火车站,登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世事难料,没想到我与家乡这一别就是几十年。

天下裘都 小时候,村里很多人家都做皮子生意,大营镇上皮局子(皮草店)一家挨着一家。父亲有时也倒卖点皮子,不过数量很少。他带我到大营赶集时,常去几家皮局子——宽大的宅院,院里养着雪白的小兔子,小兔子满地乱跑;屋里挂着各式各样的兔皮褥子、羊皮褥子……那情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皮草业是故乡的主要产业,而且故乡的皮草业源远流长。

据历史记载,约前11世纪,商末少师比干曾在大营一带为官,那时他就带领人们制作裘服了。大营东有清凉江,西有索泸河,当时三年两涝,纣王赋税又很重,再加上贪官污吏的横征暴敛,百姓们过着“身无御寒衣,家无隔夜粮”的苦日子。他们有的卖儿卖女求生存,有的举家外逃求活命,不少好地也都渐渐长满野草和荆棘,变成一片荒野,獾、兔、狐狸、黄鼠狼等野兽成群结队出没其中。比干到任后,看到这种情况,便贴出告示,发动百姓开荒种地,并规定:谁开的地归谁,10年内免缴钱粮。消息传出,百姓大受鼓舞,就连外出逃难的也都纷纷回来了。过了几年,一片片新开垦的土地上长满了绿油油的庄稼,一度荒凉之地又重现生机。但是,野兽经常糟蹋庄稼,祸害百姓,肆虐为患。于是比干就鼓励百姓打猎食肉,并将兽皮收集起来,反复泡制,使生硬的兽皮变成柔软的熟皮,然后又将不同色泽、不同毛眼的皮张分类缝制成裘服。他把熟皮制裘技艺在乡里广为传授,造福百姓,为人津津乐道。

后来,比干进朝为相,忠言谏君,声望极高。然而纣王荒淫无道,听信妲己谗言,比干竟被逼剖腹摘心而死。大营百姓不仅为比干的忠烈赤诚精神所感动,更因他传授制裘技艺而感恩戴德,皮匠们便拜比干为祖师爷,在大营村北建了比干庙,塑了比干像。每逢中秋,皮匠们便领着徒弟来给比干烧香、上供、磕头,缅怀他的功德。据说,比干制裘时曾用大营镇比干公园内那口古井的水,熟制了世界上最早的皮张,因此,大营可说是世界上熟皮技艺的发祥地。

秦朝时,大营被秦始皇封为“天下裘都”。传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抵御匈奴,征百万农夫修长城,并派大将蒙恬监督。孟姜女的丈夫范喜良被征去修长城,春去冬不回。孟姜女徒步千里送寒衣,途经大营遇上大雪,又冻又饿昏倒在磨棚里。大营的皮匠们发现并救了她,送给她一身裘服,还让她给丈夫带了一身。孟姜女到长城后,听说丈夫已死,还被垒进长城,便嚎啕大哭,哭倒长城40里。秦始皇巡幸长城时,听蒙恬说到这一奇事,便传见孟姜女,并想纳她为妃。孟姜女机智多谋,假装答应,向秦始皇提出三个条件,其一就是为感谢大营父老的救命之恩,要求封大营为“天下裘都”。秦始皇点头答应并下诏,从此,大营便有了“天下裘都”的美称。

西汉时,有“三都”之说,即:临淄(今山东淄博所辖)为缫丝之都;巨鹿(今河北平乡一带)为织绢之都;广川(今河北枣强一带)为制裘之都。

明代,大营皮草业兴盛起来。元末明初,皮草业已经从大营扩展到周围上百个村庄。郑和下西洋时,大营皮草(习称营皮)与苏州绣品、景德镇瓷器等一同漂洋过海,到达沿途各国,并以“皮板柔软、毛眼遂适、做工考究、款式新颖、色泽协调”的特点,赢得欧亚上流社会的广泛赞誉。嘉靖年间,营皮被定为土贡,进入皇宫,成为一个享誉中外的名牌。大营因皮草而名扬天下,皮草也因大营而熠熠生辉。

清道光年间,营皮进入鼎盛时期。那时各地皮草商云集大营,售生买熟,出皮购裘,呈现出“街巷无处不经商,铺天盖地是皮张”的繁华景象。英、法、俄、日等国皮草商通过天津洋行购买营皮,并在大营设有皮货栈,大量营皮远销海外。

日寇侵华时,营皮遭到沉重打击。在血雨腥风中,外商撤离,货栈、作坊纷纷关闭。皮匠们有的投身抗日,有的从事农耕,有的逃往京津、港澳或南洋。

新中国成立后,大营皮草业开始复苏。为了发展营皮,枣强县政府把仅有的20多家皮草店合并,组成了大营皮毛部,后来,又把它改建为枣强县地方国营大营皮毛厂,并在县城建立了枣强县皮毛厂。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这两个厂垄断经营了20年,同时也培养了一批熟练的技术工人和优秀的管理人员。

改革开放以来,大营皮草业日新月异,绽放出绚丽的光彩。如今,大营皮草业已经辐射到周边五个市县的300多个村庄,拥有加工企业和摊点3万多家,从业人员10万余人。这里形成了一个方圆上百里的经济圈,“村村干皮毛,户户搞加工,家家有老板,人人懂经营”成为这一带农村的真实写照。大营皮草业年产值近百亿元,农民家庭收入的90%来自皮草业。营皮种类繁多,有十大系列2000多个品种,产品畅销20多个国家和地区。大营已经成为全国最大的裘皮生产加工集散地和国际著名的皮草交易中 心。

“悠悠三千载,辉煌贯古今。”尽管大营的皮草业名闻天下,尽管故乡的空气中处处弥漫着皮草的气息,但我的先辈们并没有因此而发家致富,后来我进入皮草业发展,也只是机缘巧合。

二 我的父亲母亲

父亲 1518年(大明正德13年),我的始祖孙进礼由山东省武城县孙家庄迁至河北省枣强县大营镇后马庄,至今已近五百年了。以始祖孙进礼的“进”字为首,孙氏祖先拟定了30代的辈份排序,即:进有兆向美,枝福玉魁仲,德胜庆连绍,景耀克延崇,学念绪以培,嗣世继怀宗。我这一辈已是第14代子孙了。

我的父辈是“庆”字辈。父亲兄弟四个,父亲名庆堂,号寿臣,为长兄,在家务农;二叔名庆田,号荩臣,在上海经营地毯;三叔名庆祥,号瑞臣;四叔名庆榜,号汉臣,他们都在上海电车公司上班。兄弟四人尊老爱幼,团结和睦,多年没分家,家里家外的所有财产归兄弟四人共有,不分你我。我的祖父母去世后,身为长子的父亲挑起了这个大家庭的重担。在他的带领下,兄弟四人继续同心协力,置办家业,共谋发展。

二叔在上海创办了大有地毯公司。公司创办之初,三叔四叔把工资都贴补到了里面。公司越办越好,同时也陆续从家乡带出来一些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都是父亲挑选出来送到上海的,大多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他们从此走出闭塞的村庄,融入外面精彩的世界。后来,很多人靠自己努力,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父亲没什么文化,但是非常勤劳能干,他在家种着地,开着油坊,偶尔还倒腾点皮子。我家是一处大宅院,分前后院。新盖的大门外,有一个高大的牲口房,里面喂着一头白骡子、两头牛。出了胡同口,街对面,还有一个较大的南场院,场院里有草料棚、磨房和油坊。油坊里常常蒸着棉籽,烟雾弥漫看不见人。雇工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挥动大锤击打木柱挤棉籽油,那声音铿锵悦耳,不时传来。家里雇着俩干活儿的,但是好多活儿还是父亲自己干。他里里外外,忙东忙西,很少有闲下的时候。

我家本来很穷,在父辈的手中,变得越来越富裕,逐渐成了村里的大户。然而,土匪的骚扰打破了家乡的安宁,日寇的入侵使生存环境更加恶劣。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盘踞在枣强县的日军,为了巩固这块占领区,进行了更加疯狂的扫荡。1942年6月,日军1.2万多人对枣强南部进行铁壁合围。抗日军民在数十个村庄与敌人迂回作战。鬼子在距大营镇不远的焦里祥村将老百姓围在一起,拿着刺刀逼问粮食藏在哪里。老百姓无一回答,惨无人道的鬼子活埋了18位乡亲。9月,日军再次纠集万余步兵、骑兵,并动用汽车、飞机,对枣强南部进行更大规模的铁壁合围。抗日军民奋力还击,历时12个昼夜,终于使敌人败退。在这次扫荡中,鬼子无恶不作,杀死300多位乡亲,奸污了一些妇女,还抓走一批劳工。

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1942年,父亲毅然决然地抛下全部家产,带着一家人逃到北平谋生。

初到北平时,父亲为大有地毯公司在京津采购地毯。他很会买地毯,总能把价钱砍到最低。他经常去上海,看到公司缺什么货、什么花样最流行就记在脑子里,回来照着采购。除非遇到特别的订货,二叔才会到北平亲自与厂家洽商,一般的生意都由父亲一手操办。

后来京津地毯业不景气,父亲就不再代理大有公司采购地毯了,开始在京沪两地跑单帮。他去上海买毛笔料,买做毛笔用的黄狼尾(一把100根,价钱很贵)、山羊毛,带回北平卖给毛笔厂家,在北平买牛角梳子、分发针,带到上海卖;也曾去其它外地批发衣服,带回北平到天坛墙根摆摊儿卖估衣。一般在南方买,到北方卖。他有时带着二姐和焕妹同去。有一次,父亲带她们去上海跑单帮,回来时在火车上碰上日本鬼子上来查验货物。他们说是要上税,其实是抢钱,父亲给钱慢了,鬼子拿着刺刀,向父亲一刀挑去,把棉衣穿了个大洞,差点没刺破肚皮。这次遭遇把父亲吓得要命,从此,父亲再也不跑单帮了,太危险了。

父亲很有生意头脑,精明灵活,这个不行干那个,那个不行干这个。生意不行了就得转,转来转去就能转出条路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