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子到始原看苹果,在泥水里走上塬,累得一头汗,却对苹果很满意。按事先达成的协议,把苹果运到塬下,在乡长找的库房里交货才能付钱。贩子又提了些要求,将苹果摘下后,要一个一个用干布擦净雨水,然后用铁丝圈子套一遍,够标准的,才收购。
始原村的苹果总算找到了销路,价格虽然比去年低了一半,就眼下天气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亢永年睡了一天一夜,酒醒后,组织各家各户摘苹果。
摘苹果是个细活,在苹果树前搭好双架梯子,站在梯子上,只能一个一个地摘,还不能用劲太大,不然会牵动果树,别的果子会震落下来,摔成伤疤,就存放不住了。
于是,始原村的男女老少,披上尿素袋子,半片塑料布,忙碌在各家的苹果园里。村小学因此也放了三天假,小学生都帮着自家干活,他们摘不成,待在家里,将大人背回来的果子,一个个用干布子、废课本、旧作业本擦干雨水,再一个个用铁丝圈套过一遍,套不下去合格,能套下去的挑出来放在一边,留着自己吃,或者等天晴了,背到塬下零卖。
始原村的人,谁还愿意吃苹果呢?偶有人吃,也咬一口,没完整吃完过一个,总觉这个苹果味不正,吃不下去。其实他们是吃腻了,啥东西都有吃伤的时候。
始原村小学校长安玲丽给学生放假后,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走了,留下她一人在空荡荡的学校里只呆了一天,就呆不住了。学校里很寂静,像荒郊野外一样沉寂,她受不了这份沉寂。原先,学校放了寒暑假,也是这样寂静,她什么地方都不去,一个人可以待一个假期,也没觉着太难。可现在,她却呆不住。要知这样,就不给他们放假,安丽玲想。她有这个权力,可一听说苹果销路联系好了,各家要摘苹果,学校的教师和学生,有一大半请假不来,有些课都停了,她只好放了三天假,迫于无奈似的。
大家都忙着,就她一人闲着,安玲丽才觉得太难待。前几年和家里断了关系后,她不再进家门一步,后来也习惯一个人在学校独处,她很少出去,基本上不到塬下或者县城走动。人们已经习惯了她一人守在小学里。
可是,安丽玲还是走出学校,来到林旺家,帮助她的学生王风杰家收苹果来了。
林旺腿摔断后,站立不住,不能出门,就坐在地上用孙子的旧作业本擦苹果上的雨水。狗蛋到果园去帮大人摘苹果,林旺见安玲丽来到他家,愣了一下,随即招呼坐下,递过去一个鲜红的大苹果,叫她吃。
安玲丽不吃,也不坐,要帮着擦苹果上的雨水。旁边用铁线圈套苹果的林旺婶制止住安玲丽,说:“安校长,咋能让你脏手呢。”
安玲丽脸色一下变了,想抽回手,又没抽,愣怔了一下,还是动手干活。止始止终,没再说一句话。
几个人在沉默中一直忙到中午,该吃饭时,安玲丽才找借口站起身,要回去吃午饭。林旺老俩口挽留几句,看留不住,让她走了。临走时,林旺唤老伴捡些苹果给安玲丽带上。安玲丽死活不要。
林旺婶说:“安校长带上吧,你又没苹果吃,带回去尝尝吧。”
安玲丽一把推开,强硬地说道:“我从来不吃苹果!”扭身走了。
林旺婶在后面追着喊:“安校长,你嫌啥呢。”
安玲丽心想,还不知谁嫌了啥呢。反正,下午她不会帮谁去擦苹果了。
安玲丽一走,林旺对老伴说,安校长,这闺女心里苦着呢。
林旺婶恶狠狠地骂道,活该!
苹果很快收到各家里,剩下的,就是运到塬下,换成钱了。始原人在劳累中是快乐的,毕竟一年的收成快有了着落,先前的煎熬就不算什么了,他们长舒一口气。
其实,最难的,还是将苹果运到塬下的事。
有手扶拖拉机的几家人,想着一家人用绳子在后面拖住拖拉机,运自家的苹果去塬下,亢永年得知后,不同意这样做,太危险,还是叫人去找履带式推土机来运输保险。
要是雨停了,太阳晒个三五天,苹果运到塬下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可天偏偏像坏了肚子似的,还没停歇的意思。坡路上全是稀泥,唯一能走的,只有履带式的推土机。
从一开始,亢永年就没顾上摘自己家苹果,他一直在联系运输工具。先是求助于乡长,让乡长出面给各村打招呼,把履带式推土机都调来运苹果。这事乡长已给各村打过招呼,可现在推土机都是私人经营,有些村支书、村长说不一定能调动,有些干脆一口回绝,说是能调动的推土机,先忙着搞防洪的大事,这雨下得不见个尾,乡上把防洪工作催得紧,防洪比运苹果更重要。
乡长还是催他们先调推土机来运苹果。可是,三天过去,没见到一个推土机的影子。亢永年急得嘴上起了泡,自己去别的村上催,有的村长、支书对亢永年说,你就知道你的苹果重要,不防洪,我们的命就没了。
亢永年说,苹果让雨淋过,放不住,防洪可以拖延两天。
“你们始原住在塬上,当然不怕发洪水,洪水来了,你可以坐在塬边上洗脚,我们的命就保不住了?命还不值几个苹果?亢乡长,你现在可是乡长,得全面看问题,全乡12个村,可不是一个始原村啊。”
亢永年给气得肚子疼,他没有叫来一台堆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