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发
深处的根
一生一世,在地下,不怕被泥土埋没。
化血换骨,唯恐自己在温厚的土层里,显得很肤浅。
风的一次次舒卷,不过是一些婆娑的枝条与鸟翅,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看见,一根根傲骨,坚韧地伸展与绵延。
根,找到了它自己的栖所。
就是这一条盘结而执拗的根脉,可以是一个深层次的隐喻,但你绝对不可以割裂,根深与叶茂之间的某种关联。
情到深处,剩下的虽是一种寂然的孤独,潜滋暗长,默默无言,却能于深藏的韵脚之上,支撑起生命中一抹喷薄的春色。
与大地为伴,安于蛰伏的姿态与永世的卑微,不离不弃,生它养它的这片热土,无时无刻不在时光的年轮里稳扎与深陷,只是为了竭力维护作为树的一种庄重与尊严。
听风吹响一树叶子。注入自己的全部心血,让花与果实举向天空,赫然在目的,是那一朵朵绿色的火焰……
正确看待一棵树
可以原谅,它的自高自大。
但这并不意味着,众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渺小。
周围的每一棵树,都离它很近。
撇开一己之私,风一定要很大声地说出,它的心中应有的公道。
阳光在上,正好可以扬眉吐气;泥土在下,可以默默地积蓄力量。一棵树的追求,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地向上,并在时间的年轮里,一寸寸长高。
都是兄弟姐妹,关键取决于自己,要把握好高与低、大与小,谁也没有必要轻视谁。
它一直严肃地站在那里。
一棵大树,已经习惯了默默地承受,肃杀的寒鸦没完没了地喧闹。当朔风冷霜凶猛地来袭,它可能还要担当更多成长的烦恼,经受更为严峻而复杂的考验。
让缥缈的黄叶公允地诉与秋风,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忘掉昨天的宠辱,记住今日的责任,树其实已经明白,一切的功名都微不足道。
请告诉脚下的泥土,可以给匍匐的小草发许可证。但绝对不能限制一棵树的自由,它一旦伟大起来,就会引以为自豪地伸展出天空的广袤。
一堵石墙
推倒或撞开: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原罪重负。
一堵石墙,它匍匐在地,或独自站在那里,高高地凌驾于真理的嶙峋之上,为无根基的灵魂砌就了一处违章建筑。
即使竭尽全力也未曾摆脱,漫漫长夜的憧憧阴影。不过是一座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便堂而皇之地将本应洒向我们心灵的阳光无情地遮蔽。
睁开智慧的双眼,于聪颖的视觉中,怎么也看不到,头顶上的一抹亮色。
身心震颤,面壁破壁。不可逾越的界限,因为石墙的存在,你大概不会想到,它竟割裂了我们与外界的密切联系。
不是不可以强力拆违,亦非我们软弱无能,只是我们不愿意实施武装到牙齿的暴力,也不愿意看到顷刻之间瓦的倾覆、砖的破碎与砂石的坍塌。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它的敞开,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打开一条通向本源的康庄大道或一个柳暗花明的出口。
于铁锤的力学中,见证石墙的崩溃。绝对不是什么坚不可摧与牢不可破,正如人不能忘乎所以,也许从一开始,石墙就不应该把它荒谬的意志强加于我们——
禁锢的心灵豁然洞开。是锤子的冷峻抗争与铁面无情,才让我们获得精神的自由与难以言表的扬眉吐气……
与石头书
大地的风骨。
任奔雷击,任众人踩,有时也邀约干净的月光与雪的光芒轻轻地洒下来。
把粗粝还给本真,把冷静还给头脑,把炽热还给内心,把硬朗与刚毅,还给天底下心理还很脆弱的人们。
混沌初开:谁能告诉我与生俱来的苦痛,谁能在轻薄的纸面上移动这个沉重的词?
也许我们毕生都需要学会忍耐——
历经磨难。缄默的石头,它究竟怀揣了几多旷古变幻的风云与不朽的记忆?
蓄谋已久的爱,于蚀骨的流年碎影中,赢得一记闪电的喝彩。尽管心灵的碰撞,未必都能产生智慧的火花,有时还可能造成一种伤害,但淬火的凛冽、苍凉中却闪射出一种意志。
因为石头,我的骨骼仿佛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现在我终于明白,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因为我们拥有石头般的坚强而终未被命运打败……
风暴四起,谁能固守尊严而能在撼人心魄的激烈拷打中,兀自岿然不动?
犁的踪迹
深入浅出,犁的脚步总是那么沉着有力。
翻开黑色的泥浪,浩浩荡荡,它的举止,昭示着春天的一次次冲动。
接地气的犁——
庆幸自己还可以深切地感受:土地的力量与蕴含,土地的温度与气息。
一种再生的激情。
深藏在岁月的隐秘处,让存在的根开始发芽,而不再是一场虚无的梦。
沉落于自己的足印,不只是绿色的梦,沉睡的灵魂,一次次被唤醒。朴实的行走,是为了泥土更轻松也更自由地呼吸。
一直在追索,泥土的潜台词。
相信一个个生命,许多蓬勃的想法,总会在温暖的春晖中,脱颖而出。
虽然,犁遭遇的是板结僵硬,但作为一种坚韧的表达,刃的措辞一定很犀利。
其实,路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让一粒粒词的种子找到它们的栖落之地,才是硬道理。
与春有约,犁无所不在。不破不立,于在场的质问中,它带给空旷而贫瘠的大地,总是一种摧枯拉朽的掀动力。
(原载《星星·散文诗》201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