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出面,没费什么周折,很快得到了村上的同意。在给大舅选坟地时,母亲拒绝请风水先生,非要她自己来选。父亲对表哥说,听你姑的,她最知道你爹的脾气。除过麦子,大舅能有什么脾气?母亲在表哥家的地里,选了一块长势极好的麦子地,给表哥说,就是这里了,只要是在麦子里,你爹肯定喜欢!
表哥要叫收割机来割掉选中的这片麦子,母亲提议,还是自己动手割吧,给你爹割个安息的地方,别要那么大动静。父亲很赞同,回去拿来早已磨好的镰刀,轻车熟路,没费多少时间就割掉了一片麦子,给大舅在麦子地中间腾出了永久的长眠之地。
大舅下葬那天,酷夏的热风一大早就刮了起来,且一阵紧似一阵,将巨大的麦田吹出金黄色的波浪。一行身着白孝的人们似点点白帆,簇拥着大舅的黑色棺材,在金色的麦浪里缓缓行进,孝子们的哭声被风裹挟着在麦浪里翻滚,一会儿在送葬队伍的前面,一会儿在队伍的后面,始终围绕着大舅的灵柩,一直伴随到他的归宿地。
棺材下到墓穴里,要掩埋时,孝子们在表哥的引领下,哭声来了个大转折,比刚才提高了一倍,达到了顶峰。父亲是大舅丧事的主事人,始终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一切得听他的安排。几个拿着铁锹的小伙围在墓坑四周,眼望着父亲,等待他的指令。是时候了,父亲抹把泪,举起了右手。只要父亲的右手挥下,大舅就永远被泥土隔离在地下。父亲的手颤抖着,似乎经受不住夏风。他看了看周围,大家都看着他呢。父亲却突然间收回手,转身走出人群,到麦田里揪了一把金灿灿的麦穗,回来轻轻放到大舅的棺盖上。然后,父亲重新举起右手,大喊一声,他大舅,你爱麦子,就让这把麦子陪你去吧!父亲的右手果断地挥了下去。小伙子们挥舞起铁锹,往墓坑里扬泥土。
这时候,母亲似受到父亲的启发,她也去揪了把麦穗,凑到一堆燃烧的麻纸上烘烤掉了麦芒、麦衣,火很快烤到了麦粒,瞬时,麦子的香味混合着火纸、香烛的味道,在墓地弥漫开,悄悄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先是母亲愣怔了一下,接着是表哥、父亲,还有大舅至亲的孝子,他们停住哭泣,表情诧异地相互看了一眼。母亲哽咽道,你们闻到了吧?这烤熟的麦粒中,有股脚臭味!
父亲老泪纵横,从母亲手中接过烤熟的麦穗,两只布满青筋的大手,揉搓出焦黄的麦粒,缓缓洒向墓坑。父亲把这种带有脚臭的味道也洒进了大舅的墓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