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皮草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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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乱世中成长(4)

后来他们还是偷偷摸摸的赌。有个师兄,赌输了,没钱还账,就偷了两、三块地毯出去卖了。也不知道卖给谁了,结果那个买地毯的又拿到我们店来卖。正巧赶上父亲在上海,他记性好,一看就说:“哎,二弟,你看这不是前几天丢的那地毯吗?”这个花样是他当年在北平买的,多少钱,哪个厂子做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二叔马上报了警,巡捕房就把这个人扣押了。经审问得知,地毯是那位表兄偷出去的,二叔当即就把他开除了。这位表兄在店里待了好几年,也学到了本事,会画地毯图案样子。后来他自己开了店,也做地毯生意。开始生意还不错,但是他秉性不改,又赌又嫖,结果没两年就把店玩进去了,关门了。

还有一位师兄,在南京路上大华戏院对面,自己开了公司,也是玩啊嫖啊,把家产都败光了。

他们都是我很亲的人啊,眼看着他们事业成了,又倒了,再也没有好起来。人没信用了,就没人帮你,没人和你做朋友了。这给我一个深刻的警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至今都牢记着二叔的教导:做人要安分守己,不贪、不赌、不嫖。

二叔是对我们孙家贡献最大的人,是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人,是我特别尊敬的人。

学徒生活 我学徒的时候,有五、六个师兄弟,有写账的,有画地毯图样的,有接待顾客的。这些师兄弟,大都是亲戚关系,是父亲从家乡送来的,二叔也不知道乡下谁是谁,父亲送来了就收下。

与其他同事一样,我每天开门、洗地、扫地、倒痰盂、打烊,一样活儿都不少干。大家在一起挺热闹,挺开心,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二叔订了几份报,每天早上送报的总会准时到来。我们最爱看上海申报上连载的连环画《三毛流浪记》,我和连信弟还抢着把这一页收集起来。晚上我们就睡在店里的地毯上。店是双开间,每间都平铺着9尺×12尺的地毯,等于两个大地毯床,每床摞着四、五十条地毯。晚上打睡铺的时候,三尺一个,三尺一个,睡得一排一排的。吃的也不错,厨房中有一位山东厨师,做的饭菜很好吃。赶上吃面条,大家围着一盆面排队捞,一碗下肚,就又轮到捞第二碗面了。我们几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每天给客人掀毯子,抬毯子,很卖力气,每个人都能吃个两、三碗。店里生意忙的时候,中午就换班吃饭,不耽误买卖。因为是学徒,我工钱只拿几块钱,平时就花掉了,也攒不下钱。

在沪西大宅院里住的都是亲戚们,二叔在那里存了好多白织布,还有粮食、木柴、煤球。记得与师兄二人拉着小虎车,去那里拉劈柴,要走五、六里路程。那小虎车,车尾有两个小车轮,车前有两个扶手,有宽皮带跨在肩膀上,用力拉着走。那是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非常腐败,经济衰退,货币贬值,一天一个价,非常毛。上海街头炒卖钱币的到处都是,金元券越来越不值钱,最坏的时期要用麻袋装现钞去购物,老百姓都不愿意存钱,而是购货存仓保值,或者换成金条保值。

快解放的时候,政府怕投机资本操纵金条、银元扰乱金融市场,就不允许私买私藏金条了。记得二叔二婶去北平探望我生病的母亲,回来时,在天桥买了几把笤帚,把笤帚把挖空,往里边藏了几根小金条,想带回上海,结果在火车站给抄出来没收了。当时我家里也有几根小金条 ,我藏到家中阁楼上的一双旧鞋里。有个老乡住在我家院里,有事回乡下,去阁楼上拿他存放的东西,顺便把这双没人穿的旧鞋也一块拿走了。后来我找不到小金条,才想起是那个老乡拿走了,问他,他说不知道,我就没再追要。

这个时期,我从二叔那里学到了投资的经验,尤其是市场不稳,通货膨胀时,如何才能让货币保值或者增值。

二叔说:在上海做生意,必须学英文,因为这里外国人很多。每天早晨,他来了就让我们念念卖地毯的英文小书。小书是他自己编的,里面都是卖地毯的日常用语。如:地毯有不同的针脚,有90针的、100针的、120针的……有不同的颜色,有红的、白的、黄的……有不同的产地,有北平的、天津的、西藏的……二叔把这些都总结到小书上,让大家背过。有个叫诸宝民的上海师兄最有意思,他是大学生,英文很好,会写信,但是来了客人就是张不开嘴。二叔教我们念英文一定要大声念,说只有这样到用时才能张口说出来,我们每天天一亮就爬到房顶上大声念英文。二叔会多少就教多少,他教出很多好徒弟。

二叔对我特别偏爱。为了培养我,他安排我上夜校补习英文,还试着让我学中医,背汤药歌。我对中医不感兴趣,就是背不下来,他最后放弃了,说我不是学医的料。那时我还不能单独接生意,因为有师兄们在前,我只能帮着掀毯子打开给客人看。二叔谈生意时,把客人让进账房后,特意叫我站到门外头隔着小门帘听他与客人谈,喊我倒茶时我就进去。我明白二叔的用心,所以很认真,学得很快,他也很看好我。有一次在二叔家吃饭,他告诉三叔和四叔:“这小子将来是个做买卖的材料。”

学徒期间,还有一个人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当时在大有地毯公司楼上还有一个店,叫万文堂毛笔店。这个毛笔店是天津著名的老字号,老板姓万,是大营镇南姚庄人,他有个兄弟叫万丹卿,跟着他做生意。因为是老乡,又住楼上楼下,大家都很熟,每天晚上收工后,万丹卿就下来与我们闲聊,问这个问那个,了解地毯行情和做地毯生意的经验。时间长了,他摸清了门路,就在大有地毯公司对面也开了一个地毯店,叫万昌地毯店(Good Year Rug Co.)。后来他娶了我的堂姐慕贞,成了二叔的大女婿。

他经常到家来与二叔聊天,有时故意报点假消息,说北平地毯行情涨了、天津地毯行情涨了、羊毛涨了等等,让二叔小心点,别便宜卖货。二叔有时被他蒙蔽,信以为真,不敢轻意卖货,而他就有了更多的生意。他大胆创业,足智多谋,善于用人,极其能干,他的地毯生意很快就超过了毛笔生意,过了几年也超过了大有地毯公司的生意,万昌地毯成为上海最大的地毯店之一。1948年,他把地毯生意转移到香港,派他弟弟去接管,开的店还叫万昌地毯公司。

母亲去世 1948年,父亲送玉霞来上海,我就不在店里住了,我们搬到二叔家的二层小阁楼上。我白天照旧去店里学徒,玉霞就伺候二叔一家,做饭、洗衣、拖地、端茶、送水,像在北平侍奉公婆一样侍奉二叔二婶。

待了有1年,母亲病了,玉霞先自回北平,侍奉母亲去了。后来母亲病重,住入北平东交民巷的法国医院,我和二叔二婶也急速从上海赶了回来。母亲得的是肝肾病,在医院住了十几天。1949年9月28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即将成立,到处都在放鞭炮庆祝,整个北京都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气氛中,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心情却格外悲痛,因为医生说人已经不行了,让早点回家准备后事,否则一旦戒严就走不了了。于是大姐夫就和其他几位亲友把母亲从医院轮流抬回家来。回家后母亲还清醒,家人请神妈妈医治,当然也无效。母亲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兄弟姐妹失声痛哭,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母亲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她的棺材是用四块楠木造的,是当时北京最好的,只棺盖两个人都抬不动。10月1日出殡,有20多人抬棺,有四方绣花棚盖棺。母亲的灵柩过花市大街,走百步就有朋友在店门口摆酒祭拜,一直走到东南西华寺坟地,母亲在那里入土为安。

母亲一生操持家务,养儿育女,含辛茹苦,非常不容易,她去世时,八弟才7岁。母亲对我百般宠爱,而我与母亲聚少离多,对她的关心和照顾少之又少,在我还没来得及尽孝的时候,她已匆匆离我远去。每当我想起她那瘦小的身影,想起她那炽热的母爱,我就感到深深的愧疚,母亲的恩情我永远也无法报答了。

从大有到大中 1948年,父辈四兄弟分家,大有地毯公司分为4股。二叔到上海南京西路447号开设大华地毯公司。店面是两层楼,很宽敞,在市区算是很好的了。这里靠近大光明戏院、国际饭店、跑马厅,在仙乐斯舞厅对面,地段繁华,是高级商业区,单做地毯的就有好多家。那时上海即将解放,人们不知道将来形势如何,好多商家抢着卖店铺换钱走人。二叔花了40多根金条,买下了这个店。大有地毯公司老店则归父亲三叔四叔所有,由我和堂兄连仁(三叔的儿子)经管,各股东都有部分地毯在此经销。后来三叔退出,到安福路60号一个住宅区开设大丰地毯公司,四叔和我们没动,仍在大有老店维持着。四兄弟表面上分了家,但二叔仍兼顾大有公司的业务,因为他是大有的创始人。

解放前后的上海非常乱。

我们店对面是金都大戏院,戏院里经常放电影或唱越剧。一天晚上,几个宪兵队的人,没有票却要进去看戏。戏院不让进,宪兵特别横,就在那里捣乱。戏院报了警,结果警察来了也解决不了,还差点引起暴乱。第二天一早,南京政府派了一车荷枪实弹的军人占据了戏院,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就不知道了。

1949年5月,上海解放,国民党军退守台湾和舟山等沿海岛屿。由于没有海、空军和缺乏海上作战经验,10月,解放军在金门登陆战、登步岛战斗中接连失利,东南沿海的局面发生了重大转变,一再败退的国民党军转守为攻,依靠海、空军优势,向大陆发动了反扑。国民党军开始对大陆实施海上封锁和空袭。在渤海、长江口、华东及华南沿海布放水雷,查缉前往大陆的各国商轮,没收运往大陆的货物。当时上海工业原料大部分依赖进口,国民党的封锁使上海经济陷入困境。封锁奏效,国民党空军扩建舟山机场,调集大批飞机,对上海、杭州等城市进行了狂轰滥炸。在那段日子里,上海变成了一座黑暗的城市,萧条的气氛让人感到这个冬天格外寒冷。

这个时候各行业开始组织商会,组织联营合作社。不少商人看不透形势会怎么发展,开始偷偷地将财产转移出去,以转移到香港的为多,也有的转移到台湾。二叔与父亲商议后决定将三分之一的货物——近万方尺地毯运到台湾。其实二叔对台湾并不熟悉,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认识的一个做百货的高先生在台湾有朋友。这个高先生曾经给二叔介绍过一个徒弟,叫李金殿。二叔觉得高先生在台湾的朋友,李金殿应该也认识,或者能通过高先生认识,所以就派李金殿押货去了台湾。

结果李金殿一去就杳无音信了,几个月后大陆和台湾断绝了往来。运走了这么多货,怎么办?父亲和二叔很着急。最后二叔想了个办法:他去香港和李金殿联系,然后让李金殿把台湾的地毯发到香港。1950年底,二叔先到香港,随后父亲带着八弟也到了香港,他们几经周折,终于和李金殿联系上了。但是,怎么把货运到香港呢?二叔又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英航机师金机长(Captain King),托他每次从台湾飞香港时捎带两三条地毯。谈妥以后,二叔和父亲就在尖沙咀汉口道57号二楼租了一个店面,成立了大中地毯公司(Standard Rug Co.)。

大有彻底改变了我们家族的命运,大中又成为我们事业的一个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