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沃夫悄悄地从镇街上走过,教堂自从失去了独有的吸引力后,温特沃夫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注意他了,他像一个死亡多年的故人,被人们渐渐遗忘了。但温特沃夫没有遗忘自己,他必须使自己振作起来,虽然他的意志已经日益衰弱,但他还有旺盛的生命力。为了这坚强的生命力,他像一粒野草籽,逃避了多少艰险,才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镇,扎根、发芽、生长。这十几年,是温特沃夫活得最稳定的十几年,也是他感受到生命最有活力的岁月,他要将这种充满活力的岁月延续下去。
没有人知道教堂里是多么寂静。这是多么可怕的寂静啊,自从桑那镇的人们不再信奉虚无的天主之后,这里便彻底被人们遗忘了,不再有人来,即使是经过这里,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地看一眼这座冷寂的似垂暮老人的教堂,更不会有人想到留给教堂里的寂静,就是昏暗和阴森,如果不是温特沃夫偶尔走动磨擦地板发出的声音,这里简直就像坟墓一样,冰凉、死寂。
温特沃夫在坟墓里呆得太久了,他的心向往着人世间的喧哗,还有女人温热的身体。他不愿在坟墓里坐以待毙,他只有走出教堂,去为自己创造一个光明的出路。
白玉兰就是温特沃夫要创造的光明出路,一个男人的出路。
这时,正失落着的白玉兰,正处在一种没有边沿的痛苦之中,她心中有苦说不出,可也憋不住,她又无处可去,最后想到了被她暂时遗忘在记忆中的教堂,重要的是那个教堂里那个曾给她驱逐所谓原罪的男人温特沃夫,她跑到教堂里去找温特沃夫。不管怎么说,温特沃夫还是个人们公认的慈善的传教士,他又代表着神,不可能把苦难中的白玉兰拒绝在门外。白玉兰能够主动送上门,这是温特沃夫这几个月来不懈努力的结果,如果他不去努力,白玉兰就是找遍全镇最差的男人,也不会主动送上他的门来的。温特沃夫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激动地在胸前划着十字,迎了上去。
无需任何铺垫,也无需任何语言来表述,他们都明白彼此需要什么,所以,他们几乎是急不可耐地直奔了主题。温特沃夫一点都不慌乱,他熟悉地上去抱住全身滚烫的白玉兰,有条不紊地脱起白玉兰身上的衣服,热辣辣的眼神,决不像一个快五十岁的老人,倒像一个期盼很久的少年,欢喜地尽着自己身体上最大的力量,为白玉兰驱逐着身上的魔。可是,当他们躺到床上,刚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关灵敏的声音却像个幽灵似的出现在教堂里。虽然温特沃夫早有预感,心里早有了准备,但他的身体还是无法抗拒这种结果的到来,他听着那个他听了无数遍的尖细的声音,无能为力了,身体急速地软缩了,他只好匆匆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像病了一场初次站立起来似的,宛如缺少花瓣的残枝摇晃着,还用充满危机的目光盯着白玉兰。
白玉兰一脸的惊慌,她获得的与其说是悲哀,不如说是恐怖。她的心像一片暴晒在烈日下的草叶,在温特沃夫的目光里卷缩了起来,突然就提上裤子,像被一阵劲风刮走了。
充满灰尘的教堂,关灵敏的声音就像一只失去魂魄的傻鸟儿,振翅扇起了积蓄已久的往事,往事似灰尘一般浮现在现实里,却一直落不到现实里,就被可怕的寂静吞没了。
可是,关灵敏的声音却无处不在,像一段朴素却能断肠的音符,致使温特沃夫在这个春天的午后,突然间产生了耳鸣。无论他用被子还是用手捂住耳朵,关灵敏的声音都会在他的脑子里横冲直撞。这其实是温特沃夫自己铺就的痛苦之路,他现在体会到了那个可怜的顾宝财内心巨大的苦痛了。
但温特沃夫不是顾宝财。慢慢地,他就能从惊慌中恢复平静,这就是他超乎常人的本能,他能在寂静的夜里,一个人睁着眼睛煎熬一夜,任凭关灵敏幽灵似的声音折磨他一夜,他也不会退缩。他在清凉的春夜里,全身灼烫,实在受不了这种滚烫时,他就用一枝刚长成的红柳条抽打自己膨胀的身体,让红柳条落在自己身体上的声音与关灵敏的叫声抗衡着,就像拔河似的,他在身体的疼痛中得到快愉,他认为是自己战胜了关灵敏的叫声。他得到了暂时的安静。同时,他在心里也设计着,要剔除自己苦痛的一个又一个的方案,然而到了天亮的时候,他又将这些方案像推倒一堵旧墙一样一一推翻。
天亮的时候,温特沃夫抚摸着自己身体上一道道红色的伤痕,他感觉不到疼痛,相反,心里却很自信,他知道,凭着他前一阵子艰苦卓绝的努力,白玉兰一定还会来找他的。在桑那镇,不会再有别的男人理会白玉兰了,他已经散布够了白玉兰专门摄取男人精髓的传言,没有男人再敢用自己的身体去尝试,做无畏的牺牲,顾宝财就是最好的例证。白玉兰只有来找他——温特沃夫,当然,那个令人恐怖的声音,就像白玉兰的魂魄,也会随着而来。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想法把白玉兰身上缠绕着的魂魄斩断,不然,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因为不管他如何有足够的定力,在那细长的声音里,他还没有足够坚强的意志。
温特沃夫一次又一次地走出教堂的大门。他不再从镇街上走过,他绕来绕去,总是躲过人群,从窄小的巷道里钻到白玉兰家的跟前。他在注意白玉兰的动静,有几次,他都看到了焦燥不安的白玉兰从她家里走了出来,在房子外面的白杨树下走来走去。温特沃夫多么想冲上去,抚慰这个可怜的人儿,可他都用神的力量克制住了自己,他把自己隐藏在一丛丛红柳的后面,痛苦地抓着自己腿上的肉。他把腿上的肉已经抓得到处都是血痕了,但还是缓解不了他内心的焦虑。尤其是看到白玉兰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跑到教堂那里去找他的时候,他用最快的速度从另一条巷道里跑回教堂,试图接纳痛苦不堪的白玉兰时,关灵敏的声音就不失时机地跟了过来,像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把他心头的火焰适时地浇灭。
为此,温特沃夫都不敢从阴暗的树丛后面走出来,去见白玉兰了,他怕自己成为顾宝财第二,失去男人的武器。他终于可悲地发现,在他费尽心机地把白玉兰从其他的男人身边夺回来的时候,他也像顾宝财一样,不知不觉地败在了呆呆傻傻的关灵敏猎狗一样敏锐的感觉中了。
为了保全自己男人的身体,温特沃夫甚至想到了摆脱白玉兰的纠缠,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教堂里,只要一合上眼,脑子里就闲不下来,他也曾用幻想完成自己身体的需要,他抱住了白玉兰或者姚栓栓家的,他用手去抚摸那些柔软的躯体,他的身体也能硬朗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抓住自己硬朗的那部分,心里念叨着:快快快。可是快到了到达顶峰的时候,不是姚栓栓家的不见了,就是白主兰突然像被抽去了筋骨,肉体化成了一摊冰水,叫他触摸不到真实的人形。这时,只有关灵敏的那个慢慢吞吞的声音,真实地在他耳边回响着,把他从刚刚构筑的巅峰顶端推入无底的深渊中,那种无边无沿的来自身体深处的冲击力,使他痛苦不堪,他爬起来,还是用红柳枝条抽打自己,那种疼痛却再也无法缓解身体内部的痛楚。多么难捱的春夜啊,他面对着圣像也祈祷过,可伟大的神灵却没法帮他渡到对岸。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解决。
温特沃夫用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晚酝酿出的解决方法,却都无济于事。