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皮草人生
9180100000002

第2章 在乱世中成长(2)

虽然我们举家迁至北平,但父亲仍然与家乡保持着密切联系。那时乡亲们生活非常困苦,缺衣少食,经常有人到北平来找父亲,求他帮忙买下他们的宅子或土地以渡过难关。父亲总是一口答应,然后叫上海的二叔寄钱来。虽然大有地毯公司生意不错,但因资金周转很快,有时也抽不出钱来。有一次,父亲一听二叔不拿钱,大发雷霆,一巴掌把八仙桌拍了个窟窿。二叔拗不过父亲,只好想办法筹钱。兵荒马乱的年月,父亲明知道置什么买什么都没保障,但是面对那些几乎走投无路的乡亲,只要他们开了口,他就会伸手帮一把,那份乡谊让他无法袖手旁观。到解放时,父亲在村里买了大约300亩土地和几处宅子,还在大营镇上买了几个皮货店。解放后,我家没人再回乡生活,这些家产就全部归了公。

父亲豪爽仗义,脾气也非常火爆。我前面的一个姐姐,有一天中午睡觉起床晚了,没下地干活。父亲回家一看大发脾气,失手打在她头上,熟睡中的姐姐受了惊吓,致使她不久便不治而亡。当时她只有十四、五岁。父亲为此万分痛心,悔恨终生。

因为他的暴脾气,他还闹过一个笑话。1950年,在香港,有一次父亲、二叔与朋友在九龙一个小饭馆吃饭。店伙计过来问父亲:“老先生,你要饭吧?”父亲把眼一瞪冲他说:“谁要饭啊?你才要饭呢!”父亲把那个伙计吓愣了。其实那个伙计是问他要不要添饭。经大家解释,父亲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又马上向人家赔礼道歉。

虽然父亲脾气大,但是他从来没打骂过我,而且对我特别疼爱。小时候,他常带我去大营赶集,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或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就这样来回要步行十几里路。在集上,他总会给我买好吃的:有时给我买个驴肉饼卷,驴肉饼卷是大营的特色小吃,烙饼薄如纸张,白润微黄,把刚出锅的五香驴肉剁碎,摊在饼上一卷,饼借肉香,肉借饼味,好吃极了;有时带我去吃炒饼,那股肉、菜加饼条爆炒出来的香味非常诱人。至今我仍爱吃炒饼,儿时的记忆真是难忘。

在那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我好像是父亲最心爱的一件宝贝,他把我放到家里不放心就放到上海,放到上海不放心就放到家里,放来放去,总想放到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精心地呵护着,不让我受到一丝伤害。在乡下时,即使我去上学,他也不放心,还特意去拜托老师对我多加照顾,不要打我。

父亲最爱我,可是他却没有把我留在他身边,为了我能有个美好的前程,他忍痛割爱让我去上海读书,去上海学徒,去香港发展,让我一次又一次与他远离。我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光总共也只有10年。父亲的抉择是那么自然简单,却又是多么意味深长啊!

母亲 母亲是大营镇南姚庄村人。我没见过外祖父母。母亲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姐妹是双胞胎,长得极像,都是小个儿,小脚女人。姨母嫁到大营镇普路屯村王家,没有生育。她有个亲侄子叫王连雨,高高的个子,人很老实,也很孝顺。家住乡下的时候,二姐常去姨家住几天,陪她说说话儿,解解闷儿。

母亲出身贫寒,能吃苦耐劳。那时我们全家再加上雇工有八、九口人,一日三餐都是母亲做。全家一年四季的铺盖、衣服、鞋袜,也都是母亲做。她做的千层底鞋非常好看,而且经穿耐用。姐姐们长大后渐渐成了母亲的小帮手,跟前跟后,也经常忙得不亦乐乎。母亲还看管着油坊,农忙的时候也去地里干活,有时给雇工搭搭下手,给牲口铡草——瘦小的母亲抱着草,把草放到铡板上,随着大铡刀的起落,草被一段一段地切碎,草的香味伴着“咔哧,咔哧”的节奏在场院里四散开来——这个场景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母亲很和善,乐于助人。她与街坊邻居相处得很好,不管谁家有事,她都会尽力去帮忙,不惜时间、体力甚至财物。有时遇到要饭的,母亲不但让他们吃得饱饱的,还要给他们带上路上吃的。

那时我前有三个姐姐,后有一个妹妹,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母亲把我看作掌上明珠一般地宠爱着。直到6岁,我还在吃母奶。平时家里有好吃的饭食,母亲总是先让我和父亲吃,不让姐姐们进屋和我们同桌吃。姐姐们也很喜欢我,常带我玩,凡事都让着我。那时偷抢小男孩的事时有发生,父母很担心我被强盗看中,尤其是母亲。她天天看着我,干活的时候,把我带在身边,一旦我脱离了她的视线,听不到我的声音,她就会大惊失色。我7岁被父亲送往上海时,母亲百般舍不得,我年纪太小,她放心不下,却又无可奈何。我走了,她哭了,哭了两天两夜。我带走了母亲的心,带走了她那无尽的牵挂!

后来,母亲又给我生了个妹妹,即秀珍。在北平,母亲48岁时又给我生了个弟弟,即连让(在堂兄弟们中,他排行第八,都叫他八弟)。母亲一共生养了五女两男。

三 童年趣事

玩游戏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有遭遇土匪的惊险,有被父母宠爱的甜蜜,有被严师鞭笞的沮丧,也有与小伙伴们玩耍的快乐。

童年最快乐的事情,当数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游戏。

我们玩的游戏有好多种,我最喜欢打铁砣子。铁砣子是三、四分厚的圆铁块,分大中小三种,三、两位同伴一起玩。先在地上画两条平行线,相隔约三尺;再离三尺,挖一道沟,沟深两三寸,宽约十寸;然后把一个或大或小的铁砣子竖立在沟内。首先站在靠近沟的第一条线处,翘起腿,从大腿下把手中的铁砣子送出,要打倒竖立的铁砣子;然后再由较远的第二条线,重复同样的打法,把铁砣子打倒为赢。

还有一种游戏叫打毛蛋。毛蛋多为自制,用一撮棉花,包裹点棉籽,外面用旧棉线层层紧密缠绕成球,外层用彩线排绕成花格。毛蛋软硬适中,很有弹性。玩的人分成两队,每队各出一名队员,一方抛球,另一方用圆木棍打球,打不着就换人。两队可交替进攻和防守。这种游戏的玩法很像现在的垒球打法,有人说垒球运动起源于美国,还有人说起源于日本,但是从我小时候的玩法看,我国民间很早就有这种运动游戏了。

还有一种游戏叫打耳,就是拿一根长的木棒去打一根短的,一般两人玩。短的叫耳,二、三公分粗,约十公分长,两端削尖,磨光。将耳放在地上,用长木棒敲击耳的一端,使耳跳起,待耳尚未落地前,再用木棒将耳打向远方。然后自报距离,用手里的木棒测量,若测量距离不足自报数,则不计成绩。打耳分连二打,连三打,但都以最后成绩数多的为胜。

还有荡锅锅,就是两个人把双手牵起来成方形轿子,叫女孩子双腿插入两臂中,把人抬起来,如同坐轿一般。还有跳房子、踢毽子、捉迷藏、丢沙包、挤墙根、推铁圈等等。

那时的玩具大都是自制的,很少,也很简单,一个毛蛋,一个沙包,两根木棒,甚至是一坨泥巴,但是,那些游戏却充满了乐趣,常常让我们流连忘返,让我们回味无穷。我和小伙伴们追逐着那些游戏,跑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那些游戏陪伴着我度过了一段快乐的童年时光。

压花轿 记得有两次压花轿,很好玩。

第一次是参加堂姐群姐的婚礼。她嫁给南姚庄村万龙台为妻,家里陪送了衣柜、衣箱等嫁妆。结婚这天早起,衣柜、衣箱都上了锁,大人们让我拿着钥匙,压花轿,嘱咐我要保管好钥匙,然后如何如何。我边听边点头,觉得这个任务既神秘又光荣。男方来通路拉嫁妆时找钥匙,我当然不会交出来,也没人告诉他们在我这里,其实他们只是提醒女方别忘带而已。我们女方的亲戚跟着花轿到了新郎家,新郎来要钥匙,大家戏闹着帮我要红包。新郎也有准备,随手掏出个红包,大家欢笑着捏了捏,才让我把钥匙交给他。红包内有一个红纸卷,纸卷里有大铜钱若干。有的男家耍花招,红包里放胡萝卜片,所以拿到红包后,不能马上给钥匙,先要捏一捏,软的是胡萝卜片,硬的才是铜钱。

堂姐九姐结婚时,也是我压花轿。九姐的婆家是顾庄的顾家,房子很大很气派,门窗都是玻璃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的大富户,因为那时在乡下还没见过玻璃门窗呢。那喜庆的气氛,热闹的场面,热情的招待,丰盛的喜宴,让我感觉真好,尤其是还有红包拿,这可算是我童年时最美的差事了。

童年时也有不美的差事,比如去亲戚家吊祭。

印象最深的是四婶子的父亲去世,我跟着长辈们去吊祭。母亲给我穿上棕色方格长袍,短马褂,戴上小毡帽,嘱咐我进胡同就要哭,教我怎么三拜九叩,还让我在家里演习了一遍。

我很听话,到了村里,一进胡同就嚎哭起来,只是干哭,怎么也挤不出泪来。进了门,到了灵棚底下,三拜九叩进行吊祭,前边有大人领着,我也没出什么差错。孝男孝女们都穿着孝服,在鼓乐声里,放声痛哭。院子里有好多人围观,看上供啊,看祭拜啊……

那是一种热闹而悲伤的氛围,令人精神压抑。

四 求学漫记

郑老师 当时村里的小学离我家很近,就在我家所在的胡同口。我9岁在家乡的半年就在这里学习,学写毛笔字、背小九九歌、学打算盘、学唱歌、背书……学校的学生不多,我在一个复式班,班里高、中、低年级的学生都有。

教我们的老师姓郑,极为严厉,手里常拿着一把戒尺。那戒尺有一尺多长,二寸宽,一寸半厚,油漆锃亮,闪着一道寒光,打一下手心能疼一天,我曾经领教过它的厉害。

一次,我背书没背下来。

郑老师在课桌上垫了几本书,然后把犀利的目光投向我。

“手伸出来!”他命令我。

我怯怯地像其他同学那样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放在书上。那戒尺被他熟练地抡起来,精准地拍在我的手心上。我本能地咬紧了牙,可眼泪却禁不住夺眶而出,太疼了,那是一股钻心的疼痛。

“你父亲不让打你,我非打你不可!”他一边打一边说,连打了我三戒尺。背不过书是他无法容忍的,所以他才不顾父亲的求情,坚决地对我进行惩戒。

放学后,我托着那只又红又肿的手回到家。母亲一问,我委屈地哭了,她很心疼,也很生老师的气。有了这次教训,我再也不敢不认真背书了。

相比而言,我还算是幸运的。有个同学叫张连成,和我同岁,先天残疾,他每只手的四指都是连在一起的,别人都喊他“小手巴掌”。他经常背不过书,郑老师有时用藤条抽他,打得身上一道一道的红印。张连成同学现在还健在,一直生活在村子里,我每次回乡,都和他见面,拉拉家常叙叙旧,帮他解决一点生活上的困难。

郑老师太厉害了,学生们都怕他,有的还恨他。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总想瞅机会捉弄他一下。这天,郑老师去大营赶集,机会来了,他们想了个歪点子。估计老师快回来的时候,他们照例开始给老师烧饭,不过这回破例派了个人到村口“迎接”。负责“迎接”的学生一发现老师的身影,就赶快跑回来报信:“来啦,来啦!”烧饭的早有准备,顺手在饭里下了巴豆药。正如他们期待的那样,老师回来吃了饭,不长时间就开始腹泻。出乎意料的是,老师腹泻很严重,大病了一场。后来郑老师知道是自己的学生干的,伤心极了,就辞职不教了。

郑老师走后,来了位马老师。马老师和蔼可亲,同学们都很喜欢。

多年之后,我听到一个故事。一位老师手举戒尺,让犯错的孩子们闭上眼睛,然后便用那把戒尺狠狠地抽打坐椅的垫子。孩子们实在受不了朋友受罚的痛苦,就都主动请求老师别打了。这次体罚,孩子们虽没有肌肤之痛,却都感触至深,铭记在心,他们再也没犯过类似的错误。我想,如果当年郑老师听了这个故事,或许会有所感悟吧。

转学 上小学的时候,我转过五次学,这让本性腼腆的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努力适应新的环境。

1935年,我从家乡来到上海,进入光夏小学念书。两年后返回家乡,转到本村小学。过了半年重返上海,又回到光夏小学,一直念到四年级。

在上海求学期间,我就住在二叔家。那时二叔二婶已经有两女一子(即大姐慕贞、小弟连信、小妹素贞),加上我,全家有六口人。二叔除了管理大有地毯公司,还要管教四个孩子;二婶给我们洗衣做饭,照顾我们的生活。叔婶每天忙忙碌碌,非常辛苦。我很听话,也算懂事,生活上能自理的,尽量不让叔婶费心,也没有让叔婶生过气,兄弟姐妹关系非常融洽。我把叔婶当父母一样尊敬和爱戴,叔婶也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养育和疼爱。在上海这个繁华而陌生的世界里,年幼的我感受着家的温暖,感受着浓浓的亲情,从未感到过有一丝孤单。

1942年,为躲避战乱,父母姐妹从乡下搬到北平,租住在崇文门大街106号。不久,父亲把我从上海接到北平与家人团聚,我转到离瓷器口不远的求智小学念四年级。分离多年之后,我又回到父母身边,与同胞姐妹朝夕相处,其乐融融,幸福无比。一家在北平团聚的这段日子让我十分留恋。

我在求智小学上了1年,校长是一位姓房的老师。还有一位叫王元刚的同学给我印象最深,他当时住在学校附近,我们一起念书,一起玩耍,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