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组人马在徐大海的安排下展开了行动,很快便有消息反馈回来,楚园长早在三天前,就以旅游的名义出国了,虽然他存在重大疑点,但无法对他展开调查。
而新来的园长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其余的中层干部经过审问,口径高度统一,无论警方如何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所有人就是三个字回应:不知道。
对于下水道的搜查,也是一无所获,调查至此,基本陷入停滞不前的状态,而医院里,余丛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徐大海专门去医院了解了他的病情,得到的答复就是:“病人有可能在明天就会醒,也可能一辈子醒不了。”
这种伤势的康复,家属支持很重要,然而余丛住院至今,妻子只来看过两次,而且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倒是他的儿子基本上每天都来一趟。”
医生说者无心,徐大海听者有意,第二天他替换了在病房里守着余丛的警察,等到上午十点半,果然一名身材高瘦,穿着运动衣的少年走进了病房。
徐大海闭眼装睡,暗中观察少年,只见他走到床边,拉着父亲的手,眼泪汪汪的看着毫无知觉的父亲。
少年五官像极了余丛,他努力抑制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过了一会儿少年转身正要出去,徐大海咳嗽了一声道:“你逃课来看父亲的?”
少年身形一滞,转身道:“嗯。”
他尚显稚嫩的脸庞却有着倔强的表情,从他环抱双手于胸前的姿势看,少年对眼前的徐大海怀有敌意。
“你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饲养员。”
徐大海注意到,少年眼眶立刻就红了,不由自主握紧的拳头也放松了下来。
“你觉得,你的父亲是一名凶手吗?”
“谁说我爸爸是凶手?谁敢说我爸爸是凶手?”少年脸色立刻憋得通红,双拳再次握紧。
“我也相信他不是凶手,但目前公安机关所掌握的证据,对于你父亲极为不利,我们相信的是证据,而不是个人主观上的判断。”
“爸爸绝对不是凶手,他是被逼的,被动物园那帮人逼的。”
徐大海无论如何没想到,这次调查过程会如此顺利。
经验老道的他,从少年所说的话里,已经判断出少年是知情者,或许对于老实木纳的余丛而言,他的性格只能接纳自己最亲近的人,儿子毫无疑问可以充当这个角色。
“既然你早知道这些情况,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难道你希望父亲因为这定罪吗?你这可不是帮助我们,而是帮助你的父亲。”
“因为、因为……”少年欲言又止。
“孩子,我和你交个底,我叫徐大海,是市局刑警队队长,也是你父亲这起案子的负责人,我猜在这件事情上,你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至今没有站出来说出真相,我也相信你是一个有正义感,懂得明辨是非的人。”
“隐瞒真相,绝对是错误的选择,而且你必须帮助父亲摆脱对他不利的证据,如果他不是一名罪犯,你就要证明他的清白。”
少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徐大海起身将名片放在桌子上转身出了病房。
其实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徐大海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说服孩子,说出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所以这一整天他都在焦虑的等待,每当电话铃声响起他都会迫不及待的接通。
就这么从白天一直等到晚上,从晚上一直等到凌晨徐大海最终在市局的沙发上睡着了。
徐大海被同事叫醒了,说是有陌生人要见他。
赶紧的走到接待室,只见一名衣着褴褛,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起身对他伸出右手道:“徐队长,你好。”
徐大海略微觉得失望,与来人握手之后他道:“自我介绍下,我姓秦,秦老鬼,顺便解释下,这就是我身份证的名字,不是外号。”
徐大海没心思和他闲扯,道:“你找我有事吗?”
“我因为一宗案子来的……”秦老鬼边说边打开公文包。
“报案先在接待处登记。”徐大海有些恼火,自己的手下怎么连最基本的工作流程都忘记了。
“不是报案。”秦老鬼随口答道,接着又道:“顺便说一句,余丛不是犯罪分子,他是投诉无门,所以选择了一条最极端的路走,R市的动物园有大问题。”
徐大海愣住了,直到秦老鬼问:“咱们可以谈案子了?”
“当然、当然可以……不过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些线索的?”
“网络,起因是我在搜索你的资料时,系统给出了相关联的线索。”秦老鬼又从包里取出一份打印的纸张,递给徐大海道:“这上面是余丛儿子在网络上手打的工作笔记,看过之后,你就知道了。”
徐大海都是简略一览,最早一篇日记,是七年前所写的。
2000年7月16日所记录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郝仁说楚园长让他抱走小花,却没有告诉我原因,我没有阻拦,但是第二天他们说小花死了,同样没有解释原因,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之后像这种短小,带有疑问性质的日记,越来越频繁的出现,而余丛的字迹也显得越来越潦草,由此可知记录日记时,余丛内心的愤怒。
他已经了解到动物接二连三失踪的真实原因,不过余丛并没有在日记里明确表述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继续往下看已经是三年后的一个中秋节,余丛写道:“三年了,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想,被带走的孩子们,你们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今天是万家团圆的节日,我很想念你们,你们是否知道?按照时间推算,小花应该早就做母亲了,和你一起进来的大黑斑前天生了两只小豹子,如果你在一定不会输给她,园长今天给了我一大笔钱,我没要,因为我知道这笔钱上沾满了你们的鲜血。”
2004年9月7号:“今天他们又想带走大胖,我坚决不同意,为此还起了冲突,不知道我还能在这里干多久?但是我必须坚持下去,如果我走了,孩子们会遭到更大的迫害,对了,今天来了一个新人,小伙子很年轻,我觉得他人不错,但愿将来不会和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牲同流合污。”
2007年1月1日:“他们已经连续三年做我工作,希望我离开现有工作岗位,去担任后勤采购的职务,甚至连妻子都在做我的思想工作,这是让我最害怕的一点,小琴,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人?难道你和他们是一起的?我不敢往深处去想,但愿一切只是一场梦。”
2007年2月7号:“他们要把我调去规划局上班,我知道楚院长的目的,我是个没用的人,从小到大我都很懦弱,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会让我担任猛兽区饲养员至今,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敢反抗,他们是对的,我真的很无能,无法保护你们,我要走了,去一个工作环境更好、工资更高单位上班,对不起,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2007年3月3号:“虎骨酒500ML——12000元,王华仁购买两瓶。熊掌4000一只,悦来海鲜酒店十二只。狼腿八百一条,赵维富四条……,我发现了这个账本,就在员工档案夹第三编号里存放着,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牲,把我的孩子们杀害卖钱了……”
后面的字越发扭曲,已经无法辨认,徐大海知道这天应该是个分水岭,那些血淋淋的字迹已经让余丛濒临崩溃。
2007年3月4号:“我知道这些人已经无法原谅,所以我不能走,否则我和他们一样是个凶手。”
2007年4月6号:“我终于找到那个地方了,我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这帮畜牲,今天单位为我举办的生日宴会,对着这些禽兽,我许的心愿就是杀光你们。”
这篇日记已经接近尾声,对于一个人而言,整整七年的时间都生活在挣扎与痛苦中,有几个人能挺过去?
这种情绪徐大海感同身受,不过似乎余丛又发现了新的情况,可是日记没有任何消息,只有一篇潦草的地图,还有一些刀具的模型。
在这份图上,余丛清晰的标注了每一处管道的名称。
余丛注明的,是另一种地下设施,一段废弃多年的防空洞。
R市在抗日战争年间,修建了许多防空设施,老城区防空洞就是其中之一,到了和平年代,这一建筑渐渐被人遗忘,在一次地下管道施工时,工人们因为施工方向错误,无意间打通了与之相连废弃多年的防空系统。
见是废弃的坑道,工人们只是在破口处塞了几块石头了事。
这一建筑就像曾经的历史早被人遗忘,比坟墓还要安静,直到有一天,一群人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昏暗的灯光,残暴的场面,殷虹的鲜血……
徐大海想不明白,自己下足了功夫的调查,却不得结果,而秦老鬼只是在电脑前敲几下按键,便将这一案子查了个通通透透。
听了他的疑问,秦老鬼笑道:“其实是我走了捷径而已。”
“愿闻其详。”
“道理也不复杂,我这套系统能在互联网上搜索绝大部分信息,查到余丛儿子,是因为根据注册手机号,关联了父子的关系,而这些日记内容,和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孩子明显不搭,只能是他为父亲传上网络的,只不过用了化名,所以看过的人都以为这是故事。”
“明白了。”徐大海点点头,转而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是为‘蓝湖银溪’事件来的。”秦老鬼道。
“那起案子……”徐大海不由皱起了眉头。
徐大海没有说,是因为他认为这起案子不同寻常,至于究竟有多不同寻常,这就要从案子发生时说起。
秦老鬼笑道:“能否帮忙介绍赵晓生,和他聊这事儿,可能更合适。”
“你也是从网上查到他的?”
“是的。”
徐大海服了,立刻联系了赵晓生,一个小时后他到场。
“情况我已经说的很详细了。”他不解的道。
“我需要您再描述一遍,麻烦了。”秦老鬼装模作样拿起笔。
赵晓生无奈的叹了口气,重新叙述起来。
事发当天,“蓝湖银溪”的小区居民,在清早各自匆忙出门,上班的、买菜的、送孩子上幼儿园的、锻炼身体的。
总之一切进展有条不紊,然而忽如其来的一声刺耳摩擦声响起,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一声惊呼,听到异响的人纷纷跑来,很快他们看到了一幕凄惨的场面。
一名身着紫色长裙的姑娘,被一辆汽车当场撞死。
眼见出了如此惨烈的交通事故,肯定有人报警,很快交警来到现场处理,慌乱的场景很快恢复正常,虽然一条如花生命,就在晴空白日下令人遗憾的消失无踪了,但意外天天都在发生,谁知道哪天会落在哪位走背运的人身上呢?
在过往的人群中,有个名叫赵晓生的青年,他和绝大部分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本身无一技之长,家庭无显赫背景,运气也“时有时无”,所以至今碌碌无为、无可奈何的生活着。
他就是正宗的“屌丝”,不过屌丝也有生活,他最近刚谈了女朋友,在经历这桩令人不愉快的意外事故之后,他和女朋友约会,因为和他住在一起的父亲当天回老家,所以两个年轻人准备尝一尝“禁果”的滋味。
在外面吃了一顿肯德基,回到“蓝湖银溪”已是深夜,门口值班的保安昏昏欲睡,两个年轻人难掩内心的激动,差不多是跑着朝家里去。
忽然一声惨烈的吼叫,从小区中央花坛传来,如果不是受到极度的惊吓,任谁都不可能发出如此可怕的吼叫声,赵晓生和他的女友吓的魂飞魄散,站立原地,甚至忘记了该怎么办。
几个保安也听到声音,迅速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们也是刚刚赶到这里。”
几人都盯着浓郁的树丛里,里面有一处木亭和一圈松针树,巨大的松树将木亭遮掩的严严实实,黑暗中光线又弱,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几名保安拿着警棍正准备摸进去,忽然一个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月色下只见他面色苍白,抖成一团,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他为什么会吓成这样?
赵晓生心里忽然变的异常沉重起来,因为他联想到三年前自己的遭遇。
三年前的赵晓生正打算买房子,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价位的房源,直到他收到一条信息,说R市市郊的“蓝湖银溪”有一套特价房源销售:售价五万元。
当赵晓生看到这条房源信息,立刻拨通了房产公司的电话,确定不是虚假消息,赵晓生连班也不上,打的直接去了售房现场。
在“击败了一众对手”之后,赵晓生如愿的获得了这套78平,两室一厅的房子,而另一重惊喜是,这居然是一套精装房,拎包入住。
虽然内部装饰并不豪华,但凭赵晓生的经济能力,他根本无法负担如此程度的装潢费用,除了最基础的墙裙吊顶,连家具也是别出心裁按中式古典风格布置,尤其客厅一台老式吊钟,让赵晓生有了穿越回民国时代的感觉。
很快双方又签订了购房合同,这一天赵晓生得到了很多像他这样的城市青年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他庆幸自己的快速行动,于是他退了自己租住的房子,被扣了违约金也无所谓,又请朋友喝了一顿大酒。
回到新房后,赵晓生洗过澡,一头钻入卧室,躺在宽敞的席梦思大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笃、笃”的响声,赵晓生睡意正浓,迷迷糊糊翻个身子又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残存在体内的酒气似乎还在侵蚀着他的肠胃,极不舒适,他起身从卧室走出,打算去厕所,无意中发现书房第三块窗户玻璃裂开一条缝。
赵晓生吓出一身冷汗,因为昨天拿到房子时,他仔细看过房间里每一寸地方,窗户上并无裂缝,所以这是在他昨晚睡觉后,出现的裂缝,难道昨天夜里遭贼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玻璃开裂”的理由,五分钟后警察敲开门,一人问道:“半夜你有没有听到响声?”
赵晓生摇摇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楼上钟塔值班的老人半夜从上面失足坠楼死亡,我们正在调查坠楼原因。”
赵晓生所购买的特价房之所以便宜,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位于小区的“钟楼”之下,这是一处装饰用钟楼,因为有扰民之嫌,所以这套位于大钟下方的房子就便宜处理了。
赵晓生忽然想起昨晚听见的“笃笃”声,还有玻璃上的裂缝,难道这是老人遇难前发出的“求救的信号?”
警察似乎从他表情的变化中感觉到了什么便问道:“有什么情况可以提供?”
赵晓生将他们带到书房,指着窗户上的裂缝道:“昨晚上我好像是听见敲窗户的声音,但因为酒喝多了所以没醒过来。”
警察仔细观察了很长时间,道:“我们还要过来,到时联系你。”
警察走后赵晓生打开窗户朝下望去,只见身着青灰色夹克衫的“守钟人”睁着发灰的双眼,仰面躺在楼下的石板小道上,身下满是流淌而出的鲜血。
“老人摔死的原因是什么?”秦老鬼插话问道。
“应该是在给钟楼齿轮上油时,推开没有固定好的钟盘,整个身体摔出,不过他先是倒挂在钟盘的“分针”上,因为老人裤腿有穿透的洞口,而是随着分针至“六点方向”,这个位置靠近我房间的窗户,他用指头敲击窗户求救,在玻璃窗上造成了裂缝,之后分针运行到三点方向,时针重叠,老人脚部被阻,裤腿撕裂后坠楼身亡。”
秦老鬼点了点头,没说话。
“其实我是可以救他的,但没来得及。”
“你也不用过分苛责自己,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就是意外情况。”秦老鬼道。
赵晓生叹了口气道:“警察走后,我一支接着一支抽烟,直到熏得我自己都受不了才打开窗户,当时正值初冬,小区里的绿化带一片萧条,我到这时候才发现小区里只有我这间房子有人居住。”
“当时把我给吓得,我也说不好为什么害怕,但就是觉得汗毛直竖,如芒刺在背,或许是孤独感吧,我就想离开,可是走到小区门口,却发现木板城门已经关上,无论推或拉都无法撼动城门半寸。”
“我踹了几脚门,贴着门缝往外看,想找路人帮忙联系开发商,把门打开,谁知道透过门缝只能看见一团乌黑,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状况,而此时天并没有黑。”
“我觉得奇怪,便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朝门缝照去,忽然发现那是个人眼球,原来有人一直和我对视,把我给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于是我就骂他心理变态呢?有种把门打开进来,可对方根本就不搭理我,也没开门,我打算报警,却发现没有信号,这下我是真怕了,于是再贴着门缝朝外去,那个鬼一样的眼珠子依旧一动不动的等着我,这次没等我用手电照,便开始不停的眨动。”
“我是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房子里,刚要开门,忽然就听钟楼传来一声咳嗽声,声音明显是老人发出的,我当时就想到了摔死的老人,因为蓝湖银溪,除了我也没有别的房客。”
“我当时真的差点被吓死,只能躲进家里,缩在床上,后来稀里糊涂睡着了,谁知道夜里醒来之后,就看到老人满脸是血的站在床尾处,发灰的眼珠子死死瞪着我,那模样要多可怕有多可怕,我当时就晕过去了。”
虽然这件事过去了很久,但对于赵晓生而言,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说到紧张处,他控制不住抖动,浑身汗如雨浆。
秦老鬼递给他一块手帕道:“擦擦汗,你敢于说出这段经历,说明心理上已经能够接受了。”
赵晓生擦了一把汗,问道:“这起案子,警方已经找我了解过了,为什么又找我?”
秦老鬼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有原因的,请稍等,我过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