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
艾瑞斯用她的小手，把我引回她书里的那一页。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了。我反复读着书上的话，有那么一会儿，她是心满意足的。她黑色的长睫毛缓缓地落在玫瑰色的面颊上……眼看着就要睡着了……但她又睁开了眼，看上去和几小时前一样清醒。我的心一沉。又是一个在床上阅读的漫漫长夜。她不希望我离开，也不希望我不再读下去。我们陷入了一个怪圈。对某件事的痴迷有时是好事，有时却是坏事。在之前那个沉寂的世界里，她对聆听、诵读和理解的渴念，曾是一份天赐的礼物。如今，她仍然主要依靠肢体语言与外界沟通，不过最近她对文字的依恋日渐加深。我不希望打破这些强有力的连接。这成了一种驱动力，只是需要加以平衡；她那独特的思维正在运转，既精彩又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当我停下来不再读，然后再次关上灯，她就不安起来，开始跟自己和我的疲倦抗争。我满心希望她能就此入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睡眠的时间都被剥夺了，这样如何能坚持下去？每当看到她美丽的脸上出现黑眼圈时，我都会难过。她的行为越来越乖戾，如果得不到充足的睡眠，她的各种兴趣就会越来越浓烈，直至统治一切。我们只能跟着沉沦下去，直到终于睡上一晚好觉，休息一夜，然后从头再来一遍。疲倦成了我的一部分，我讨厌的一部分。当她的思想继续飞驰的时候，疲倦却让我变得迟钝，我的思绪也没入黑暗中。想到有些人每晚一挨枕头就进入梦乡，而我们仍旧醒着，我就对那些人心生怨恨。
一发现自己不能称心如意，艾瑞斯就开始哭。寂静的房间被她的啜泣声填满。我无比绝望地抱紧她。除了书，没有别的东西足以安慰她。我希望有人能帮我，可她却把那些试着帮助我的人都推开了。随之而来的压力重到难以承受。这四年来的大起大落激荡人心，也令人身心疲惫。我们一直试图跟随她的世界，理解她，而她也学着生活在我们的世界。
楼下，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电影结尾的演职员表，壁炉里的木头也几乎只剩余烬。
“怎么了，图拉？”
我丈夫P-J[1]看见我们新养的小猫咪忽然从他膝头跳了下去。小猫凝视着门口，抬起一只爪子，仿佛定格在空中。她警醒着，某件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我丈夫听不到的啜泣声，在图拉耳朵里却仿佛是尖啸的警报。接着，她飞奔着蹿过拐角，跃上楼梯，溜进艾瑞斯的房间跳上床。她蜷缩在艾瑞斯身边，丝毫不理会艾瑞斯的啜泣，自顾自地整理起自己的外表，舔舔爪子，然后用爪子擦耳朵。艾瑞斯的情绪也瞬间起了变化。她看着小猫的大耳朵向前弯折，然后又噌地立起来，咯咯地笑了。猫耳朵上的一撮黑毛被走廊的灯光照亮，小小的脑袋上长着一对大耳朵，她的轮廓看上去如此可爱。柔软纤长的毛让她的剪影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接着映入视线的是猫的胡子。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演，是喜剧效果与美感的自然结合。艾瑞斯放松下来，放下了手中的书。我赶紧趁机悄悄走出房间，在楼梯下面静静聆听，等着哭泣声不可避免地将我带回她身边。但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踢腾，没有翻书声，没有呢喃或哭泣。
我等了很久，直到疑问战胜了耐心。我踮着脚尖回到她卧室门口，悄悄朝里边看。艾瑞斯睡着了，小猫就在她身旁。两个小家伙脸对脸，艾瑞斯的手搭在图拉的脖子那儿，我听到了猫的呼噜声。图拉的爪子搭在艾瑞斯的胳膊上，两个小东西的姿势如此对称。虽然仅仅是一只小猫，但我们家的新成员图拉已经开始守护艾瑞斯，成了她的忠实伴侣。图拉也是我的朋友，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进来及时为我排忧解难。我甚至不需要张口，她就可以凭直觉知道要做什么，要如何帮忙。这只充满魔力的小猫咪将为我们的生活带来巨大改变，而这只是个开端。她让我重新充满希望，让我设想明天时，脸上有了笑容。
注释
[1]P-J即Peter-Jon，艾瑞斯·格雷斯的父亲，原书中均以P-J称呼此人，故中文版亦保留此用法。——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