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显然是吓唬不住的,他没有像他母亲那样被吓跑,他的承受能力显然要比他的母亲大得多。尽管每次他都是被父亲追得满世界乱窜,但他并没有因为父亲手里的刀子而有所惧怕,他在躲避父亲的“追杀”时,也体会到了父亲心里的痛苦。那种痛苦是他没法替父亲承担的,他也知道父亲并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是一次次的发泄,痛痛快快的、淋漓尽致的发泄。儿子惟一能做的,只能是帮助父亲完成这种游戏似的发泄过程。所以,每次被父亲“追杀”一番之后,他还会回到家里。
儿子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了,对于母亲的出走,他都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了,他很同情父亲。
父亲和儿子配合倒挺默契。父亲酒醒了后,往往对自己的行为会作出一番后悔的举动,买许多好吃的给儿子,甚至给儿子端来热水亲自给儿子洗脚,他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向儿子道歉。这倒弄得越来越长大了的儿子很不好意思,他埋着头,把脚硬从父亲的手里抽出来,坚持要自己洗。儿子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父亲愧疚的心就变得柔柔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在了心里面,真是不枉自己的一番痛爱,儿子能与自己如此心有灵犀,这叫做父亲的经常热泪盈眶。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抚摸着儿子的头,问儿子一声,为什么儿子在他追杀时,要那样喊呢?他真诚地对儿子说,我又不是真要杀你,只是心里憋屈得慌……
儿子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望着父亲的脸回答说,他知道父亲不会真杀他,可在那种情况下,他是忍不住的,不喊,心里就好像缺少什么似的。儿子也很真诚地说,就像你要拿着刀子追杀我一样,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父亲想着,儿子的话不无道理,便点点头,把儿子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很慈父的模样。儿子在父亲的怀里一动也不动,这是最温馨的时刻,他听到父亲稳健有力的心跳声像鼓点一样震动着他的耳膜,那埋藏得很深的委屈,也就一点一点地就淡没了。这是父亲和儿子之间不需要任何语言的交流。直到儿子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父亲轻轻地把儿子抱到床上放好,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他的热泪再次盈眶,甚至抽泣起来。他怕自己的哭泣声惊醒儿子,便轻轻地下床关掉灯,来到窗户跟前,他朦胧的双眼望着窗外的夜晚。夜晚是静谧的,从别人家窗口透出来昏黄的灯光,温暖地穿过自己家的窗玻璃,照在他硕大的、胡子拉茬的脸庞上,他似乎看到了别人家里的温馨,更感受到了与自己这个冷寂的家无关的那份温暖,他的心里更酸了,哭声再也压抑不住,他捂住嘴冲出房间,到客厅里放声大哭起来。
哭过之后,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原来塞满了各种纷杂的情绪都随着他的一通泪水,被冲得一干二净,这使他显得无所事事,便随手翻着儿子留在茶几上的作业本、铅笔盒,还有那个他百看不厌的蝴蝶标本册。标本册是他给儿子买的,那时候他的老婆还没有出走,儿子和他,还有他的老婆,一家三口人在春天沙枣花开得最盛香味最浓郁的时候,用他制作的网,捕捉了各种各样的蝴蝶回来。父子俩头趴在一起,摆弄着那一堆花枝招展的蝴蝶,商量着怎样把它们制做成标本。可面对这些优雅地扇着翅膀的活蝴蝶,父子俩却谁也不敢下手,或者说谁也不忍心下手。别看他是个大老爷们,要让他亲手残杀这样一个美丽的生命还是很难的,他甚至都害怕自己手上沾着的那些五彩缤纷的粉末,那可都是蝴蝶们一生的精华啊。最后,还是他的老婆有气魄,她骂了他们父子俩一声,夹起一个花蝴蝶,在父子俩颤抖的目光中用尖利的大头针从蝴蝶毛茸茸的头部、背上穿过,然后压到了木板下面。过上几天,一个个熠熠如生的蝴蝶标本就做成了,他和儿子兴高采烈地把这些标本编了号,按顺序固定在标本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