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随老爹一前一后回了家,两人把骡子身上的驮子卸了下来,心里一松顿时觉着浑身酸软只想找个地方躺倒就睡。老爹从他手里接过肉和酒自去处理了,李和躺在床上已经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三老虎已经把饭做好,李和匆匆洗漱了一番,自去吃饭。
“爹,在台山一共收了178斤台蘑,昨天在县城土产公司卖了18斤,现在咱们有160斤台蘑,额身上还有61块钱。”李和说着
“为啥不在城里都卖了,这可是小600块钱咧,咱这院子都能翻盖一遍了。说说你是咋想的”三老虎夹了一筷子茴子白说道。
“爹,现在额有公社的开的介绍信,出门也方便,额琢磨着是不是到省城看看,省城终究是个大地方,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最后实在不行了就卖到省城的土产公司,左右是不会赔钱,不过就是辛苦点罢了”李和说着
“去看看也好,二货(和)你已经长大了,一个男人终究是要出去闯一闯的。只是这省城也是统购统销,全国一盘棋,怕是不容易卖吧!”三老虎有些担心
“去年中央已经提出了改革开放的政策,咱们村里的高音喇叭里不是也喊过嘛。咱在村里不知道外面的变化,只有出去看看才知道村里和外面有啥不一样。明天,爹想法子送额去县城坐长途车去省城。”李和说着
三老虎“嘿”的笑了一声“娃子长大了,你这睡了一觉睡明白了,爹一直怕你是个只会读书的呆货。行,村里的事爹去办,今天你就歇着,晌午跟爹一起喝酒”
“爹,咱们总是用队里的牲口也不是个事儿,今天见了换生哥,给队上留上一块钱吧”说着,李和从裤子口袋里数出二十块钱来,有零有整,递给老爹
“爹知道,钱不要糟蹋了,将来用钱的地方多咧,咱这院子要翻盖,你要娶媳妇,这都是钱”说着三老虎又点了一泡旱烟悠悠的抽着。
“爹,早着呢,额今年才十九。”李和
“十九,不小了,村里十九岁的后生娃满地跑的不是一家吧”三老虎说着,嘿嘿的笑了
“爹,今天左右没事,我去担水,洗洗衣服,你看看有啥要洗的?”李和赶紧把话题岔开,说着他起身看了看水缸,见还有一半,于是拿起扁担挑着水桶出了院子。街上左右都是破败的房子,房子的后墙上写着各种标语,背阴的地方石头上三三两两的坐着人,天南地北的胡扯。沿着大街继续向西,出了一个石头门洞,再向左手一拐,来到水井边,他熟练的用铁环扣住水桶,绞动辘轳打水上来。李和看着水井边的辘轳,心里又想起了高考,心里又是不由的忐忑起来,这一步必须走出去,否则窝在这个村子里,只怕要等到再过两年联产承包之后政策宽松了才能有所作为。可是那个时候与张婉婷还有机会吗,还要经历多少波折才能重逢?想起这些,一颗心又渐渐的沉了下来,这40天真是煎熬。
把这几天的脏衣服泡了一大盆,李和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暗自捉摸这年月没有洗衣机、没有电视、没有自来水,没有电话,网络就是做梦,最主要的是没有电,这他娘的想想都抓狂。这一洗就是半上午过去了,看看日头估计快十来点了,暗想是应该有块表了,就算是那种大表盘的上海牌腕表也要一百多块呐!这年月凡是工业品都贵的出奇,就算你有钱也不一定买的到,你还必须要有工业券。新中国为了实现工业化,建国以来一直都是实行农业补贴工业的策略,统购统销,人为扭曲农产品价格,直到实行联产承包才开始见好,直到新世纪全面取消农业税才得到根本扭转。
挂好衣服,抱了两捧柴火,装备做饭,这大夏天的只能在屋里的灶火上做饭,这一做饭就把炕烧了起来,倒是一点热量都不浪费,可是睡觉那叫一个酸爽呀!快晌午的时候,三老虎赶着马车回来了,李和的饭已经做好,红面河捞,肥膘肉炒西葫芦、肥膘肉炒青椒、切了两个半红不青的西红柿,反正都是院子里有的都是天然绿色无公害。现在这年月你就想吃口有公害的食物都没地方找,化肥少的可怜,生产队都不够用,农药就是六六粉、1605两种,生产队照样不够用,自留地你就别想了。
三老虎洗了手与李和坐上炕桌,爷两边吃边喝,聊了起来,说实话李和很享受这种温暖的氛围,上辈他那个老爹是个不靠谱的人,母亲又是个万事不做主的,他自小就没有享受过多少长辈的温暖,反而自己成家后竭尽全力的接济家里,张婉婷在拮据的生活中陪着他挺了下来,她的温婉,她的坚忍、她的忠贞,她对他和那个清贫的家爱的义无反顾,爱的奋不顾身。
三杯酒下肚,三老虎脸色红润起来,他看了李和一眼,又给自己斟满一杯,说道“二货(和),你跟爹说说,那个什么婷是谁家的闺女,爹岁数大了可是这个字还听的清,你可别哄额。这岁数,心里有个人是应该的,这是好事咧”
李和一阵无语,想不到这老爹还有八卦的潜质,想想还是说了吧,反正也是一个梦。
“爹,我梦见和一个叫婉婷的女孩子结婚了,可是后来额对不起人家,又和别人结婚了,她等额等了三十年多年,直到她死了,额也没有再见到她,额看了她留下的信才知道,她等了额三十多年。”李和说到这里心中一阵刺痛,眼睛有些发酸,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他记得她的每一句话,记得她的每一个表情,甚至记得她每一个场景中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李和说到这,三老虎也是一愣,他把手里的酒杯放下,说道“二货(和),这梦也罢,真也罢,常说梦是心头想。你有这个梦只怕还真就有了对不起人的心思。这人活在世上,难得是俯仰无愧,坦坦荡荡。这话好说,可是能做到的不多,为啥?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不管做啥事,之前你心里已经有了算计,这有了算计也就藏了私心。有算计不是个啥,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你不能算计。爹这辈子两件事没算计过,一个是打仗没算计过身外事,一个是对老婆没算计过乱七八糟的事,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这号人额看不上。”
李和被老爹说着后背一阵冷汗,不觉有些痴了。
说着,三老虎把手里的酒一口喝完继续说道“打仗满心小算计,早死球了。打了几十年仗,亲手死在额手里的小鬼子有十一个,被额和老靳剁了头的汉奸也有五个,这个事额我一辈子问心无愧。最让人糟心的就是48年的那件事唉........,那时候,我在晋绥军中已经是中校团副,手下小一千号人。六月底,部队在徐沟被围的铁桶一样,额知道对面就是徐子敬的部队,额们在国民师范就是好兄弟了。那一晚额已经拉起队伍准备要投过去了,就把她也从徐沟村里接了过来。我带着队伍走到半路,已经看到对面的暗号了,这时候参谋长说有事和额说,额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贼王八是军统的暗桩。参谋长就在身后离额十来步远,就在额回头的一下,枪响了,她倒在了枪下,是她在额身后替额挡了枪。你不知道,她从小就是个灵醒人,她是太原大户人家的闺女,兵荒马乱的我让她回乡下,她怕额一个人吃苦就一直跟在身边。那个晚上她就在额我怀里,她身上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狗日的参谋长被兄弟乱枪打死了,可是一切都晚了。那晚额就一直在怀里抱着她,第二天天亮了,血也流干了。她跟额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三哥,冷,我想回家”。到了咱队伍上,见了徐子敬,部队医院也没了办法。就这样额抱着她,上了徐子敬的吉普车一直回到村里,以后再也没有回部队。她的爹娘兄弟都去了台湾,她留给额的只有那一个梳头匣子。二货(和),这辈子有些人不能算计,不能对不起人”
话说完,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他起身坐到屋檐下独自一个人又吧嗒吧嗒的抽起了烟。李和看着老爹脸上的皱纹,鬓角的白发,转身出去萧索的身影,心里一阵心酸,心里只是一个声音呐喊着“为了身边的人,赚钱,上大学,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