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哭得伤心,外面闯进来一个廿四五岁的年轻人。只看他头戴兔子呢帽,身穿条花呢长衫,白净脸皮,豹子眼睛,他就是桂老爹的独生儿子桂金魁,三年前因赌博与父大吵一架后赌气出走,一直杳无音信,今天他突然出现,都使众人感到惊讶。
桂金魁一见母亲牌位,就扑倒在棺材上放声痛哭。旁边一个穿孝服的姑娘看他哭得伤心,递给他一条花毛巾说:“表哥,你回来了,姑妈生前一直记挂着你……”
“雪姑——”桂金魁凄惨地叫了一声,抬起泪眼看着姑娘说:“几年里多谢你在我家照料,我桂金魁浪迹天涯,总不成气候,实在是对不起你!”
雪姑看他哭得伤心,就不说话了,但桂金魁却偷偷地向她使了个眼色,轻声说:“表妹,我现在在药行混饭吃,进山办这几味草药,不知表妹能帮忙否?”说着,随手塞给雪姑一张皱巴巴的药方。
雪姑抬眼一看,不由心中一喜,这药方上写的不是别的,却是浙东游击队总部与三北被服厂联系的暗号:三七、北参、丹皮、茯苓、羌活……加起来成“三北被服厂”(取谐音),雪姑是三北被服厂的副厂长,自从厂长老洪牺牲后,她一直领着三北被服厂的十几位同志东西突围,但总冲不出日本鬼子的包围圈。眼看严寒封山,游击队同志的棉衣还缺大半,谭、何两位首长多次指示三北被服厂突围南迁,可日军指挥官山本太郎却紧追不舍。强敌压境,情况险恶,现上级派人来接应,这使雪姑很高兴。但雪姑对桂金魁是有所了解的,他从小不走正道,莫非现在……于是,她用暗语试探:“表哥,买山里人的药材,是先付钱?还是先拿货?”
“只要货真价实,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雪姑一听他暗语对答如流,激动得一把拉住桂金魁的手说:“表哥,想不到三年没见,你倒当上‘药店伙计’了。”
“嗯!雪姑,快听我的话向北转移,否则……”
“表哥,我们已安排好了!”雪姑说着,把桂金魁拉到一边,将利用出殡突围之事向桂金魁说了个大概。桂金魁点点头,打开棺材盖一看,面露喜色,原来棺材中装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缝纫机。他盖住棺材盖说:“雪姑,总算我这趟没白跑,见到我娘的面了。”
桂金魁话音没落地,外面走进三个彪形大汉。为首一人,粗眉大眼,紫黑脸皮,满脸连腮胡子,说话声若洪钟;后面两人一式短打,眼罩墨镜,一跨进门,就一把将桂金魁抓住,声色俱厉地说:“桂金魁,你这个‘三五’探子,敢到皇军的保安区里来作奸细!来人,给我绑起来!”
桂金魁要摸手枪,那两个跟随黑大汉的人,立即一拥而上把他的枪缴了。桂金魁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一时晕头转向,但他马上就清醒了,淡淡地说:“请问你们是谁?”
黑大汉哈哈大笑道:“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治安区第三保保长魏长火是也!”
桂金魁还想分辩,魏长火把脸一沉,吩咐来人把他押下去,关在祠堂的偏屋里。雪姑看得莫名其妙,她问魏长火:“大伯,这是怎么一回事?”
魏长火握住雪姑的手说:“雪姑,你上当了!桂金魁,他是……”原来魏长火系我党安插在敌治安区的地下党员,是“白皮红心”的伪保长。今天上午,他从敌人内线口中得知桂金魁冒充我军联络员、用酒灌醉上级派来的交通员老金、取得三北被服厂的密码与接头暗号和摸进桂花村的消息,就心急火燎地带人赶来了,因为他知道三北被服厂就隐蔽在桂花村。
雪姑听了魏长火一番话,深悔自己粗心大意。当下魏长火问了三北被服厂的情况后,便准备转移,但外面枪声已紧起来了,在村口放哨的桂秀姑娘急急跑来报告说:“桂金魁被村里的地痞阿龙放跑,此刻已领着鬼子进村抓人来了。”
情况突变,雪姑一时失了主张,但魏长火却深思熟虑,他对雪姑如此这般地耳语了几句,便带人出了后门,灵堂在雪姑的指挥下,又精心地布置了一番。
没过一炷香的工夫,山本太郎率领一小队鬼子兵,牵着大洋马,由桂金魁带进灵堂。只见灵堂中一片素色,哭声震天,山本太郎用大洋刀抵住雪姑的后心窝,喝道:“你的——三北被服厂的有?”
雪姑抬起泪眼,狠狠地瞪了桂金魁一眼,继续放声哭道:“我的苦命的姑妈呀——”
山本太郎问桂金魁:“她的,说什么?”
桂金魁头上冒汗,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这时,魏长火带人冲进灵堂,当胸一把抓住桂金魁,对山本太郎说:“太君,他的,游击队密探的干活!”
山本太郎认识魏长火是治安区第三保的保长,摇摇头说:“桂的,大大的良民!”
“不!太君受骗了。”魏长火不慌不忙地指着桂金魁说:“我刚才抓到三北被服厂的两个女游击队员,被他放跑了,我们都可以作证!”
山本太郎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住桂金魁,桂金魁心中一阵慌乱,但接着一声冷笑,指着魏长火对山本太郎说:“好一个保长,游击队抓不住,倒抓住了我!太君,他的,良心坏啦坏啦的。”
“啪嗒”一声,山本太郎把大洋刀架在魏长火的脖子上:“你的说,三北被服厂的,哪里的有?”
魏长火神态从容,沉着地回答:“太君,要找三北被服厂,桂的知道,女游击队员是他给放跑的。”
山本太郎又把凶狠的眼光转向桂金魁,桂金魁冤枉地叫道:“太君,他血口喷人。”
“哼!血口喷人。”魏长火一把撕开桂金魁胸襟,拿出一张桂金魁从我交通员处弄来的密码说:“太君,这就是桂与三北被服厂联系的暗号。”
桂金魁又气又恼,他深悔自己逞强贪功,没有把情况直接向山本太郎报告,现弄得杠棒拄下巴,有口难言。他心慌意乱,胡乱叫道:“太君,别听他的……我是良民,桂老爹是我的爹!”
山本太郎看了看接头暗号,想了一会儿,突然用大洋刀指着桂老爹问:“你的说,桂的,你儿子的有?”
桂老爹花白的眉梢跳了跳,这个正直的老人,由于老伴惨死对日本鬼子充满仇恨,又看到不成器的儿子,助纣为虐,心中早气得发颤,他摇了摇头。
“爹——”桂金魁一下跪倒在桂老爹面前,桂老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打在桂金魁脸上,狠狠地骂道:“畜生。”
山本太郎看到这里,不由哈哈大笑。提起山本太郎的笑声,日伪军中流传着一句话:“不怕山本嚎,只怕山本笑。”山本太郎笑就是杀人的信号,桂金魁吓得浑身发抖,但这条认贼为父的恶狗,死到临头还要咬人一口,突然他疯疯癫癫指着棺材叫起来:“太君,你,不要中计了,那棺材里装的是三北被服厂的缝纫机。”
桂金魁这一喊非同小可,几十个鬼子兵“唰”地一下都把枪对准了魏长火,山本太郎疑虑了一下,也举起大洋刀对着棺材问魏长火:“你的,私通游击队?”
魏长火哈哈大笑,用手敲敲棺材盖对山本太郎说:“棺材中装的是人!我拿脑袋担保。不信?太君可以打开看看。”
“你的,快快地,快快地打开!”
魏长火答应一声,用铁锹撬开棺材盖。山本太郎上前一看,见丧被下僵卧着一具老妇尸体,忙用手捂住鼻子,回头扯来桂金魁的耳朵,吼道:“桂的,你的看看!”
桂金魁见棺材中果真是自己老母的遗体,立即呆如木鸡。正当他莫名其妙时,山本太郎的大洋刀已经朝他砍下来了,这个可恶的汉奸,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这时,山头上响起游击队的老毛瑟枪声,这是魏长火布置的,他要把鬼子兵引开。果然,山本太郎吃了一惊,用凶恶的眼睛瞪住魏长火,魏长火说:“太君,桂放跑的女游击队员把‘三五’给引来了,我们要赶快走。”
山本太郎点点头,魏长火就带人把他们引走了。雪姑这才松了一口气,指挥把藏进祠堂夹墙的缝纫机拿了出来,另抬出一具棺材,把缝纫机装进棺材,向山上响枪的地方转移了。临走,她紧握住桂老爹的手,热泪盈眶:“姑父,委屈你了……”桂老爹望了雪姑一眼,深情地对她说:“走吧!雪姑,姑父也是个中国人!”
这真是:
三北被服厂,
智斗桂花村;
灵堂除奸贼,
青史留英名!
(1990年,采录于彭桥乡桃园村)
竹山布袋阵
戴尧宏/搜集整理
竹山村在姚北横河镇南首,南近笋岙,东接游源,西靠沙河头,是个山区,盛产名牌荸荠种杨梅,全村只有几十户人家。
村北有条大路通逍路头和匡堰头平原区,这个缺口,像只布袋的口子,口子两边是山,如果敌人从大路过来“扫荡”,这口子是必经之路。在口子两边山上伏击敌人,是理想的埋伏点。
中队长程克明和指导员凌汉琪,接受了支队部的命令,在竹山打埋伏,巧摆“布袋阵”。在村北面入口前哨阵地放一排、二排和三排埋伏在西面山头上。上午布置就绪,部队进入阵地。村子内外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声犬吠声和远近鸡鸣声,山风刮过树梢,涌起一股气势雄伟的“松涛”。部队埋伏在内外坡上,静候敌人钻“布袋阵”。
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不见敌人踪影,中队长下令吃中饭,村口留下两个步哨,监视外面来路敌情。班长尹林灿有些不放心,也留了下来。过了十来分钟,部队还在吃饭,步哨枪声打响了。原来敌人由匡堰乡石人山绕道向竹山来“扫荡”。
部队战士一听到枪声,立即放下饭碗,进入阵地。敌人也发现游击队,日本鬼子由于阳觉殿吃了亏,警惕性高了,行军前进的队伍距离拉长了。部队步哨打枪后,敌人500多人的队伍一下子散开向村口排哨射击。
子弹急似雨点,“吱——扑、吱——扑”叫着,落在班长身旁,敌人向尹班长冲来了。尹班长举枪、瞄准、射击,不多时已有三五个鬼子在尹班长枪口下送了命。战斗中,尹班长也挂了彩,当李排长率领20多个战士冲上山头支援尹班长时,尹班长已浑身是血,牺牲在阵地上了。一排战士见班长英勇牺牲,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一个战士端起机枪向敌人猛扫,前面的敌人纷纷倒下,但后面的还是冲上来。
李排长夺过战士的机枪,大喊:“守住阵地,为班长报仇!”几梭子打死了冲上来的十多个鬼子,由于战斗距离近,李排长也中弹牺牲了。
正在村口激烈战斗的时候,警卫队和支队部几十人占领了竹山岙西边的最高峰,重机枪火力从上面压下来射向敌阵,敌人不敢逼近,终于退却了。
这次我部参战部队总共不足200人,与武装精良的500多个鬼子决战,取得了胜利。敌人死伤30多人,一名小队长当场被击毙。三中队牺牲了三位班排长和两位战士。
(1989年,采录于龙南乡竹山村)
小妹子
陈银灿/搜集整理
今朝是一九四三年九月十六日。
余姚伪县长劳乃心在黄山桥吃了姚山自卫队的苦头后已经一个月不敢出门了。偏偏宁波那个日军司令部催得紧,限时限刻要他搞到粮食。劳乃心没法,今朝只得把几个连、排长叫到一起,商量对策。大家讲:“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仍旧到横河一带去抢,因为那里是平原地区,稻谷最多,但这次抢粮至少要有一个排的兵力作前卫,守住牛头山的横浦沿,万一‘三五’下山,好抵一抵,否则仍旧要吃老苦头的。”“那么,啥人去呢?”在场十来个连、排长本来叽叽喳喳,喉咙蛮响,现在听到劳乃心这样一问,个个眼睛对鼻头,鼻头对嘴巴,一声也不响了。劳乃心有点光火,用手指头敲敲桌子说;“怎么啦?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嘛!”这辰光,只见一个大块头“噔”的一声站了起来:“报告县座,我去!”劳乃心一看,原来是七连一排排长赵斌,这家伙土匪出身,专爱吃喝嫖赌,今朝头上几根稀发捋得滴滑,面孔里几颗麻斑涨得血红,一定又在哪个女人地方吃过酒了,但他讲话爽气,打仗也还有点蛮劲,所以劳乃心把大拇指一跷说:“好,还是赵排长有种!”转身叫军需官捧出一叠钞票来,当场宣布:“一排不推让,本县犒赏每个士兵储备票一百元;班长加倍,二百;排长五百。”大块头领了这笔钞票,神气十足地回到排里,那帮伪兵一听有钞票好拿,嘴巴咧得像畚斗一样,伸手就要。大块头说:“慢!每人先发一半,还有一半嘛,回来再发。”伪兵们没有办法,便只得先领五十元算数,一个个顾自作乐去了。也有几个在背后嘀咕道:“拿了几个卖命钱,不知哪天见阎王……”
第二日是九月十七日。天刚亮,抢粮队伍就分乘几条大船向横河方向出发。一排坐在最前面那只小拖轮里,到秦堰就上了岸,穿过七星桥,很快进入了横浦沿。这横浦沿地方很小,总共不过三四户人家和一个小小祠堂,但因为是进入山区的必经之路,所以名气倒是蛮大。今朝一排的任务就是要守住这条要道,防止“三五”下山,好让大队在横河一带放手抢粮,预定到下午两点钟抢粮结束,便可全军撤回。大块头看了一下地形后,一面派定几道岗哨,宣布:“凡往来行人,一律扣住,以免走漏风声!”一面便带着几个近身人走进了小祠堂。他摸出挂表一看,刚好十一点,心里默默祈祷:菩萨保佑,但愿这三个钟头里太平无事。大块头转身走到檐下一张小香桌边,骂了一声:“阿花这烂污货,绕劲真好!”眼睛就勒勒叫闭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