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永年背上一袋馍馍,带上有财,下塬去寻找苹果销路。
他们乘车到了邻县。邻县好多乡村也种了苹果。他们一路打听,找了好多贩苹果的,人家都不缺货。亢永年和有财俩人站在汽车站房檐下,不知该去哪儿。身后的候车室不让闲人进,非得买上车票才能进去。亢永年从包里掏出馍馍,给有财一个,俩人慢慢啃着。馍馍又冷又硬,啃到嘴里木头渣子一样难咽,亢永年看着有财的艰难吃相,突然想,其实有财当个支书、村长,要比双虎强些。双虎啥事都不管,动不动还想从他手里抓权呢。这阵子都火烧眉毛,听说双虎整天还找李满仓去打麻将呢。有财曾对他说,双虎扬言,大家辛苦种下苹果,成绩却算在他亢永年一个人头上,提拔他当副乡长,就叫亢永年一人逞能吧,双虎还等着看他的好戏哩。亢永年心里明白,有财别有所图,这阵子才跟着他,不然也像双虎一样。不过,不管咋说,在这种关头,有财站在他这边,也算是帮他,比双虎有良心。亢永年在心里对有财以前的做法有些原谅。
有财像明白亢永年心事似的,吞咽几口馍渣子,说:“亢乡长,你受罪了。”
亢永年说:“啥乡长?空头支票。你不是也一样嘛,其实这不算受罪。眼看那么好的苹果,在雨地里腐烂,才叫受罪哩。”
有财说了几声附合的话,顿了一阵,又说,要不,咱去吃碗面吧,秋太凉。
秋风透骨,又有秋雨斜着飘来,俩人身上已经透凉。有财一提到吃面,亢永年一连打了几个冷战。亢永年脑子木着,忽然想起过去上学时,初中课本上有篇叫《梁生宝买稻种》的课文。也是下着雨,不同的是春雨和秋雨,还有买和卖,境遇有点相似。亢永年一想到自己能和课本上的人物一样,心里还是热了一下,他对有财说:“算了吧。” 他连把课本上梁生宝的事说给有财的心情都没有。
过了会,冷馍实在难咽,口里干渴,亢永年看着身旁的有财,于心不忍,对他说:“要不,到附近饭馆要点水喝。”
“面汤更好。”亢永年又补上一句。梁生宝也是喝过面汤的,像是花钱买的。
有财顺从地说了声行。俩人来到车站旁一个专营面食的馆子,走了进去。
面馆里的人很热情,忙让坐,准备倒茶。亢永年对面馆的人说:“我们想要碗面汤喝。”
面馆的人愣了,停下倒茶的动作,反应过来说:“我们从不给要饭的面汤喝。”
有财很生气,就:“我们不是要饭的,我们用钱买。”
“我们从不卖面汤。”
“我们买面吃,要两大碗,带肉的。”
亢永年拉了有财一把,说了句“我不爱吃面”,就走出面馆。
俩人又到另一家饭馆,亢永年要了两碗汤面,素的,小碗,不顾别人的目光,泡了馍,热热乎乎地吃完。有财抢着付了面钱。俩人走出饭馆,还为付钱的事推让了一阵。亢永年总觉得叫有财付钱不好。
天黑了。又下着雨,非得找店住,不然没法在车站外面蹲守一夜。找了家小旅店,开最便宜的八人间住下。一夜竟睡不着,亢永年不停地喝开水,增加了上厕所的次数。
没想到,上厕所时,有个人问亢永年要手纸,俩人搭上话。那个人得知亢永年是推销苹果的,一下子来了劲,俩人在厕所说起苹果的价格。亢永年得知那个人是贩苹果的,就赶紧叫起有财,先粘上再说。
谈判进行了半夜,价压太低,亢永年狠不下心答应。贩子是南方人,精明,知道亢永年急着出手,价压得狠,每斤三毛钱,一分不涨。最后商定,见了货双方再定价格,但基数是三毛钱。
第二天一早,亢永年叫有财买汽车票,带上贩子回去。贩子又叫来两个同伙,一行五人坐车返回。亢永年先把苹果贩子带到乡里,叫有财带着去乡政府招待所登记房间休息,他去给乡长汇报情况。乡长听了很高兴,当即出主意,叫亢永年请贩子吃顿饭,酒桌上再提提价。然后,乡长又给派出所打电话,叫派出所派人,日夜监视苹果贩子,不能放走他们。找个销路不容易,不能轻易叫他们走人。
亢永年心想乡长还是想得周到,就安排饭,和乡长一起去边吃边谈。乡上书记不在,下乡检查防洪情况,乡长不叫别的人,几个人到乡街上最好的饭馆。
苹果贩子听说亢永年也是副乡长,说一点不像,态度却变了许多,见有酒菜招待,口气缓和不少。开始喝酒,亢永年急着提价,被乡长几次用眼神制止住,乡长只顾劝酒。亢永年不能喝酒,但为始原村苹果,只好跟上喝。酒喝得差不多时,乡长才提出苹果价格的事,贩子们只说没见到货,不好说。乡长笑着,打发有财去他办公室,拿来上次过中秋节从始原拉来的红富士。贩子一见红得诱人的果子,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说到提价,只是一分一分地涨。急得亢永年坐立不安,又喝了酒,急出懑头大汗。
有个贩子出个主意,要亢永年喝酒,一碗酒涨一分钱。乡长说好,随即叫服务员拿来十几个碗,倒满了酒,让亢永年上阵。
亢永年喝酒不行,这会儿却来了劲,多喝酒就多赚钱。他端起一碗酒,两眼一闭,灌进嘴里。一连灌了四碗,头都木了。有财看着,要代亢永年喝,贩子不让。亢永年瞪圆眼睛说:“我喝。”又灌了一碗,头重脚轻,站不稳当,碗都端不稳。酒饭子嚷着洒一点酒,喝了也不算。亢永年手抖着,硬撑着又喝了两碗。最后贩子按住亢永年的手,洒出几滴酒,到此打住。
最后敲定每斤苹果为四毛一分钱。
亢永年没有听到这个定价,他已醉瘫在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