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横河民间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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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故事(20)

这时候从横河方向过来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来岁年纪,穿一件浅灰长衫,戴一顶金丝草帽,手提一只网袋,网袋里装着两个纸包,走起来步履大方,仪态潇洒。那女的还只二十出头,头裹一块花绸巾,身穿一件蟹青底子淡黄细花的泡泡纱旗袍,下面是肉色长筒丝袜,咖啡色半高跟皮鞋,手里还撑着一把花布小阳伞,苗苗条条,标致极了。有人会说,这一定是哪家乡绅大户里出来走亲戚的,其实不是。那么他们到底是啥人呢?喏,自家人面前讲真话,他们正是我姚山自卫队队员,男的叫王长奎,“女”的叫余小美,今天奉队长周曼天之命,乔装打扮,下竹山,过沙河,横穿八字桥,特地来刺探敌情的。原来周队长昨天下午就得知了敌人的抢粮计划,早已连夜做了周密部署。你莫看这小余长得唇红齿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讲起话来害羞得不得了,活像个姑娘的样子,可打起仗来却十分勇敢机智,特别因为他父亲是个拳师,因此自幼练下了一身看家本领,十六岁那年在浒山小山墩二月十八庙会上,就打过擂台,当时许多有名后生都近他不得,可见武艺实是高强。那王长奎更是久经沙场的一员老将,生得肩宽腰粗,身长九尺,平时对付八九个壮汉,气不喘、面不红,就像搏兔弄鸡一样。现在他俩扮成兄妹模样,已在横河一带兜了一个老大圈子,一路只见村头路旁,一片出奇的沉寂,二三十里方圆内竟不见一个人影。长奎用手一碰小余,轻声说:“小美同志,看样子真的要起风啦!”小余微微把头一点,关照道:“须要小心。”说话间,不料“嚓”的一声,从一棵大树后早已齐齐地伸出两把刺刀来:“站住!”两人一看,果然是两个敌人哨兵,便止住脚步反问道:“什么事?”那哨兵也不答话,只过来上下打量了兄妹一番,喝声“走!”不由分说把他俩带进了那个小祠堂里。

大块头听见声音,睁开眼来一看:嘿,这一男一女倒很有点派头,不过会不会是“三五”奸细?我得防着点。大块头便故意喝退哨兵,笑咧咧地问道:“两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王长奎不慌不忙地回答:“从前面竹山保长家来,到浒山西门外大同医院里探望母亲去。”大块头听到竹山两字,心头一惊,忙追问道:“竹山不是有‘三五’吗?”“没有哇!噢,个把月前倒是来过不少,说是从黄山桥缴了枪来的,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大块头想了一阵,突然把眉头一皱:“说!你们是不是奸细?”长奎听了后也把眉头一皱,反问道:“什么坎西?我们只晓得浒山,不晓得啥个坎西。”不料大块头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别耍花样,我是说奸细!”王长奎心里一怔,这家伙为啥盯牢不放呀?但他还是装得听不懂的样子,故意回头问小余道:“小美同……”啊呀危险!各位,长奎此时在考虑万一敌人真的已经看出了什么破绽,下一步该怎么办,所以问小余时,有点儿心不在焉,差点顺口叫出“小美同志”四个字来,而这个“志”字一出口的话,事情不就搞砸了?幸亏小余觉出苗头,立即呀的一声大叫起来:“呀,哥哥我怕!”把长奎那个已经到嘴巴边的“志”字硬是压了回去。长奎会意,一面暗暗佩服小余机智,一面急忙改口道:“小妹子,怕啥呀?!他说的那个奸细你懂吗?”

小余不睬,只装作拼命往长奎身后躲的样子,还紧紧拉住长奎衣衫,瑟瑟地发起抖来。大块头看了哈哈一阵狂笑,笑得长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真的有点担起心来了。他想:自己从上饶集中营冲出来后,几经波折,总算又找到四明山,投入了革命怀抱;几年来,为了斗争需要,硬是把满口安徽话改成了余姚土话,还苦练了侦察员的基本功,没想到今天会落在这个家伙手里。如果他真的拔出枪来,那我和小余就撂倒他几个再说,然后翻身上屋,不怕跑不了……长奎边想,边朝大块头偷偷一瞅,嗨,这家伙却又把那双贼眼骨碌碌地直盯在小余身上了。对啦,周队长讲过这家伙是个色鬼,看来果然不错。这时,王长奎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原来大块头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刚才吓唬吓唬兄妹俩,只是为了抖抖威风,摆摆架势,现在倒是真的入了“正路”,在动面前这位姑娘的脑筋了。小余是个机灵人,一见这情景,心里早已明白,便索性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嚓”地朝大块头轻轻一瞟,瞟得大块头心窝发痒,浑身骨头都酥了半边:“哈哈哈,不懂算啦!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不过今天有情况,要到下午两点钟才能离开,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两人一听,啥?下午两点钟抢粮就结束啦?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时间这样紧,这情报怎么才能及时送上山去呢……王长奎眼睛一眨,急忙从衣衫口袋里摸出一包硬壳子的秋海棠香烟来,啪,丢过去一支:“来,抽支烟!常言道出门靠朋友,以后请到我家走走,我父亲就是竹山保长,少不了你吃的喝的,哈哈……今天嘛,无论如何要你帮个忙,我母亲病重,去迟了只怕会见不到她老人家的面了!”看看大块头不出声,长奎又说:“你如果还不相信,就让我妹妹去把我爹叫来作个对证,如何?”大块头听到这里,心思活络起来了。他如此这般盘算了一番,开口道:“那就你去吧!你妹妹胆子小,让她在这里等你就是了。”小余知道敌人已经上钩,心里暗暗高兴,脸上却装作要哭出来一样。王长奎也顺水推舟,假戏真做起来,一本正经安慰小余道:“小妹子,不要哭,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哭起来难为情吗?我去去就来,你就在这里等我。”说到“等我”两字,王长奎两只手这么一合,做了个稳住敌人的手势。大块头明明看见,却只道是要他妹妹安心的意思,连声说:“放心、放心!”王长奎也连说两声:“拜托、拜托!”便转身出门,直奔山上去了。

长奎一走,大块头忙招呼小余:“保长小姐,坐、坐!”小余把那屁股一扭一扭,直扭到祠堂门口,才拣一条石凳坐下。大块头想这必是姑娘在生人面前害羞,千万急躁不得,便顾自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梳子和一面小镜,拿那几根头发梳妆打扮起来,眼睛却不断瞟着小余,心里喜滋滋地思量着下一步棋如何走法。他哪知道小余拣这个地方,是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到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你看:祠堂西壁厢正放着一挺机枪和几条三八式步枪,约有五六个伪兵聚在一起,叫喊着“天罡呀”“地主九呀”,用剩下的几个犒赏费在打小牌九;祠堂东首是几家群众住屋,大门早被撬开,三四个伪兵正在穿进打出,抱柴取水,烧吃的东西;这前后一里多开阔的地面上还设置着五六处双人岗哨。小余一算,这里外加在一起总共也不过二十来个人,还说是劳乃心的精锐排哩,真是吹牛……他正在想着,忽见一个勤务兵端进一碗热腾腾的鸡肉来,再一看,大块头早从怀里摸出一只酒瓶,掰着鸡腿在喝酒了。大块头一边吃,一边还哼起不三不四的淫调来:“小亲亲呀,好亲亲呀,不要你的金呀,不要你的银呀……哎唷唷,只要你的心呀……”小余越听越恶心,心想:早知这样,王长奎就不必走,我们两个人对付对付也差不多了。但又转念一想:出发前周队长交代过,不能小看这股敌人,他们不但有二十多条枪,还有机枪和小炮,特别是那个绰号叫大块头的排长,虽是个专门吃酒玩女人的亡命之徒,但鬼主意不少。这一想,不觉又警惕起来,他只怕辰光一长,会发生什么枝节,两眼就直往竹山方向看,巴不得自己队伍早点下山。

这时候,只见大块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小姐,你看啥呀?你哥哥马上会来的。来,先来吃一点吧,快十二点了,肚皮要饿坏的呀!嘻嘻嘻……”小余知道这家伙已有七八分酒意,邪火上身,便将计就计说:“我不要吃,我……我想找个地方解小便。”小余本来讲话就要脸红,此刻故意忸怩,脸就更红了。大块头见小余这副羞人答答的样子,更是六神无主,忙说:“来、来,我陪你到老百姓内房里去。”小余站起身来,让大块头领到东面一户群众家里。那大块头一面喝令几个伪兵:“统统到祠堂里去,没有命令,一个也不许出来!”一面咣当一声,早已扭断了里间房门锁。小余见了真是怒火中烧,但脸上偏装得特别温顺,向大块头嫣然一笑,说了声“谢谢”,便顾自走进房去,也不关门。

各位,大块头为这位“小姐”十足憋了大半天了,这时几分酒意被山风一吹,兜底发作起来,又被小余这一笑一谢,哪里还按捺得住,便趁四下无人,房门又开着,一个踉跄闯了进来。转身闩上房门,赶上去一把将小余搂在怀里,学着鬼子的腔调说:“花姑娘,好来西格!”便要动手。小余故意左推右让,挣扎一阵,然后指着大块头腰里那把枪说:“我怕!”大块头这才恍然大悟:哎哟,我道这位小姐为啥见我总是避得远远的,好歹我大小也是个排长,相貌也勿算难看,原来还是为了这个!那还不容易嘛?他当时便解开皮带,啪的一下把手枪往房桌上一掼,抱起小余就往床上放。这时,小余腾出一只手来托住大块头的下巴,大块头还道是亲昵相,心花怒放,岂料小余另一只手早已对准大块头的太阳穴,“砰”,狠命一拳打了过去。各位,上面讲过小余本来就拳艺不凡,何况在这生死关头,用足了力气,所以这一拳少说也有百斤分量,任你大块头块头再大,又如何承受得住?只见大块头一朵花心还开得猛,人却“砰”的一声,早已倒在床上了。小余立即从马桶箱抽屉里抽出一条裹脚布来,把大块头扎缚得结结实实,又从自己胸口取出两团充当乳房的棉花,塞进大块头嘴里,然后拉开棉被,把他团团盖好。

这时,牛头山方向枪声响了。原来王长奎上山回报后,周队长当即命令自卫队兵分三路,全面出击。第一路配合民兵占领牛头山,专打横河方向来援之敌。其余两路,一路由王长奎带队,穿出竹山岭,切断往横浦沿的后路,另一路由周队长亲自带领一队人马,翻过大船山,居高临下,向横浦沿正面直扑下来。这两路兵马真如神兵下凡,来得迅猛无比,等到小祠堂里里外外那些伪兵发现时,已经被四面包围得水泄不通,但听山上山下,一片高喊之声:“伪军弟兄们,快快投降!缴枪不杀!”伪兵中有几个顽固的弄枪的弄枪,架炮的架炮,准备厮杀;那些没有打过仗的,或是家中有父母妻儿的,就只是哭爹喊娘,早已乱成一团。这时,大块头那个勤务兵突然想起了自己排长,想起排长不是拉着个女的到老百姓房里去了吗?“真是!啥个时候了,你这个花和尚还在同女人寻开心,不要命啦?”他一面骂,一面跑到房门外面:“报、报告,有、有情况……”话没讲完,只听吱呀房门大开。勤务兵连忙一个敬礼:“排、排、排长……”不料劈头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那勤务兵心里咯噔一跳:啥事体呀?便一面慢腾腾举起双手,一面偷偷抬眼一看——啊呀,哪里是什么排长呀,原来竟是那个女的!看她一手撩起旗袍,一手拿着手枪,好不威风。不过今朝你出老子啥个洋相?像你这种小娘,不要说一个,哼哼,就是来上十个,也不是老子的对手呀!他边想边就跷起一脚,“啪”踢落了小余手里那支手枪,趁势还来了个饿虎擒羊,啪一下,把小余压到地上,大喝道:“排长呢?说!不说老子毙了你!”哪知这家伙神气得太早,小余一个鹞子翻身,一条腿早已死死抵住了他的肚皮,然后噔噔噔一连三拳,那勤务兵连讨饶都来不及,两眼一翻,脑袋一歪,乖乖地到阎王殿报到去了。

小余一脚把尸首踢了个脸孔朝地,又把扯破的旗袍两边一拉,拦腰一结,就拾起手枪,掀掉花头巾,窜出房门,到小祠堂后门口察看动静去了。一看哪,不好!西窗口那挺机枪正朝大船山方向猛烈扫射;祠堂门口还果然出现了一座小炮,“咚!咚!”向我竹山方向胡乱轰击。小余急啊!自卫队虽说发展很快,已有七十多个队员,但总共只有黄山桥缴来的十几条枪,其余全是些大刀、长矛、戳子和斧头,能打得过敌人的机枪和小炮吗?何况牛头山方向枪声已越来越紧,万一那边堵截不住,让敌人援兵冲了过来,两边夹击,我们的同志岂不要吃大亏吗?想到这里,小余再也顾不得自己有多少危险了。啪!他撩起就是一枪,打掉了西窗口那个机枪手;回头又“啪啪”两枪,把门口那个小炮手也打了个四脚朝天。这时,只见身后赶来了四五个敌人,他就撩枪再打,哪知“咔”的一声,子弹竟已打完。小余急忙把空枪朝敌人头上掷去,趁敌人惊慌之际,退进小祠堂来。

不料祠堂屋角里又跑出七八个敌人,见小余赤手空拳,一边乱糟糟地大喊:“捉活的!捉活的!”一边亮出七八把明晃晃的刺刀,一步一步地逼过来。正在这紧要关头,猛听半空里一声大叫:“不许动!”小余仰头一看,只见王长奎昂然站立在屋顶上,头缠纱布,手里高举着一束手榴弹,正怒目圆睁,逼视着众伪兵。伪兵正在惊讶,周队长的队伍却又从前门冲了进来,一声“缴枪不杀!”真似山崩地裂。霎时间那东窗、西窗、檐下、庭前,都是自卫队的斧头、戳子、大刀和长矛,伪兵们如瓮中之鳖,不得不一个个举手

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