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皮草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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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香港艰苦创业(3)

分家 一转眼,二叔来港有半年了。我的生意虽然在家中,但还算可以,能养家,能维持日常生活开支。每天一、两个电话,约好了,有谈成的,有谈不成的。

有一次王德昌来卖黄狼皮,我赊了500张,赊两个月。二叔一看我生意挺忙的,还行,也不说什么。一天晚上,我和玉霞去送代客加工活儿回来,都9点多了,二叔把我叫进他住的大房内。屋子中间摆着一把木椅。

“连义,过来!”他厉声命令道,又一把将我推坐在椅子上,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给我磕头!

我吓得不知所措,急忙问:“二叔,您这是干嘛?怎么了,怎么了您?”

他指着我开始破口大骂:“你小子还想在香港混啊,你休想!你没良心,你黑心了,你好不了!”

他骂了我半天,又骂玉霞,骂得不堪入耳。

当时我真是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二叔生这么大的气。我壮着胆子上前请他老人家别生气,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

他说:“分家!”让我把钱全吐出来,交给他。

既然二叔想分家,那就分吧。其实,他一到香港我就将银行存折及账本全交清了,我没贪钱,也没有钱可交了。但是他不相信,总认为我私下里还有钱,装穷,任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不依不饶。实在没法了,我们夫妇俩就从家里躲出来了。

半夜时分,我们漫无目的地坐公共汽车到了九龙西边,跑到荔枝角山上抱头痛哭。二叔这样吵骂让我们又伤心又害怕。扪心自问,我们真心实意侍奉二位老人,不曾有半点贪心,但却遭到二叔的怀疑和辱骂。那一刻我绝望至极,感叹在香港这个众生云集的世界里竟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就想跳海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玉霞哭着阻止我说:“不行,你这不是傻瓜啊?咱们还有3个孩子呢?”

“叔叔老是吵骂,也不是个事啊。”

“咱不和他吵了,他要分就分吧。钱和东西都给他,我们不要。我们从头再来。”

玉霞的劝解让我冷静下来。是啊,我还有3个孩子,还有太太,怎能不负责任地抛下他们呢?只要肯吃苦,不怕累,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当晚我们没回家,在油麻地一家小酒店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上回家,我先送孩子上学,然后就向二叔赔罪。我问:“我怎样做您才满意呢?”二叔坚持要分财物,我一口应允。当天,我们请来表叔宋鸣皋看账点货,看银行簿,立了分单。

我与李庚杰分伙的时候,包括皮货作价每股分得3万多元。李先生分的货贱卖给皮草同行了,按本金算没有赔。我分的货照价扣除外债后的三分之二,加上没卖出去的几条地毯——摆在李庚杰先生店里的几条小的和一位楼先生的地毯店里的一条大的,都写给了二叔。万君良先生欠我5千元房租押金,这笔押金有欠条,也给了二叔。我说,地毯和5千元欠款归您,皮货归我,我卖了钱也给您。那时候,我欠的外债共有2.3万元,其中借着山东王太太1.5万元、宋表叔8千元。这都是长账,利息3分。

过了有一个月,二叔看我有生意,觉得不合算,便找来地毯业的好友李庚杰、万龙桓、王德纯、姚文超做证人,要再次分账。可我还是那个账目数,我跟二叔说:“您逼死我,我也没了,身上1元钱也没了。我还有外债2.3万元没还,要从皮草货款中扣下,这是实在的欠款,我要讲信用,将来连本带息一定要还的。”叔婶仍然不相信,认为我还有钱。实在没办法,最后我连几个港元、几件皮草衣服甚至我借的钱统统写给了二叔。这等于我要负担双重债务,还债权人一份,还要给二叔同样一份。

大中公司本来还有我父亲三分之一的股份,我也不要了。这些年,二叔在上海购地毯和黄狼皮的盈利也应有父亲的三分之一,他从未分给过父亲,我也不追究了。我让二叔在上海买货卖货,有时货去了钱不来,有时钱去了货不来,我也不计较了。记得有一批炭芯棒,价值2万多元,货到了上海,钱就没有回来。我说:“只要二叔满意,只要二叔觉得合适了,我都给二叔。”我自小跟他二老生活,这也算是我的回报吧。

分家以后,我们和二叔一家在一起又住了1年多,玉霞虽不再给他们做饭洗衣了,但仍没收过他们房租。有一次,房租拖欠快1个月了,房东直催,可手中钱还差400元,我只好去借。亲戚万龙桓在邻街河内道开万隆公司卖地毯,我去向他借,不料他说不方便,没借给。可能他也认为我有钱,是在装穷吧。当我失望地转身离开时,在他店内卖台布的李先生跟出来,对我说:“我借给你400元,先去付房租吧!”李先生的话音还没落地,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他的热心相助使我万分感激。在遭到别人误解的时候,有人肯相信自己;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人肯伸出援手,这种真情让人永远都不会忘记。李先生的钱,我不多日就归还了。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房东陈先生来信通知,他急需这房子做货仓存进口货,要收回前大厅二房三房,要我们在半年内搬出。房东想提高租金,可看我不富裕不能加租,于是就收回房子租给别的公司。

没办法都得搬,别的住客都没什么意见,只有叔叔不同意,他认为是我叫房东收楼赶他走,要我付他5千元搬家费才肯搬。那时候5千元是个不小的数目,我和玉霞委曲求全,请房东借给我们5千元付二叔,让他搬出去。陈先生见我老实诚恳就答应了,我写下借据,半年内还清。当我把借来的5千元交给二叔的时候,他仍不相信钱是借的。他说:“你早给我钱,我早就走了。”

他搬到旺角的弥敦道大街二楼,隔壁是恒生银行。他在向街的一面,挂了个“孙甫臣——中医师”招牌,仍旧给人看病。我们从此中断了联系。

我们一家仍住在原来的工人房。那时候绍曾十一、二岁,他知道我和二叔之间这些不愉快的事。有时我带着他遛弯,走到二叔的楼前,在大街对面指给他看,告诉他:二爷爷、二奶奶就住在二楼。我们只是看看房内开没开灯,然后就走回家来,来回要走1小时的路。

虽然跟二叔闹得如此不愉快,但是他的养育之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虽然他对我的误解很深,我不能在他跟前尽孝,但是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有一天他能明白我的心,希望他老人家晚年过得快乐幸福。

四 柳暗花明

缝毛衣里 跟二叔彻底分开了,心里坦然了,没压力了,半年后,我的生意开始一步一个台阶地向上走。

有一家毛衣钉珠绣花厂,向外发手工活,给毛衣穿珠绣花,然后缝上小丝绸里子把里面露着的线头遮住。当时香港服装出口规模极大,这是个非常热门的行业。玉霞找到这家工厂,先在工厂内学了几天,学会了就把毛衣拿回家来缝。后来她又学会承包,一天拿100—200件转发给别人加工,每件能赚两毛钱。我们租了楼下后段的两间房,又在天井中搭起了棚子,玉霞找来吴太太、高太太等五、六个同乡亲友在这儿一起缝,像个小工厂一样。

忙时我也帮着缝,我不会用顶针,只能用食指肉顶。时间长了,手指头都扎破了,有了烂肉眼,玉霞不让缝了,我就用缝纫机,学裁里子。我是左撇子,右手不会用剪。裁里子本来一件一件地裁,太慢了,不适合大量生产,我就折叠起来,一剪子可剪一二十件。我们每天都做到夜里一两点,第二天一早7点就去交货,还得送孩子上学,非常忙碌辛苦。

我们一边缝毛衣里,一边仍做着皮草生意,但是,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并未得到根本改变。

遇到资金周转不开时,我就去钱庄借,或找亲戚朋友借。借大钱的时候,找过山东老乡杨子康先生(英国籍)、上海朋友柏如琢先生(利登制衣厂的厂长)等。无论多少,每次每笔借款我都按期付还,从未失信于人。

那时候手里不宽绰,做什么都得算计着花。孩子们礼拜天要看电影,我有时就领着他们到乐宫楼戏院大厅遛一圈,看看电影图片介绍,看一遍就回家睡觉。他们也不闹,很懂事。那时一张前排电影票4毛钱,3个孩子1个大人只花1块多,也还是舍不得。

这样做了两三年,才有点富裕钱。即使有点富裕钱,玉霞也赶紧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敢随意乱花。

重开皮草店 1964年初,丽东大厦建成不久,楼下沿街一层有个门店——么地道38号就开始招租了。业主叫陈从欣,广东人,是隔壁一条街上Astor Hotel的股东。38号店开间15尺,进深40多尺,为了便于出租,他把门店分成3间,前段的20多尺平分为左右两间小店,每间月租1200元,后段一间挨着楼内走廊,月租500元。当然也可以整个租下来,月租2800元,最少也得2500元。

玉霞送毛衣天天路过这个店门前,看了好喜欢,就对我说:“咱们租一个店吧,在家做生意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虽然经常有电话来,有点生意,但是不稳定。这个店的右侧斜对面就是著名的西伯利亚皮草店,在这里开店一定能抢些他的客人,会有生意的。”

我很赞同她的主意,第二天就去找陈先生谈价。

我说:“我们刚创业,资金少,请照顾一下,租金再少点吧。”

“你没钱,我拿,咱们合作怎样?”他不减价,他有多位儿女,也想做个生意。

那时候么地道还不兴旺,过往的游客不多,但是皮草业已经开始兴旺,外边的同行越来越多,光开店的就有十家八家了。陈业主不懂皮草,看我没多大财力,就想与我合作。我和玉霞再三商量,觉得不能合作,咱太老实,他广东人有财力又精明,是不会合作长久的。玉霞坚持大小生意自己做,独资经营,觉得与人合作不容易。后来陈业主到我家来,一看既没货又没生意,也不敢与我合作了。经过两三天讨价还价,我们费尽口舌,终于谈妥,将三间店都租下来了。陈先生照顾我们,把月租减到2200元,3年后可加15%,我们夫妇俩真是太高兴了,于是双方就签了协议。

我们随后找了一家名叫骆克记的公司对门店进行设计、装修。装修费一共4.5万元,先付三分之一,其余的交工后付清。我钱不够,向亲友借了些,凑够1.5万元,缴了首期。我的店离小方的店不远,我又厚着脸皮提前给他打招呼,请他帮帮忙,等完工后借给我3万元付装修费,他答应了。一个月后完工了,装修的来要装修费尾数,我去找小方拿钱,不料他却说手头也很紧,拒绝了我。我向装修公司求情,请准许我分3个月3次付清,按月息5%计,每月付1.1万元。这是很高的利息,装修公司爽快地答应了我。

店面采用黑白大理石装修,非常气派。店内前半部楼面高12尺,放了两排双层挂衣柜,上层挂短衣或皮张,下层挂长大衣,左右两边是长柜。后半部上面搭了一个高约5尺、面积约50方尺的小阁楼,我聘请的两位工人——一流的毛毛匠高秉钧师傅和他的徒弟就在这个小工作间里干活。阁楼中间有一道横梁挡着头,站着不便,他们只能坐着工作。阁楼有一个小窗户,安有排风扇,通风还好。

店开张,衣服少了不行,我就去借同行朋友的,他们有的还把贵重的水貂衣服借给我。店内陈列的货差不多有四分之三是借来代销的。开张要选个好日子,玉霞特意请算命大师谢少石来看风水,选定4月17日为开张大吉日,店名仍叫香港皮草公司(Hong Kong Fur Company)。

开张这天,很多亲友前来祝贺并送了花篮,很热闹。当天我们就卖了三、四件皮草衣服,喜获开门红。

天降财神——多诺康纳先生 店里招了一位小店员,叫陈文德,上海宁波人,瘦瘦的,做事挺勤快。他晚上就住在店里,早上9点开门,然后就开始一天的工作——扫地、擦地板、打蜡、擦厨柜、擦玻璃、接待顾客……

开店不久,有一天我去得比较晚,9点半多才到。一到店里,小陈就递给我一张名片。

他说:“刚才来了一位外国客人找你。他等了一会儿,你还没到,就留下名片走了,让你来了去国宾酒店见他。”

我一看名片,是加拿大的,也没去理他。10点多,没想到他打电话来了。

“你好,我是加拿大来的。我这里有水貂皮,你要吗?”

“对不起,我不买货,因为夏天快到了。”

“你来看看,来看看嘛。”

“对不起,我不买。”

“我急着回国,不想把货带回去了,请过来看看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心动,决定过去看看。到了国宾酒店,见到了这位加拿大客人。他叫多诺康纳(Mr. Donocana),光头,小矮胖子,很和善。房间里有很多各色各样的水貂皮、狐皮等,有的挂在架子上,有的堆在地板上。

他说:“我知道你,你是上海来的,原来卖地毯,在洋行很有信誉,所以我才去找你。你看看货,买点吧。”

“你知道我也没用啊。”

“同行很多,你不拿点货,怎么跟人竞争呢?”

我看了看他的货,还真不错,都是上等的好皮子,我就挑了200多张水貂皮。他又扔给我几把,我说不行。

他一看我挑得太少了,就说:“你要做生意啊,你对面就是西伯利亚大皮草店,没货怎么做生意呢?我过两天就要回国了,问过几家皮草店,能买货的没几家,如果你要的话,我就都给你,有2千多张。”

“这么多啊!我买不起,没钱。”我吓了一跳。

“我可以放你3个月或5个月分期付款。”

“这也不行,夏天哪能卖得了这么多啊?”

“那你觉得多长时间能给呢?”

“这我也说不准。”我心里真的没底。

“放你6个月,现在是4月,你10月开始给,可以吗?”

“恐怕到10月也都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