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胖女人完全一副黑老大的口气,她的做派,还有盛气凌人的样子,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奇怪的是,滟秋居然对这样的做派饶有兴致。她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胖女人,居然把刚才的不愉快完全抛到了脑后。滟秋心里痒痒的,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以前只要见着沾黑的人,哪怕是马仔,她心里也要涌上厌恶,就算不厌恶,恐怖还是有的。可这阵子,她完全被胖女人吸引了。新鲜啊,女人还有这种活法。胖女人抓起老板桌上的电话,冲话筒里说了几句,好像在命令什么人。滟秋还从没见过女人发号施令的样子,她见过的老板都是男人,包括华哥。男人发威好像是天生的,怎么发也不过分,女人就不同。滟秋被胖女人的威风迷住了,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胖得可爱,胖得另有一种情趣。胖女人打完电话,刚要冲丘白华说什么,一看滟秋用别样的眼神盯着她,她的脸红了一下,真的红了一下,滟秋看得很清楚。她刚才的脸是白色的,上面还落着一层霜,可是一触到滟秋的目光,那层霜立刻就化了,浮上一层玫瑰的颜色。
这颜色令人充满遐想。
“你先带她下去,叮嘱他们,好好给我照看着。”胖女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温和地跟丘白华说了句。丘白华嗯了一声,滟秋不好再站下去,人家要来客人,怎么也得礼貌一点。她冲丘白华扮了个冷脸,有点不情愿地跟他出门。
也是巧得很,丘白华刚拉开门,那个叫棉球的就到了。丘白华冲棉球点点头,棉球也冲丘白华点点头,看来他们两人早就认识。滟秋此时横在门前,挡住了棉球进门的路。滟秋想闪开身子,让棉球进来,棉球却先她退了出去,为她让出一条道。这一下,滟秋就看清这个棉球了。这个影子似曾相识,滟秋明明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棉球,但一时想不起来。她学丘白华的样子,冲棉球点点头,棉球也冲她点点头。四目撞在一起,旋即又分开,滟秋再次感到他有点眼熟,脑子飞快地转着,就是记不起在哪见过他。莫非,是她以前的客人?这也说不定,滟秋在夜总会干了差不多两年,陪过的客人少说也有几百个,碰上熟客是很正常的事。可她分明又在抵抗,不会的,不会是客人。就在这时,棉球开口了:“小姐请走好。”
就这么一声,滟秋便记起他是谁了。那个磁性的声音,新安街时代超市门前。滟秋心蓦地一热,正要扭头向他表示惊讶,棉球已不见了。
他进了里面。
棉球!
华哥告诉滟秋,他提前释放了出来。“那里面不是人蹲的。”华哥说。
“受罪了吧?”滟秋问。
“那还用说,该受的不该受的全受了。秋子啊,”华哥叹了一声,又道:“你知道吧,原以为,我这辈子出不来了,就要死在里面。”
“笑话,你才判了五年,又不是无期。”滟秋觉得华哥不应该这么悲观,想当初,他可是个人物,呼风唤雨,手底下也有几十号人。虽不及皮哥他们威风,但在滟秋眼里,华哥也是能打雷能下雨的。看来两年牢,把他的威风坐没了。
“秋子你不懂,这跟刑期长短没关系,我一个狱友,判得比我轻,三年,你猜怎么着,去年就没了。”
“那是他命短。”滟秋一边吃香蕉,一边说。
“秋子你怎么这么说?”华哥看上去有些失望,滟秋更失望,滟秋不想听华哥说狱中的事,那跟她没关系,说了也是白说。她想听顺三,顺三才是关键。
“秋子,跟华哥说说,这两年你怎么过来的?”
“真想听?”滟秋把最后一口香蕉咽下去,这香蕉一点都不好吃,明显是提前摘了,拿硫磺什么的熏黄的,滟秋还是把它坚持吃完,因为这香蕉是胖女人指示华哥送来的。她吃香蕉的时候,就有一种把胖女人吞下去的感觉。奇怪,滟秋对胖女人的好感持续了没半天,就又没了影,她恨胖女人不让她离开这幢楼。
“当然想听,得不到你的消息,我都急疯了。”华哥说。
滟秋狐疑地盯住华哥,说谎的男人一点都不可爱。
“不想说!”她将香蕉皮嗖地扔进门后的垃圾筒里。
“不想说就不说,现在好了,秋子,现在好了。”华哥像是自言自语。
“好个头!”滟秋一把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打下去,烟灰缸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秋子你怎么了?”华哥惊起身子,不明白滟秋发哪门子火。
“我大姨妈来了行不?”滟秋突然就吼起来,滟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吼,但她觉得不吼自己就会疯。狗日的丘白华,装的倒像,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进门就诉苦,说自己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你龟孙子咋不问问,本姑娘这两年受了多少苦。要不是为了救你,要不是听你的话,找顺三借钱,给那个姓曹的什么破公安局长送礼,本姑娘现在说不定已在北京城混出了名堂,上央视也说不定。对了,本姑娘差点让那个姓曹的强暴掉,这些,你丘白华知道么?
没心没肺的东西!
丘白华打了个哆嗦,正想解释什么,门外传来声音:“华仔,老板叫呢。”
丘白华立马起身,跟滟秋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就屁颠屁颠走了。
华仔?滟秋冷冷地笑笑,看来,她心中的华哥,真的成了一只狗仔。
丘白华其实不大,跟滟秋差不多,刚认识滟秋的时候,他说是三十岁,后来又说是二十七岁,谁知道呢。那个时候的滟秋稀里糊涂,压根就没想搞清丘白华的年龄,甚至没想搞清丘白华这个人。搞清了又能咋,该上当还得上。滟秋现在算是明白,她上丘白华的当了,事实上一开始就在上当,只不过她自己不承认罢了。丘白华当初答应得多么干脆,包在我身上,放心吧秋子,跟着我华哥,包你三年出名。滟秋嫌三年太长,问能不能两年?丘白华胸脯一拍,两年就两年,我保你上央视。那气概,好像央视是他们丘家办的。也怪滟秋,怎么就能轻易相信他呢?可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她在北京蹦跶了两年,唱片公司经纪公司倒是见了不少,可全是提着斧头砍人的主,北京那些爷,她是领教够了,多大的牛×都敢吹,你让他把你的像挂天安门城楼上,他都敢应,只要你掏钱。
是的,钱才是他们的目的,那些爷,见个面都要见面费,谈半小时,八字的一撇还没沾着唱歌呢,就跟你收钱,半小时一千,就这,还是看她初来乍到的面。有次滟秋想见王菲,那个时候她模仿王菲的歌已模仿得很像,自己听了都感动。正好王菲那些日子在北京,为新唱片做宣传。一个姓李的经纪人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周末就安排她跟王菲一起吃饭。滟秋信以为真,天真地就把梦寄托在了李大哥身上。谁知那寡妇养的拿了她最后一万块,消失得连气味都闻不见了。滟秋哭了一场,搬出地下室,去趴火车站,正好就给遇上了丘白华。丘白华当时从北京到东州,一听她两天没吃东西,不容分说就拉她先填肚子,等肚子填饱,才问她怎么了。滟秋一五一十说了,那个时候只要是个人问她,滟秋都会一五一十说。丘白华听完,忧心忡忡一会儿。正是他的忧心忡忡打动了滟秋,如果他也学北京那些侃爷一样,一拍胸脯,说包在他身上。滟秋就知道,又撞着鬼了。丘白华没,他着实费了一番脑子,才用商量的口气跟滟秋说,要不先跟他到东州,他的公司在东州,至少去了不让她饿着。
“到了东州我们再想办法,当歌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从长计议。”
这话坑了滟秋,当时听着暖心,等到了东州才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滟秋不后悔,世上本来就没有后悔药,啥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不信太阳永远从东面出。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开心了,也会从西边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